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於急得大喊:“葉小姐,不要靠近她!”她就要衝上來擋開江海潮。
葉夕媱卻止住了小於,只是輕輕握着江海潮的手,輕聲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你還認得我嗎?”
江海潮一歪頭,像是在打量她似的,只是她的眼神卻彷彿沒有焦距,根本就沒要看向葉夕媱這個人。她笑着說:“我是葉夕媱啊……你是……”她極力思考着,忽然一拍手,高呼道:“我知道了,你是穆珺婷!你是穆珺婷!哈哈,你纔是穆珺婷!暮颺永遠都不會喜歡你!”
或許在她的世界裡,除了唯一的一個卓暮颺,所有的人物早就對換了角色。我是你,你是她,她是另一個她。這一段虛幻的人生歷程中,她是總導演,隨心所欲地指揮着所有故事的來龍去脈。同時她也是個女演員,忘情忘我地演繹着不該屬於她的愛情故事。
自導自演,纔是這世上最能矇蔽人的東西。
“你是葉夕媱?”葉夕媱重複一遍,然後又捧住她的臉,使她的視線對準自己,嘴脣顫了顫,終於還是問道:“那江海潮是誰?”
隨着她這一聲的輕問,面前的江海潮本就空洞無神的雙眼像是又瀰漫起一陣黑煙,使她看起來沒有半點情緒。片刻之間她沒有回答,但她的嘴脣顫抖着,雙手漸漸握成了拳,全身似乎都繃緊了。
站在身後的小於突然大呼一聲:“葉小姐當心!”說着就立馬奔上前來將葉夕媱向後一拉。
葉夕媱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失去了重心向後仰去。偏偏她還穿了一雙高跟鞋,這一倒就撞到了樓梯扶手,腳一腕,葉夕媱吃痛地呻吟了一聲。
緊接着就聽見一聲咆哮,小於早已經擋在了葉夕媱的面前,而另外兩人也立馬衝過去牽制住江海潮。江海潮的手和腳都被旁人控制住了,她只能站在離葉夕媱一米之外的臺階上瘋狂吼着、叫着。
“我哪知道江海潮是誰……哈哈……這世界上哪裡有江海潮這個人……”
她雙眸裡的血絲像是傍晚的暮色一般很快就覆蓋了她的瞳孔,扭曲的臉龐,陰狠的表情,癲狂的舉動,無一不讓人膽戰心驚。
看着江海潮的面孔,那張狂的笑聲裡似乎總有隱藏的哭聲,哭得撕心裂肺,可她的表情卻是笑着的。葉夕媱心中竟有一種心如刀割的滋味,好像能透過她看到自己未來的樣子,看到自己以後的落魄與瘋魔。
小於扶住葉夕媱,聲音也有幾分顫抖,她盡力穩住自己,道:“葉小姐,我們快點走吧,這個人是瘋子,要是讓十二少知道了……”
葉夕媱也笑了起來,只是她笑着卻留下了眼淚。她掙開小於的手,緊緊盯着江海潮,本想到她身邊,但是葉夕媱剛剛一動,腳上就傳來一陣刺痛,好像是有一股寒流從心間一路衝下去,幾乎冰凍了她身上的每一個骨骼。
司機和看守的人都心急如焚地看着她,只有江海潮的眼神裡帶着一種刻骨銘心的憎恨,即使是瘋了,這種憎恨都未曾褪去。
“我就是要讓他知道……”
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外面的雨聲小了很多,只有淅淅瀝瀝的宛如玉盤相互撞擊的聲音還能聽得見。只是這一場風雨帶來的卻是籠罩了整個城市的暮色。房間裡的大燈早就壞了,這麼多年也沒有人去修,只有一盞簡陋的小吊燈發出淡淡的光芒,卻襯得窗外的暮色愈發深不可測,似乎人一走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這麼個人跡罕至的房子,只有外面有一點點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等那剎車聲漸次響起的時候,葉夕媱心裡默嘆一句,終於來了。
從她走近這房子的時候她就一直在等,等着卓暮颺來接她。一直到看到江海潮的時候,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卓暮颺。坐在沙發上等着,卻覺得自己心慌意亂,好像有一團火在身上亂竄,讓她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來了,葉夕媱幾乎在一秒之內就怯場了。她這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害怕看到卓暮颺,害怕面對他、質問他。她想讓他來,不過是想讓他看清楚江海潮這個人,卻忘記了自己應該處於什麼樣的境地。
這便是差別。江海潮能將這世上的人都忘了只剩下一個卓暮颺,可是葉夕媱能夠記得這世上所有的人卻惟獨忘記了自己。
腳步聲接踵而至。葉夕媱懶得回頭,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卻依然能感受到身後那一種強大的氣場越來越近,像是無限蔓延的暮色,終有一刻會吞噬了她的身影。
卓暮颺從葉夕媱身後走過來,雙手覆在她的肩上,只說:“回家吧。”
葉夕媱擡起頭,雙眸中已經有了血絲,她牽強一笑,看着風采依舊的卓暮颺,不禁又想起來落魄的江海潮。外面的狂風暴雨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影響,而他卻可以成爲任何人的狂風暴雨。她道:“我以爲這裡還是我的家。”
有片刻的沉默。卓暮颺走到她身前蹲下,道:“七年前或許是,但是現在我可以給你更好的。”
無論怎樣,他總是閉口不提江海潮這個人。葉夕媱知道他早就對發生的一切都瞭如指掌了,不過絕口不提、慢慢撇得一乾二淨,一向都是卓暮颺的拿手好戲。只是這一次,葉夕媱卻不願再妥協。
“爲什麼江海潮會變成這個樣子?”
似乎早就想到葉夕媱會有這麼一問,卓暮颺回答得也很乾脆:“吸毒。”
“吸毒?”葉夕媱重複一遍,又冷笑道:“誰的毒品?是不是你的?”
卓暮颺蹙眉,只懶懶地站起身,坐到沙發上,道:“我在你心裡,就這麼不堪?”
葉夕媱卻只覺得整個人都軟了下去,提不起一分一毫的力氣,腳上依舊隱隱作痛,讓她無法走開。她頭疼欲裂,伸手捂着自己的額頭,道:“暮颺,你不要再跟我玩這種遊戲了。你乾脆一點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真沒有力氣再去猜了。”
相比於一開始的冷漠與冰冷,現在葉夕媱的語氣近乎卑微與乞求。面對這樣的她,卓暮颺怎麼也狠不起來、怒不起來,他多想伸手將她攬在懷裡,但是根本不用去試,他也知道,此時的葉夕媱縱然是疲憊不堪,但還是全神戒備。
尤其是對於他。
“夕媱,如果你相信我,就不應該管這些事。”卓暮颺將手上被略微打溼了的外套扔到一旁,解開了襯衫上最上面的兩顆釦子,剛剛的奔波讓他覺得悶熱與煩躁,他已經儘可能地耐下性子。
剛想開口說話,葉夕媱卻突然開始反胃起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只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似的。見狀,卓暮颺就道:“你現在懷着孩子,什麼事,都應該以我們的孩子爲先。”
等那嘔吐的感覺漸漸平息了,葉夕媱這才擡起眼,冷冷看着卓暮颺,她正處於氣頭上,就道:“我們的孩子?我真怕老天會因爲你做過的孽而收回這個孩子!”
卓暮颺的臉色霎時一緊,連那之間都緊繃了,眼神中漸漸涌現出一股懾人的寒意。葉夕媱已經對那眼神無比熟悉了,在丁爺的生日宴會上她見過,在車禍之時的飆車中她見過,甚至是在和陸正南隨意閒聊的時候她也見過。
這纔是真正的卓暮颺,這纔是最常出現的卓暮颺。她葉夕媱,和別的人,也未免有兩樣
。
接觸到那冰冷的眼神,葉夕媱感覺到一陣心寒,彷彿又回到了嚴寒時分異國的街頭,只有她一個人獨自遊蕩着。那是一種被拋棄的無助感,又夾帶着不甘與反叛,所以一直不肯那麼輕易地就低頭。如今也是一樣。面對已經動了怒的卓暮颺,葉夕媱卻仍舊是冷着臉,嘲諷道:“你不要告訴我,這麼多年裡沒有其他女人有過你的孩子。但是的確一個都沒有留下來,我的這一個,說不定也是也一樣的。”
其實她也只不過是想激怒他,想看一看失去僞裝的卓暮颺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可是她錯了,卓暮颺是要是這麼容易就失去理智,哪裡能夠威懾黑幫這麼多年,讓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臣服。
總以爲對他來說,自己是個例外。只道現在才終於明白,也不是對所有的事情都是個例外。
可是葉夕媱卻已經習慣了他的寵溺與言聽計從,以至於當他有一絲一毫的冷漠的時候,就會讓她覺得心如刀割。
他爲她打造了一場愛情的盛宴,可她卻在半路上走進了死衚衕。
不出片刻,卓暮颺繃緊的面容就舒緩了,他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去看葉夕媱,道:“你不要拿我們的孩子來和我賭氣,否則我讓你後悔一輩子。”
一聽這話,葉夕媱卻笑出聲來,笑出淚來,她只問:“那請問十二少,要怎樣才能讓我後悔一輩子?是逼我吸毒,讓我變得像鬼一樣可怕,還是把我關在這麼個不見天日的地方,讓我一個人發瘋?”
沉默幾秒,卓暮颺的語氣又軟了下來,道:“發生江海潮這樣的事情,我也不想,我一言半語也沒法跟你解釋清楚。你何必爲了別人的事情跟我生氣?”說着,他站起來坐到葉夕媱身旁,握住她的雙手,道:“你看你,手這麼冰,剛剛淋了雨吧?”
葉夕媱想要掙開,可他卻握得那樣緊,即便她使出渾身解數都還是無法離開他半步。
有一種深深地疲憊感又蔓延了葉夕媱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那樣熟悉的感覺穿越多年離散的時光重回身邊。曾經有無數次她試着逃離,可是他總是能在她最得意忘形的時候突然出現,給她當頭棒喝,讓她以後再不敢離他半步。
有貓捉老鼠的驚心動魄,可是沒有那麼殘忍冷酷,反倒又有一種夜幕降臨吞噬夕陽的悲壯之美,讓人心疼地捨不得去看、去想。
所以這段日子,她也就得過且過,萬事都順着他、依着他。
“聽話,先和我回家,好好休息,以後我再跟你慢慢說。”
其實葉夕媱和別人也沒有不同,她也害怕憤怒中的卓暮颺。唯一不同的是,她接觸更多的是溫潤體貼的卓暮颺,所以她能夠撒嬌,偶爾也能和他對着幹,但是一定要把握好了那個度,不能讓他生氣,否則她也承擔不起這後果。
和以前,也沒什麼不同。
那一種疲憊與無奈纏繞着葉夕媱,讓她無暇顧及其他,而心中那一絲絲的恐懼也讓她只想逃離。她搖搖頭,聲音有些喑啞,只說:“你什麼都不用和我解釋,你不欠我的。”
卓暮颺看了看葉夕媱雪白的臉色,那張面孔似乎是印在宣紙上的美人圖,沒有神采,讓他覺得心冷到了極點。他別開臉,朝着門外的阿力道:“把車開過來。”
葉夕媱到底心有不甘,她擡起頭卻只見到卓暮颺微揚的下巴,那冷毅的弧線真如刀鋒雕刻。他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天神,不顧人間悲苦。可葉夕媱卻還是問道:“還要把江海潮留在這兒嗎?”
卓暮颺蹙眉,只道:“樓上有醫生。你如果覺得把她送到醫院更合適,我也不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