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城南大街上,一個身穿黑底布袍,胸前套有寫着“公安”兩字小褂的巡街小校往街心一站,將手的銅鑼敲了三響對着街面扯開嗓子喊道:“國府簡兵令:大秦軍中凡年過三十者、家中獨子者、身有殘障者、兄父、親屬同役者,皆除役卸甲。凡除役老兵查無劣跡者,一律賜爵一等,爵曰:大秦功卒,可見官不拜,面刺國君。另賜黃牛一口、羊五口、布幣兩千、絹二匹、糧田十畝,卸甲還鄉。”
(“面譽”,即當面表揚;“面刺”,即當面批評。)
巡街小校纔將國府的簡兵令公宣完畢,整個街面上呼啦啦的一下圍上來無數百姓,七嘴八舌全在問這簡兵令究竟是個什麼令法。場面一時近乎失控,那小校只得喊到:“諸位,國府門前張有令文,有司曹丞當場解說,諸位還是去國府門前問個詳細吧!”
衆人得到指引,當即有人呼道:“對,咱們快去國府看個究竟。”
待衆人向國府涌去,巡街小校準備繼續公宣令文之時,只見一老一少兩人卻是沒走,那老者上前拱手爲禮道:“這位巡街大哥,請問這國府簡兵令可是今日發出?”
巡街小校見這老者問得斯文,也拱手還禮道:“這位先生,國府簡兵令乃今日大朝會國君所下詔令,午前我等請文書先生教授背熟,這才上街公宣。”
百里瑤聽後雙眉猛然一皺,對那小校又做一禮後便信步而走。
兩人歸於五玄莊,玄奇略略清掃桌塌之後,便洗淨茶具爲百里瑤煮茶,不過半響一股茶香便在老屋之內瀰漫開來。當玄奇將一碗清茶送上時,卻聽百里瑤正兩眼微閉,口中叨唸着一句什麼。
“大父用茶。”玄奇將茶盞呈上,也跪坐下來笑問道:“大父適才可是思慮秦公簡兵之策?”
“好茶!”百里瑤端起茶盞。閉眼深吸一口。笑道:“秦公此舉。真真是大刀闊斧!大刀闊斧呀!”
“何以見得?”玄奇道。
百里瑤放下茶盞。撫須笑道:“奇兒可知。這明裡秦公簡兵。是有精兵之意。暗裡。卻還是富民強國之策!”
玄奇一聽之下。先是愕然以對。細細思索後竟是豁然開朗:“大父。奇兒明白了。秦公厚賞老兵卸甲歸田。又賜功爵。其意正是要潛移默化。使大秦百姓以軍功爲榮。遏制民間私鬥之風。”
哪知百里瑤卻是搖頭笑道:“此其一也!”
玄奇不明。只得求教道:“奇兒愚鈍。還請大父開釋!”
當即百里瑤笑而不答,起身至屋角一口木箱中摸出了數個用於昔日和玄奇推演兵陣時的小木人。待百里瑤回到案前,卻是將木人放坐五堆。並且和玄奇各持一枚,笑道:“假說,奇兒手中之物乃是勞作一載所得,就做一百布幣。奇兒想想,若是有一百布幣,該當如何花銷?”
玄奇側頭想想,便知百里瑤用意,笑道:“奇兒若有一百布幣,便給大父買上一罈宋酒。再買上兩斤上好的楚國香茶。”
“好奇兒!”百里瑤哈哈大笑:“光想着大父,就不想着買些女兒家的事物?也罷,來,宋酒香茶換一百布幣。”說話間,百里瑤用一個木人換過玄奇手中木人,接着笑道:“如此,奇兒手中有了宋酒香茶,大父手中便有了一百布幣。而後,大父便用這一百布幣去找商賈購買財貨。甲商賈又去找乙商賈購買財貨……”說着,百里瑤將手中的木人在案上五個木人堆裡一一交換,換着換着循環到玄奇處,笑道:“此時,有商賈得知奇兒手中有上好的宋酒香茶,願出兩百布幣沽之,奇兒可願?”
玄奇偏頭一想,笑道:“奇兒願沽!”
“爲何?”百里瑤笑問。
玄奇笑道:“奇兒手中若是有兩百布幣,自然就可沽來更多的宋酒香茶孝敬大父。”
“然也!”百里瑤點頭笑道:“由此可知。秦公賜予卸甲老卒的牛、羊、錢幣、絹帛。便如奇兒手中初始的一百布幣。嗯……按秦公說法,此叫做原始資本。昔日秦公曾言。秦國年年鏖戰,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民不聊生,路有餓殍,若強行變法,重農墾而輕商賈,只怕草木一秋,食糧一季,難解燃眉之急。不若資民以本,由民自沽,互通有無。百姓所需,牛羊牲畜、絹帛布匹、糧草柴木、食鹽茶鐵、無一不是日消月耗之物,由民勞作而獲、由民沽售而互通有無、由民食用而消耗,天下蒼生莫不如此!而國之稅賦,不過是這泱泱三千弱水之中,取之一瓢而已。若百姓一年盈餘千錢,課稅百錢便不傷民。若百姓一年盈餘萬錢,課稅千錢便不擾民之生計。可若百姓手中無錢,便課一錢卻也難爲。由此,他日大秦國之民,人人富庶,何愁國庫空虛難繼,何愁王師無甲無衣?”
百里瑤一席話,聽的玄奇大爲歎服,沒想到這民生之中,竟然有着如此深奧地大道理。這些年玄奇跟隨在大父百里瑤、墨子、鬼谷子身邊,時常聽的最多便是如何在這戰禍紛爭的天下各國之中,找出一個能夠解民生於倒懸的明君。可明君難遇,退而求其次也得找到一個能夠以天下蒼生爲己任的有志之士,能夠擔負起如此重任輔佐大國君王,潛移默化之。
甚至,昔日白圭仕魏、李悝變法之時,也有墨家和鬼谷一門暗中助力。而早前,鬼墨兩家更是聯手,想要讓衛鞅入住西秦,主持變法大局。
可沒想到,這個突然出現的三公子嬴無敵,卻是一步步以無人可擋地氣勢登上了秦國大位,並且從他身上展露出來的前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大智慧,更是讓接近他的人心甘情願地折服!
當下,玄奇不由嘆道:“秦有此公。蒼生有望,西秦當大興於此戰國亂世也!”
恰在此時,卻聽到屋外柴門傳來“篤篤篤”三聲門響!
祖孫兩人對望一眼,便由玄奇起身前去開門。玄奇行至門前,站在檐下的百里瑤揚聲問道:“門外何人?”
當即一把柔和男聲鄭重回道:“晚輩得知前輩雲遊歸來,特來求見!”
“嬴渠樑?”一聽口音。玄奇便知此人是誰,心道與大父才歸櫟陽不過半日,怎地嬴渠樑便尋到門上來了,當即推開柴門,便裝作驚訝模樣向嬴渠樑笑道:“是你,忘劍士?”
門外來人,正是當今的右監國公嬴渠樑,見柴門半開,出來的卻是一位女扮男裝做士子打扮的少女。不由也是一呆,細看之下自然認得此女乃是莊內前輩地孫女玄奇,那日雪夜偶遇。人還曾相談甚歡。至晨嬴渠樑離去之時,無意將配劍遺下,此女還曾送還,並且笑言他是忘劍士。
當即嬴渠樑哈哈一笑:“忘劍士也,正是在下!”
玄奇向外一看,卻是發現門外竟然大排長龍,至少二三十名便衣打扮地軍士擡着十餘口木箱,當即明白嬴渠樑這是要使禮賢下士的計謀,於是玄奇急忙將嬴渠樑引入大屋。看着進入院中禮隊。百里瑤不置可否的略略和嬴渠樑寒暄幾句之後便入座主位,直言道:“不知公子此來,有何用意?”
嬴渠樑聞言當即起身,一整衣衫後以大禮拜倒,再次入席之後這才道:“前輩!那日雪夜暢談,晚輩受益匪淺。不想再來拜見前輩之時方知前輩以出門雲遊,不想竟是一別經年,今日晚輩冒昧來訪,一心只爲我大秦求賢。唐突之處,還請前輩鑑諒。”
“唔?爲大秦求賢?”百里瑤一捋頜下鬍鬚,裝作不解試探道。
當即嬴渠樑再次起身,對百里瑤深深一躬,坦誠道:“不敢有瞞前輩,晚輩嬴渠樑!”
“嬴渠樑?仲公子嬴渠樑?當今地右監國公?”百里瑤刻意問之,並笑言:“看來老夫果真年歲以高,老眼昏花了!”
一旁正在爲兩人煮茶的玄奇也打趣道:“啊也!你便是仲公子嬴渠樑?”嬴渠樑看着玄奇,臉頰竟是微紅。笑道:“小妹以公子稱呼。倒顯得生疏了,還請小妹當在下還是那個忘劍士可好?”
玄奇聞言。對嬴渠樑注目而視,見其目光果真誠懇,並且面色微紅,呼吸似有急促。玄奇心中默然一笑,將熱好地香茶奉上桌後,便悄悄退出房中。
嬴渠樑此來意在求賢,當即禮賢下士道:“前輩,雪夜倉促,未及細談,今日特來拜望,懇請前輩教我。”
百里瑤略略思索之後,開口直言道:“公子來意,我已盡知。秦國之事,老夫自當盡綿薄之力。然則只能略爲相謀,不能身處其事,請公子萬勿對老夫寄予厚望。”
嬴渠樑聽出百里瑤言辭似有推脫之意,當即起身再是一躬,急切道:“前輩,莫非罪晚輩敬賢不周?”
“非也!”百里瑤微微搖頭,卻是撫須不語。
嬴渠樑知其有話要說,當即誠懇道:“晚輩愚鈍,還望前輩不吝開釋。”
“好!”百里瑤輕拍長案,低聲喝道:“敢問公子,此來究竟是爲秦國求賢,還是爲秦公求賢?”
嬴渠樑心中一驚,卻是不假思索,直言道:“當今君上,乃是渠樑三弟。即爲兄弟,禍福與共,手足至親,渠樑此來,實乃爲弟求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