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已入甕
野羊溝地形屬於川穀,南北有一條可以進入岐山縣的歧路延谷外山樑蜿蜒而走。
吳狄當然不會完全相信左雛不動聲色出得岐山的說法,既然你左雛都能在酒肆裡面探得岐山令府中的情況,別人又如何不能在酒肆中探得你們的情況。
不一會兒,柴大帶了二十六名野羊溝的壯丁趕來,只見這些人身上都揹負弓箭獵刀繩索,顯然也是常做獵獲營生的行家。這左雛能想出請君入甕的計策,但在實際指揮調動方面卻不如吳狄在行,在裝模作樣的詢問了左雛對策之後,吳狄卻是自說自話的將命令給下達出去:“柴大,將衆人分爲六隊,散佈南北盯緊道路,每隊間隔五里,如發現可疑之人不可暴露身形,速速來報。”
轉首又問村正:“老村正,此村可有什麼防備山賊盜寇的應急之所?”
老村正和王郅沒有參加今日勞作一直陪同在旁,自然將此間剛剛所發生的一切看在眼中,聽得吳狄詢問,老村正急忙答道:“有……有,在山陰的巖下有一處山洞,地勢很高,村民在洞裡藏了點柴禾,歷來是用做防備老霖雨和山澇的。”
吳狄點點頭,忙道:“嗯!今日勞作到此而止,將村民召回速速準備食物被服,今夜都須避到洞中。”待老村正去後吳狄又向左雛問道:“先生急來,可曾備有多餘的弓矢兵器。”
“呃!”左雛被問得一呆,忙拿眼去望二十餘門客當中的一個虯髯大漢。那大漢上前拱手爲禮後上前道:“主上,此事倉促,門下等人心中急切,因此不曾多備兵器,只是多帶了十副弓和百餘隻箭矢。”
吳狄早將這二十餘門客看在眼中,每人身上不過都是一把短劍,什麼多帶了十副弓箭的說法,想來也是按每人標配一劍來計。當下吳狄心中略略一思,也是有了計較:“昨日不是伐了些秦竹,王郅可在。”
“嗨!”王郅應聲答道。
吳狄向王郅吩咐道:“你帶我門下十人再去伐些秦竹來,每竹粗細以一寸爲限,過細、過粗不伐。”
派出能派的人手,吳狄便要剩下的門客來到村正的院內準備動手製作簡易武器。
後人吳迪曾在軍中接受多年訓練,在野外求生和山地作戰中可能會用到的各種陷阱、簡易武器的製作自然是輕車熟路,當下吳狄便帶着衆人以秦竹爲原料,製造竹槍竹矛。有一點不得不說,所謂竹槍竹矛並不是把竹子一頭削尖磨礪便可,這竹槍的槍頭切口基本有四大類六小類,八種加工工藝和十二種使用方法。
最簡單的當然是將竹頭削尖就可拿着捅人,但要是用來作戰,還需要以油脂熱滲、烈火猛烤、開鋒開刃、滲毒鑲尖等工序。吳狄帶着衆人制作的是最爲實用的三尖兩刃竹槍,槍頭的竹片斜切成一個三尖兩刃刀的模樣,再用油脂滲泡,並用小火將竹枝烤硬。
至於爲什麼不用單尖的那種竹矛,其實是這種竹矛的威力並不如後世影視劇裡描寫的那般厲害,而三尖兩刃槍的主要殺傷力來源,不是依靠槍頭三支一寸長的槍尖,而是槍尖上塗抹的蛇毒。
而恰好,來援吳狄的門客當中,有一個叫做固和的清瘦青年,習有一手捕蛇絕技。
待至吳狄等人將竹槍製備得差不多時,固和也抓來了幾條還在冬眠的劇毒蛇,將取毒滲毒的事務交代下去之後,吳狄卻是甩手走開,一個人獨自在村裡閒逛起來。
春秋戰國時代的田園,由於井田制的原因,存在着一個比較特殊的特色。那就是每個農戶的居所,都是建立在各家井字型田地的中央,於是也就形成了這樣一個情況:各家各戶都在各自的井田內各自爲政。
所以在《老子》中如此描繪道:“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這話的意思是,指百姓在各自的井田裡勞作,全部自給自足,因此便不用與外界發生任何關係,以至百姓之間縱然是隻有“雞犬之聲相聞”的距離,也可以做到“老死不相往來”。大家都自給自足、不與外界發生關係了,也就不會有利益衝突,也就能和和氣氣、與世無爭,這便是老子和孟子推崇“無爲而治”的最高境界。
而野羊溝由於自然條件的原因,是無法做到井田而居的,單是每隔三四年間穿谷而過的韋水支流便必然會發一次洪水,這種情況下還要在山谷腹地井田而居,那不是十足的犯傻麼。因此這野羊溝的五十餘戶人家全都聚居到了山谷南側的一處山陽緩坡處,團寨而居。
細細的勘探了地形後,吳狄的禦敵信心又是增強了幾分。雖然整個村落都是以柴木包夾泥土而建,既不防震,也不防火。但是房屋之間由於錯落無序,間隙和走向對設伏偷襲極爲有利。吳狄甚至心中計較,只要給他足夠的設置機關陷阱,哪怕對方來百十個人,他一個人也可能將之全部狙殺。
當然,前提是吳狄手上至少有一把能夠在三十米外打狙擊的重弩。
不過吳狄並沒有立即開始動手,他還要等待消息。就眼下看來,如果對方沒有探得他在此處的消息,便可得到足夠的時間在外圍佈置,不必將戰火引入村落,而將來敵殲滅在野羊溝之外。
可萬事皆不由人願,也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不過晌午,外出打探的獵手探子就相繼回報,野羊溝外歧路南北兩端各來了近百人馬,到達地頭便迅速的藏匿入林,又各自派了十數人分頭返回,看樣子這些人僅僅只是先頭部隊而已。
得知如此情報,吳狄急忙派了一位熟悉道路的村民抄小路向雍城方向趕去,要他務必將子岸半路截住,好讓五百甲士遁小道而來。看眼下這場反突襲是不得不打了,心中有了計較後吳狄便即刻開始着手安排門客們在草屋柴房裡裝置各種致命機關,並且細細的給設伏人員講解巷戰的作戰技巧和狙擊計劃。又在村正家中用各種什物擺了一副臨時沙盤來,制定了一條擊而不實、遊而殲之的周密計劃。
除了反突襲之外,吳狄已經沒有了其他的選擇:吳狄當然想過自己避戰而走的可能,但他卻相信一旦六族死士在野羊溝尋不見自己,只怕溝中的所有村民都難逃滅口厄運。
下午酉時末刻,探子回報:路南又至二百餘人,路北也有百人趕到。
算將下來,對方來地死士,已然達到了五百之衆。
得知如此情勢,吳狄只能苦笑,這孟西白等六族可是在秦國繁衍了數百年的老世族,族人千千萬、領民萬萬千,要整個千軍萬馬出來雖然有點難度,可派上數百上千人來報族長被殺之仇卻顯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原本還想施展一個“請君入甕”之計將六族死士聚而殲之,沒成想真正入到甕中的,卻是自己!
戌時初,派去探敵的獵人突然擡了一人回來,稟道:“主上,半刻時辰前岐山方向突然來了八十餘人,與賊人答話後卻是一言不合卻是動手廝殺起來,我等見勢不對,便將後來之人的頭頭擒了回來。”
“你是何人?”吳狄看了看被擒的那人,此人年紀大約三旬,蓄有長鬚,面染血跡,身着素色黑袍看不出身份。不過那人見了吳狄卻是激動了起來:“敢問,君是否櫟陽城中當街斬殺了六族老及門下百餘死士的公子無敵?”
“正是!”吳狄點點頭。
黑袍人全身被縛,聞言便欲起身,當場駭得龐車揮杖要打。吳狄見那人並未露出殺意,忙喝:“且慢!”
吳狄止了龐車之後,黑袍人也知自己魯莽,忙辯白道:“君上,在下乃是岐山令……門下食客,奉岐山孟君之命前來護衛君上。”
黑袍人說道:“在下乃是岐山令門下食客”時,突然來個大喘氣,吳狄當場就發現他瞳孔一陣收縮,心中已然有了疑惑。
“狡辯!”一旁的左雛卻是插嘴笑道:“你等若是前來護衛我家主上,那谷外的數百人馬也都是來護衛我家主上的嘍?爲何你等卻是自相殘殺起來?”
“君上怕是不知,谷外人馬皆是六族死士……”黑袍人急忙辯解道:“我家主上岐山令雖爲孟氏族人,但卻與現今國公情同手足,深知眼下大秦乃是多事之秋,不欲做那利六族而不利秦國之事。”
黑袍人表情嚴肅,陳詞慷慨,讓吳狄看不出一點破綻。見吳狄將信將疑,黑袍人接着道:“因此,在得知六族於對公子不利之後,岐山令便從中左右周旋,怎待公子露了行蹤,這才急遣我等趕來護衛……”
“你們來了多少人?”吳狄淡然問道。
黑袍人被問得一愣,似乎想了一想這才答道:“岐山令盡起家中死士門客,怕是有百餘人!”
吳狄點點頭,卻是向左右喝道:“押下去!莫怠慢了岐山令!”
“看來,六族亡我吳狄之心,甚炙也!”子時末,老村正家中,吳狄面向二十七位死士門客,和柴大、龐車、單伏,以及野羊溝村願意留下死戰的四十六人,淡然一笑道:“今夜,原本乃是我吳狄個人之戰。蒙列位壯士不棄,願爲吳狄拋頭顱、灑熱血,吳狄無以爲敬,唯有以此血酒盟誓。”
吳狄取過一碗鳳酒,以小刀輕輕在手臂一劃,滴了幾滴鮮血在碗中。無人知道此時的吳狄,心中已然在滴血,遙看入谷的小徑來路人影全無,吳狄心中輕輕嘆道:“子岸啊子岸,你竟然還是辜負了我!”
身着紅衣的白荷用絹巾輕輕將吳狄的手臂紮好後,吳狄舉起酒碗向衆人道:“過得今夜,來日我吳狄定不會負了各位。若吳狄不死,此戰傷斃者,家中定有千金安撫,傷者亦由我吳狄養老。”
“好彩!”衆人齊齊喝彩,也紛紛端起了酒碗笑道:“有我無敵!捨我其誰!”
“好!請滿飲此碗!”吳狄冷然笑道:“酒酣耳熱好殺敵,且待來日醉方休!”
“哈哈!”門下死士聽聞吳狄的話語,也自紛紛笑了起來:“然也!酒酣耳熱好殺敵,且待來日醉方休!”
只聽“咣噹”聲亂響,近百隻酒碗砸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