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城的黃梅天委實惱人的很,來這邊兩個月了還是一點都不習慣。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踏這片土地。
離開這所謂的故土二十八年,如果不是那個男人千里迢迢的來找我,跟我下跪,跟我懺悔,我一點都不想和這個地方有半毛錢關係。我還是喜歡騎着單車,瀟灑愜意的在倫敦的小巷子裡穿梭,每天早給老爺子帶一袋豆漿,然後到閣樓畫畫,有時去附近的公園寫生。
只畫美女。
過了二十八年這樣與世無爭的生活,一切,在那個男人踏進我家門的那一刻改變。
那天清晨,閣樓的的白鴿撲哧着翅膀飛起,我坐在窗口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斜夕,任由微涼晨風吹過我的臉龐。我的手把玩着一條長勺子模樣的項鍊,墜子被風吹得晃動着,金屬的質地在晨光裡熠熠生輝。
非金,非銀,非銅,桑家的至寶?呵呵。
這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早晨。
西裝革履的男人出現在樓下,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被允許進門,須臾,對話聲從樓下傳來。
他跟老爺子說話的聲音很小心。
“子羽在嗎?”
沒聽見老爺子說話的聲音,老爺子說話的聲音向來細聲細氣,這個時候,老爺子一般坐在樓下的堂屋喝着豆漿,翻看着國的報紙。
須臾,我聽見他樓的足音,“叩,叩,叩,叩。”那是高檔皮鞋踩木質地板的聲音,帶着老舊木板的吱嘎聲音。足音在我門口停下來,頓了一會兒,我的門終於被推開。
我微微勾起了脣角,不動聲色的收起了手的項鍊。
門被推開的那一瞬,微微側頭,我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聞的男人。我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他,問“有何貴幹?”
你或許不會相信,這是一個兒子自出生以來和他父親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亦是兩人闊別重逢二十八年後的第一句開場白。
男人微微一怔,喚了聲“子羽……”
我叫桑子羽。
如果不是那個男人的那個兒子病得要死了,他估計一輩子都不會來找我。
他的兒子得了一種罕見的遺傳疾病。
巧的是,他和他的原配,家族都攜帶一種罕見的遺傳病的基因,於是乎,他們的兒子這樣悲劇了。
男人爲了娶到政要的女兒,拋棄了已經爲他懷孕的女人,爲了隱藏住我媽和我的存在,在我還在我的母親肚子裡的時候被他遠遠送走,我的母親沈綠萍在生懷六甲時遠渡重洋,在異國他鄉死於難產的時候,他在國內正和他的小嬌妻洞房花燭……
我被他塞在老爺子這裡雪藏着,一藏是二十八年。
“是,大伯麼?”我開口問道,笑得那叫一個憨態可掬,天真無邪。
老狐狸一直怕我的身份暴露,還給我一個所謂侄子的身份,算我有朝一日被人發現,也和他沒有半毛錢關係。
他的臉色有點難看,“爺爺從來沒有告訴你,我是誰麼?”
“哦?”我的笑容漸漸變得冷冽,盯着他問“那你是誰啊。”
這句話讓他自己親口說出來一定很艱難,但我是很想從他口聽到。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他黔首醞釀了一會,說“我其實是你的父親。”
而在他說完之後,我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桑俊,你的臉皮,真是我想象還要厚幾分……”
他猛然擡頭,震驚的望着我。
戲演到此爲止,大家都不必再裝了。
“究竟是誰給你的勇氣,信誓旦旦,一張口,說是我的父親?”
“你知道我?”
我不想在這個傻-x的問題繼續跟他糾纏下去,背起我的畫板從他身邊經過,冷冷道“我還有約,失陪。”
跨我的單車,車輪碾壓過倫敦的熟悉的石板街道,慵懶溼潤的風吹拂着我的頭髮,這本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早晨,而我的腦子此刻卻不時的晃過那張臉。
那張與我酷似的臉。
握着車把,只覺得一陣心煩意亂,我沒有去公園,遛到了附近的一間酒吧,我坐在吧檯,點着一瓶威士忌大口的喝着,一個塗脂抹粉的翹臀妹湊過來,用豐滿的胸部蹭着我。
以往,我肯定會不放過的好好調戲,但現在,我只是冷冷的說了一句“滾。”
不應該是這樣的,早做好了準備等待這一天的到來,我應該是心如止水的纔對,爲什麼會覺得那麼煩悶?
我又從胸口的那個口袋裡拽出了那條鏈子把玩着。這條項鍊是幾個月前從我那個素未謀面的弟弟那裡搶來的,面蒙了一層溫潤的油脂,應該是他從小到大的一直戴着不離身的東西。
很多年前,我暗暗對自己立誓,一定要把他所有擁有的東西都搶過來,因爲那些東西都是我的。
這條項鍊只是開始,是一個勝利的開端。
像他搶走我的一樣,我要一點一點的拿回來。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我打開一看是幾張圖片。
近來那家醫院每過一段時間都會給我發他的照片,看樣子他已經快病入膏肓了。不然,桑俊纔不會狗急跳牆不惜暴露了自己來找我。
桑俊,你究竟是有多疼你那個兒子,我倒是要看看。
回去之後已經到了飯點,毫無懸念的再次見到了他,保姆已經做好了一桌子的飯,他也坐在桌,看見他,我毫不避諱的直接坐下,端起桌的飯碗扒。
桑俊盯着我,忍不住說“你和子陌真得太像了。”
我微微一滯,無視他,繼續夾我的菜,大口吃飯。老爺子瞄了一眼他,好笑道“你好意思在子羽面前提子陌?”
桑俊頓時被噎住,過了一會兒又關切的問道“子羽現在在做什麼工作。有女朋友了嗎?”
老爺子繼續冷不丁道“作爲一個父親,你不覺得現在關心這些問題是不是太晚了呢?”
桑俊繼續吃癟。
我面無表情,心裡卻在冷笑,老爺子今天很給力嘛!
“爸……”桑俊低低的說了一聲,老爺子沒應。
“不如,說說子陌吧,我很好呢。”我忽然擡起頭道。
桑俊的目光略過一絲詫異,很快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翻到相冊給我看,“這是子陌。”
之前早看過無數次他的照片了,我朝他手機瞥了一眼,悠悠道“的確是跟我很像呢。”
桑俊說“他你小一歲多,今年二十六歲。”
“哦,結婚了麼?”我裝作很有興趣的問道。
“嗯,快結了。”
“哦?那挺好啊。”我淡淡一笑。
老爺子詭異的瞄着我們,似乎在驚訝我居然還能跟他聊得起來。
“其實。子陌生了一種很難治癒的病,沒有多久可以活了。”桑俊嘆了口氣道。
我在心暗笑,總算讓你說出來了。挑了挑眉微微驚訝道“怎麼會這樣?究竟是什麼病?”
“地海貧血。”說到這裡,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是家族裡的遺傳病。這個病其實他出生時帶着了,不過一直症狀較輕,這幾年忽然表現出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討論的是我的親弟弟,說話間的口氣淡的卻像是在聽鄰居家的人聊天一樣,但如果我表現出很擔憂的樣子,那會不會太假了一些?
老爺子一直沉默的坐在一邊,什麼話都沒講。這些年,都很少從老爺子那裡聽到關於桑子陌的什麼消息,看樣子老爺子似乎不怎麼喜歡這個嫡親的孫子。
“那他的病現在能治好麼?”
桑俊說“治癒的概率很低,而且……”
“而且什麼?”
和他話趕話的說到這裡,桑俊打住了,我想,他肯定還是想要醞釀一下的,至少再跟我打打感情牌什麼的。
他淡淡道“沒什麼。”
吃完飯,我樓睡覺去了,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樓下的爭吵聲吵醒了。
“我不同意!你還是滾回去吧!”老爺子憤怒的大聲說道。
“爸,子陌也是你的孫子啊!”
“不要再說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把孩子丟在這裡快三十年了不管不問,一來是問孩子要骨髓,我不同意,我堅決不會同意的!別說能不能救子陌,萬一賠我的子羽怎麼辦?”
“能救子陌的現在只有子羽了啊!您真要見死不救麼?”
“我不會讓子羽爲他冒險!你死了這條心!不要再打他的主意?!”老爺子的龍頭柺杖要朝他打下來,我推開門倚在門懶洋洋的說“我可以救子陌。”
兩人頓時一停,俱是一臉震驚的朝我看來。
桑俊難以置信“子羽?”
“地海貧血,要治癒不是要換骨髓麼,我可以分一半骨髓給他。”我打了個哈欠,似笑非笑的說道。
看見桑俊頓時滿臉驚喜,我在心裡冷笑不止,繼續道,“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桑俊急急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什麼條件?”
我勾了勾嘴角,帶着絲玩味的笑,一步一步的從樓走下來,走近他,“什麼條件,你都願意答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