葉夕媱便道:“有什麼不敢坐的。我反正沒事,就算你弄亂了,我還能當打發時間再收拾一遍。更何況,出了國,咱們也不算是外人。”
路雪芙這纔開始打量起這周圍的裝飾。小茶几上擺了幾本中文雜誌,還放着一個掐絲琺琅燈座,與那白色的桌布相得益彰,素雅卻又不單調。另一張小沙發上平鋪着一襲蜜色錦緞,光潔華美,只作裝飾用途。從那小窗口望出去,依稀能夠看見外頭擺設的各色花朵,窗外是一個小露臺,放置着布藝的沙發和木桌,極富有田園色彩。
看來她是一個生活在異國的單身女人啊。
路雪芙不禁微微感到納罕。這麼美的女人,這麼富足的生活,卻是一個人,難不成她是某個富豪的二奶?
雖然心裡是這樣想的,但是路雪芙嘴上絕不會問出來。她刻意選了與這些無關的話題同她閒閒地聊着,而她也並無異樣,似乎全然不在乎她是怎麼看待她的。
一直到日色漸漸西移,蔚藍的海面變得波光粼粼,黃色的光芒在海平線處像是潮水似的灑下來,而到了海岸這一邊,已經籠罩在暮色之中了。
葉夕媱先讓路雪芙在家裡等着,她獨自出門給她找可以幫忙的村民。不過半個小時的功夫,葉夕媱就回來了,她攙扶起腿腳不便的路雪芙,扶着她慢慢地朝門外走,道:“我給你找了一個當地的村民,她會送你到你住的酒店。”
路雪芙忙道謝。走到了外面,葉夕媱和一個當地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女人一起扶着她上了驢子,起初路雪芙還坐得搖搖晃晃的,差點就掉了下來,幸虧有人指引她。好不容易坐穩了,村民牽着驢子就要走了,路雪芙忙回過頭再一次道謝:“葉姨,謝謝你!”
葉夕媱並沒有再跟着她們,她站在自家門口,笑着朝路雪芙揮了揮手。
她的身後是暖色的燈光,昏黃的顏色讓人覺得安心。門口懸掛着着白色的風鈴,微風吹來便聽得見清脆的叮咚聲,即便走得遠了,風聲也會送過來。她雪白的過膝裙子隨風而翩躚,襯得她身姿搖曳,一番盈盈之態,不勝晚風。
路雪芙這麼看着,真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夢境。美輪美奐的夕陽,傾頹天空的暮色,精緻絕倫的房子,高雅素淨的房間,還有這麼個美麗動人的女人。只差了一個風采卓然的男子,否則這一切真該定格成畫面。
一直走到了街道上,路雪芙又一次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只見她離開的那羣房子的兩邊都已經是萬家燈火、璀璨生輝了,像是無數琉璃燈輕輕搖晃着。而那羣房子裡卻是燈火闌珊、星星點點,在周遭一片星輝繚繞之下,顯得分外寂寞。
路雪芙入住的旅館是中國人開的,因此和老闆娘交流起來不費力氣。老闆娘顯然不是第一次碰到有客人扭傷了腳,她早就儲備了跌打損傷膏和冰塊,還告訴了路雪芙使用的方法。
休整了半天,第二日下午,路雪芙就輕裝上陣,繼續完成自己的工作。只是單反送去修理了,她拍不了照片,只能隨處走着尋找靈感。
腳上的傷好了大半,但是走起來還是有一點隱約的疼痛,更不能跑。路雪芙便沿着長長窄窄的街道緩緩走着,路過一家工藝品店的時候,還看到幾個精美的小器件,路雪芙雖然喜歡,但是囊中羞澀,拿起來看看後,便只好戀戀不捨地離開。
等她走到沙灘的時候正好是日落時分,路雪芙喜不自勝。這纔是她到聖托裡尼的第二天,第一天因爲扭傷了腳錯過了落日,沒想到第二天就給她誤打誤撞地看到了這聞名海內外的美景。她
興沖沖地脫掉了鞋子坐在沙灘上,背靠着一塊岩石,岩石上還有被太陽燒烤的溫度,傍晚的風一襲一襲地吹來,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看着看着,路雪芙竟然有幾分慶幸自己沒有帶單反過來。這樣的日落美景根本無法用照片記錄下來,更不要說是文字了。整個過程也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根本來不及讓人去對焦,也來不及讓人組織語言。夕陽落入海面的那一刻,時間彷彿都靜止了,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都變得遙遠模糊。
路雪芙就這麼聚精會神地看着,突然覺得自己放在沙子上的手有些癢,她轉過頭去看,就見一隻毛色雪白的動物舔舐着她的手背,身形小小的,乳白色的濃密毛髮,毛茸茸的,使人忍不住就想去摸一摸。雖然沒有見過這樣的動物,路雪芙也分不清這是貓還是狗,她仍舊伸手輕輕撫了撫它的毛。
就聽見一個聲音傳來。“薇婷喜歡你呢!”
路雪芙認得這個聲音,因爲這聲音的主人一見就讓人無法遺忘。她笑着擡起頭,果真就見到葉夕媱站在自己面前,淺淺笑着。路雪芙便道:“真可愛。”
葉夕媱就蹲下身子,道:“這是薩摩耶,很少主動親近陌生人。一定是她昨天在家裡看見過你,所以今天才願意親近你。”
她剛剛蹲下來,那隻小薩摩耶便朝着她身旁走去,在她手上蹭了蹭。路雪芙看了止不住羨慕,道:“這狗太萌了!多大了她?”
“四個多月了。”葉夕媱嘆一口氣,摸了摸薩摩耶,道:“這東西真不好養,別人送來給我的時候她還很小,有時候連我也咬。不過相處久了就好了。”她又看了看路雪芙,問:“你是一個人來這兒度假的嗎?很少有人會在淡季來。”
路雪芙就笑道:“哪裡是來度假,我哪有葉姨你那麼好的命,能夠一整年地住在這兒。我是在雜誌社工作的,這一次特地來做一個愛琴海專題。這不,我在醞釀新意。”
葉夕媱也靠在了岩石上,薩摩耶躺在了兩人中間。她看了看已經收尾的夕陽,笑笑,道:“我也不是一整年都呆在這兒的。每次到了旺季,我就離開了。”
路雪芙大感疑惑,忙問:“啊?可是這兒有好多設施只有在旺季纔開放啊?那你不是享受不到?”
“那些設施都是爲了遊客準備的,在這兒住久了的人,根本就不在乎有沒有那些娛樂設施。”葉夕媱深深吸了一口氣,夜晚的芬芳與涼爽頓時沁入心脾。“我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這也是我不住在國內的原因。”
聽她主動提起,而且路雪芙也覺得她隨和可親,心裡對她很有好感,於是便大着膽子,問:“爲什麼呀?國內有很多朋友啊,大家沒事的時候都能聚一聚,多好!”
葉夕媱卻道:“在國內,熟人總是多過朋友的。”她頓了頓,那幾秒鐘的安靜讓人覺得分外寂寞,就像她給人的感覺似的,飄渺而又難以尋味。她又道:“而且,生活總是自己的,不能因爲那兒有朋友,我就過去吧。”
如果有一個美麗的女人怕遇見熟人,甚至遠比他國,原因還能是什麼呢?路雪芙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猜測。然而她卻並沒有覺得葉夕媱怎樣,反而是覺得那個拋棄她的富豪不識貨,有這麼個美人竟然不要!爲了不勾起她的傷心事,路雪芙乾笑幾聲,就道:“就是就是,人是爲自己活的嘛,自己覺得開心怎麼都好。你看我,生來不幸,但還是開開心心地活了二十幾年了!”
葉夕撐不住一笑,道:“你有什麼不幸啊?”
路雪芙便道:“我是在福利院
長大的,那兒的人說我是在馬路上被撿到的。”路雪芙嘆了口氣,這種出生雖然她不覺得有什麼,但是偶爾和人說起來,也還是有些傷心的。“福利院那兒的孩子很多,本來吃不飽穿不暖是家常便飯。但是有個好心人一直在資助我,讓我上學,讓我穿新衣服。我從修女那兒知道那個人好像姓路,正好我也是在馬路上撿到的,所以我也讓自己姓路了。”
沒有想到她有這樣的經歷,葉夕媱不免有些感傷,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可是路雪芙卻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她道:“不過上天給你關了門總會打開一扇,即使我父母不要我了,還有個好心人資助我。比起其他的孩子我也算是幸運的。”
“你父母,也一定是有苦衷的。”葉夕媱有些哽咽。她移開視線,看着遠處的潮水,緩緩道:“如果我有孩子,叫我放棄什麼我都願意,我一定會盡力給她們最好的生活。”
路雪芙不禁笑道:“哎呀,明明說的是我的傷心事,怎麼換成你不開心了。葉姨,你人這麼好,老天也一定不忍心對你不好的。”
葉夕媱笑了笑,卻沒說話。她伸手將薩摩耶抱在懷裡,輕輕撫着它的毛髮。那隻薩摩耶似乎很依賴她,此刻正閉着眼,在她手心裡輕輕蹭了蹭,很是享受的樣子。她淡淡地道:“老天對我好不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世上誰對我是真的好,我知道就行了。”
路雪芙忍不住道:“我要是男人,一定會把葉姨你捧在手心裡,養着寵着。不過能配得上葉姨你的男人,這世上也不好找。”
“養着寵着不一定是愛着。”葉夕媱朝着路雪芙笑了笑,道:“你還年輕,不要被我這種老人影響了戀愛觀。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去感受的。”
路雪芙立馬就道:“葉姨,你要是願意就多跟我說說吧。正好我在爲一個有新意的愛琴海傷腦筋呢,說不定你一說我就有靈感了。”
葉夕媱笑着搖搖頭,道:“世界上那麼多完美的愛情故事都是差不多的,聽我的你不如去看看小說。”
“那不完美的呢?”路雪芙脫口就問。
她一問完,葉夕媱臉色一頓,手上的動作也停滯了片刻。絲絲微風吹過沙灘,吹過她們的身邊,將薩摩耶乳白色的毛髮吹得蓬亂,覆在了葉夕媱的手上。她纖長素白的手指像是一串珠鏈似的閃着瑩潤的光澤,她烏黑的長卷發從肩頭飄下來,垂到了她的眼前。她視線一轉看了看,卻沒有伸手將它們拂開。
她盯着自己的長髮看了許久,直至那些長髮被風吹到了她的臉上,她也只是眯了眯雙眼,仍舊沒有自己伸手拂開。
路雪芙看着,只覺得那頭髮吹到眼睛上會覺得難受,便伸手替葉夕媱將頭髮攏到了背後。她試探地喊了一句:“葉姨?”
她這一動作使得葉夕媱緩過了神。葉夕媱淡淡一笑,聲音變得輕柔了起來,她道:“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個人。”
路雪芙定定地看着她,默默地等待着下文。
葉夕媱卻在這時候抱起了薩摩耶,站起身,朝路雪芙笑了笑,道:“薇婷累了,我先帶它回家了。以後你如果想聽故事,就來家裡找我吧。”說着,她轉身就離開。
路雪芙見狀忙喊住了葉夕媱。葉夕媱緩緩側過身子,她的長髮被風吹得更加蓬鬆,襯得她眉目精緻。她側着的身影顯出幾分瘦弱與輕盈,清清淡淡的,卻讓人心生憐意。路雪芙朝她勾起一個微笑,道:“謝謝你,葉姨。昨天專門請人送我回去,還替我付了錢,囑咐了老闆娘好好照顧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