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心思單純,一根經的人都比心思繁雜的人來得固執,別說什麼一條道走到黑,不撞南牆不回頭,就算撞了南牆有些人也不一定會否定自己之前的想法和意志,別說回頭了,說不定還要一直撞一直撞的死磕,直到把自己弄死,或者把阻擋在自己面前的障礙清除掉。
如果真的清除掉了障礙,那麼可以得別人一句,金誠所至金石爲開。
但事實上絕大多數的結果都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重泱一直是一個很簡單的存在,不管是他作爲福鈴樹長在妖界還沒有神智時,還是他跟着紫鴛去往曦澤時,又或者是被天后陛下移植到【金玉池】旁然後點化成精時,渡劫化神成爲紫霄殿前的灑掃小童時,修成上神五行木神走進紫霄殿時,入住天界【珠暉殿】成爲五殿主之一的時候。
無論哪一個時間段,重泱都是個一根經守着本心矜矜業業的修行者。他的成功化神,登神位,獲封號,每一步都詮釋了什麼叫做天道酬勤,他的成功是一個修行者清心寡慾持之以恆的極致。
重泱的性格說好聽點是很執着,信念堅定,說不好聽一點就是固執不知變通。
他的執着讓他在面對孤寂一塵不變的修仙生活時能堅守本心,所以他成功了。
但是他的執着同樣能給他帶來毀滅的打擊,因爲他堅守的本心絕不動搖,他的觀念不會改變,他知道他的大道是正確的,所以他成功了,有了這個觀念的他不能理解也不願理解別人和自己完全相駁的大道。
重泱在這一刻被自己的本心逼入了死衚衕裡。
【重泱……重泱……】輕輕淺淺的女聲在重泱的耳邊響起,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他應該在哪裡聽過。
【誒……重泱,你這個傻孩子,快醒醒,你快被自己逼死了知道麼?】
重泱已經有好幾萬年不曾聽到有人叫他孩子了,他記得當年他還是一棵普普通通福鈴樹的時候,有個小仙總是輕笑着拍着他的枝椏叫他傻孩子,那個小仙點化了他讓他有了神智,告訴了他要堅守本心,心正身正神正方能得悟大道,最後還給他賜了神名【重泱】,按照草木一族的規矩,那位小仙可以算的上是他的母親。
喝着肉湯的紫騰寶寶和白芃誰都沒注意到,躺在【神兵池】畔挺屍的重泱眼珠開始轉動,嘴脣微動無聲的喚着:母親。
【重泱我的傻孩子,我知你心思單純所以你只要守着本心最終定能得悟大道。】一個飄飄忽忽的影子出現在重泱的面前,年輕的女孩穿着淺黃色的長裙,面目不是很清楚,重陽卻能感覺到眼前的她必定滿臉慈愛的看着他。
“是……”低低呢喃從重泱的脣間溢出,喝肉湯的兩隻立刻停下了進食的動作,雙雙轉過頭四隻眼睛盯上了額頭冒汗的重泱。
【重泱,大道之路殊途同歸,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大道,你和別人不同,你的大道自然也和別人不同。】女孩的身影慢慢消失,重泱的眼前出現了一幅血氣沖天的戰鬥畫面,廝殺、瘋狂、斷枝殘骸充斥着他的視覺和聽覺。
“這是……”
“毛球,他在和說話?自言自語?心魔?”紫騰寶寶放下肉湯一下子躥到重泱的身邊,然後回頭招呼白芃,“毛球快來,你看看他是不是比剛纔有好點?”
“你就不能好好吃頓飯?”白芃壓根不理紫騰寶寶的召喚,“你管他跟誰說話,反正他不是跟你說話。”
“萬一是心魔怎麼辦?”紫騰寶寶一想到重泱翹辮子後可能出現的狀況就不淡定了,還吃飯,吃毛的飯!
“不管怎麼辦,都不是你能辦的!”白芃站起身把紫騰寶寶從重泱身邊拎了回來,把盛着肉湯的碗塞回小包子的手裡,桃花眼冷冷地瞟了一眼正陷入生死劫難的重泱,語氣平淡的開口,“我的職責就是讓你吃飽喝好,沒人欺負,別人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紫騰寶寶鼓着包子臉瞪着坐在她對面的白芃,據說他是自家爸爸親手教出來的,她能說真不愧是自家爸爸教出來的麼?越相處越發現她一開始被騙了,雖然不像自己爸爸那麼寡言,但是那清清冷冷的性子,還有時不時就會出現的冰錐子一樣的目光,實在太討厭了!
“別人的事你*操什麼心?”白芃伸出手給紫騰寶寶拉了拉,因爲盤腿而坐有些褶皺的裙子。
“怎麼能是別人?萬一他死了對我爸爸可沒好處!”紫騰寶寶雖然氣呼呼地,但還是乖乖地開始喝她的肉湯,她要快快長大努力修煉,總有一天她要把面前的傢伙壓在下面,想把他擺成什麼樣就擺成什麼樣!
“陛下若是真的能渡劫化神成爲天道選擇的界皇,別說重泱現在立刻死了,就是一開始沒有重泱也不會有事。”白芃放下自己的碗又給紫騰寶寶拿了幾個果子,“如果陛下不是天道的選擇,那麼再多幾個重泱都沒用!”
“……你說受命於天?”紫騰寶寶很喜歡【真王之始】比較稀有的水果,一口氣灌了肉湯,拿起果子啃了起來,“所有事情早就註定了?”
“倒不是說所有事情。”白芃收拾殘羹冷炙順手摸了摸紫騰寶寶的小腦袋,心裡感概一句好手感,“天道演算的只是大方向,只要最終結果不更改,過程什麼怎麼樣,天道不會過問,所以又大道無常,又有大道之路殊途同歸這句話。”
“你的意思是,只要天道認定我爸爸是【真王之始】最合適的界皇人選,那麼不管發生什麼意外,過程扭曲多少,最後我爸爸也一定能成爲【真王之始】界皇?”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畢竟對天道來說,界皇是真正統治一方的諸侯,每一任界皇在還沒出生前,天道已經爲他們演算好了成長經歷,雖然可能會因爲其他外力產生小的改變,但是最終結果不會改變!”白芃點點頭,紅寒的成長經歷造就現在【真王之始】的陛下,換一個人可能早就毀了,血海屍山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趟過來的,一統天下也不是隨便哪個都成的。
無論是天道,還是承天道之志引導紅寒的司劍主,都不會讓自己的心血毀於一旦,所以萬萬年都過來的紅寒,如果真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出意外,誰還會信天道?誰還會想要得大道?不怕被天道玩死?沒有信衆的天道還玩什麼?
“你知道的好多啊!你也有血脈傳承?不是說血脈傳承只有龍族有麼?”紫騰寶寶一臉的受教,“你幾歲?你的原身看着是犬類,莫非和我們紫騰龍駒一樣是龍族變種?”
“……”作爲上古時代和龍鳳並駕齊驅的九尾狐族,白芃只冷冷瞥了小包子一眼,你才變種,你全家都變種!
“什麼眼神?混血是王道你知不知道!”紫騰寶寶噌的站起來,叉着腰怒視白芃,“上古種族凋零,現在是亞種的天下,你不服氣?”
“……我沒有種族歧視。”白芃淡定的幫紫騰寶寶鋪好墊子,“睡覺還是去散步?建議剛吃飽去散步。”
“我……去散步。”紫騰寶寶被成功歪樓,轉頭看了一眼挺屍的重泱,“他怎麼辦?”
“忘了我說的了?他怎麼樣都不會妨礙最終結果,所以,他愛活活愛死死,儘可隨意,反正跟我們沒關係。”白芃牽着紫騰寶寶往外走,“聽說新出世的神器是原來的十八神兵之一的棍將【演武】,我們散步可以順道圍觀。”
“好啊好啊,我還沒見過神器,什麼十八神兵,給我說說……”紫騰寶寶被再次歪樓。
“十八神兵是司劍主座下十八個封神的神兵,他們隕落於神魔大戰,那時候你們紫騰龍駒的始祖似乎纔剛出世……”白芃像說故事一樣給小包子普及那些古早的知識。
一大一小兩隻包子消失在入口,【神兵池】畔只留下了滿頭大汗,嘴裡喃喃自語,掙扎在生死間的重泱。
“這是什麼……是戰場?”
【是戰場,你看那是誰?】重泱不知道這誰是指誰,但是他的視線不自覺地被戰場中的幾個人吸引,他們的強悍是他從沒見過的,而且這幾張臉他認識:“轉輪王夫蒼修?”
【是蒼修,不過這個時候他還不是轉輪王夫,他是九潭戰皇!】
“我聽過這個封號,只是很少有人提起。”
【他爲爭奪種族領地而戰,所以即使他雙手沾滿鮮血,滿身殺孽,但同樣他族人的安定祥和繁榮昌盛也是他的功德,所以神魔大戰後天道賜封他爲“九潭戰皇”,他的神位是用屍體堆出來的!】
“……”重泱看着殺人不眨眼的那幾個,鮮血染紅了他們的戰袍,但是很奇異的他感覺不到他們身上的罪孽,甚至每每他們爲自己的族人擋下殺戮時,都能從他們的族人眼中看到狂熱崇拜和信仰,沒錯就是信仰!
【大道無常,殊途同歸,天道封神不單單隻爲功德,誰能更好的遵循天道的意志,就能成爲天道的使徒,就能封神。】
“謹守本心是天道的意志?所以我能封神?”
【沒錯!天道希望世人真善美,希望世人心正無垢,世人遵循這便是功德,同樣的,以殺止殺,以暴制暴亦是功德。】飄渺的女聲微微嘆息,【重泱,你在天界爲神,你身邊可有惡神?可有邪神?可有殺神?】
“……有……”重泱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信仰正在崩潰。
【還不明白麼傻孩子?存在即是合理!何爲神明?上承天道意志,下*體信衆夙願,這就是神明!只要他們的所作所爲符合天道對天地萬物的驗算,只要有衆生願意信仰他們,那麼不管他們通過怎樣的方式,他們都可得大道渡劫化神!】
“我……”
【重泱,如果沒有“真王之始”那便不會有現在要渡劫化神的應命者,如果沒有應命者那麼你也不會在這裡!】
【重泱,若世間萬物都是真善美,得大道都必須積善行德,矜矜業業持之以恆的修煉,那麼就不會有以殺戮爲功德化神的神明,如果沒有信奉殺戮爲功的神明,淨化和勸善的神明還需要有存在的必要麼?你還有存在的必要麼?】
“我是因爲他們存在,所以我才存在?”
【天地分陰陽,陰盡則陽生,陽盡則陰盛,相生相剋,一體兩面。】
【重泱你很執着,這很好,但是你要想明白了再執着,重泱……我的傻孩子,我在封神殿等着你,等你站到我的身邊來……】女聲漸漸消散,最後消失無蹤。
“母親!”重泱猛地坐了起來,全身汗溼的他看起來異常的狼狽,但是他整個人的狀態非常好。
【真王之始】裡的所有人都感覺到四周的空氣一改之前的沉悶,變得清新干淨起來,即使天空雷雲滾滾遮天蓋日,也阻擋不了像是能掃淨一切污垢的改變。
光頭山上重泱的本命樹肆意的舒展着自己的枝椏,平伸出去的樹冠比之原來足足大了一倍。
白芃擡起頭若有所感的往來路的盡頭看去,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天道驗算怎麼可能漏了重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