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着六萬塊登上一輛巴士,他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這輛巴士將穿越大半個鎮子,帶着我們到我曾經就讀的高中。
巴士路過街上一個個熟悉的街景,我指着它們一一的對他說,“吶,那裡是我們這邊唯一的菜場,小時候我經常和媽媽去那邊買菜。”
“那裡,看到那個小公園了沒有,讀小學的時候,我每到放學的時候都去裡面玩,裡面有一顆五六十年的槐樹,那些藤蔓就像鞦韆一樣,我記得有一次我在上面蕩,結果看到了一條蛇,就嚇得從上面摔了下來,磕碎了門牙……再後來才發現,其實那不是蛇。”
“還有那個網吧,初中的時候,是我們班人最喜歡去的地方,但是學校禁止上網的,有一次,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在中考倒計時四十天的時候,正好是星期五,全班瞞着老班約定去那裡通宵,到晚上的時候果真大部分人都來了,班長也來了,整個網吧都被我們班包了,那時,大家都覺得興奮而刺激,後來,出了內奸,老班和副校長凌晨兩點多的時候來網吧抓人,星期一的時候全班全年級通報批評。”
我懶懶洋洋的瞥着窗外絮絮叨叨的說着,像一個碎嘴的老太婆,想起一個有意思的說一個,六萬塊一直不說話,扭頭一看,發現他一直望着我,眼神是從所未有的柔和。
我心下一慌,裝作沒看見,把眼睛瞟向窗外,後來,卻再沒說話。
到站了,我和他一起下車。車就停在學校門口,他下車以後左看右看,和我一起走了進去。
門衛大叔還是原來那個,學校裡有零零散散的學生,都是高三補習班的。我們的高中算是鎮子上挺氣派的建築了,裝修和偶像劇裡的出現的校園相比毫不遜色。最有特色的除了校門口那個巨大的大理石的天使雕塑,就是校園裡的林蔭道了,環繞整座校園一圈,是學校裡那些小情侶們幽會的聖地。
六萬塊一直一手拽着我的包鏈子,跟在我後面走着,我感覺他像是在遛狗,有的時候覺得我走快了,會忽然拉着我,我扭頭瞪他,他就若無其事的看着天。
今天的天氣晴朗,天空格外湛藍,就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泊,夾道都是高大的法國梧桐。葉子都變的金黃,金燦燦的落了一地。
其實高中三年一直很遺憾在當年那個青澀的年紀裡沒有一個男生牽着我的手陪我走過這裡,我覺得,沒有經歷過早戀的青春是不完整的青春,而如今,我卻已過了早戀的年紀。
六萬塊說:“好好的你在嘆什麼氣?”
我驚訝,“我剛剛嘆氣了嗎?”
六萬塊對我翻了個大白眼。
一對小情侶勾肩搭背,說說笑笑的從我們身後走過去,我忽然感覺到我的手上一涼,六萬塊與我並肩齊行,抓住我的手,與他的十指緊扣。
他握的很緊,我怎麼都掙不開,扭頭詫異的看他,他仰頭望天,淡淡的開口:“這麼好的風景,不對你做點什麼,真是可惜。”
他的手指真的很涼滑,就像玉一樣,十指修長而瘦削,指骨硬邦邦的。我說:“牽你的手一點都不舒服,手上一點肉都沒有,還那麼冷冰冰的,和你牽手就像在握着骷髏架子。”
他說:“我的手就長得這個樣子我有什麼辦法?”
我說:“我讓你牽不過是借你的手緬懷一下我逝去的青春,走完這段路,你就鬆開。聽見了沒有?”
他哼哼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杜蘅。”忽然聽見前面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我一看,頓時一僵。
好巧不巧,高中時的班主任正從前面不遠處走來,走過來的時候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老師好。”我有些尷尬道。
班主任並沒打算放過我,在我面前停了下來,笑咪咪的說:“現在讀大二了吧,談男朋友了?”
我解釋說:“啊,不是,只是普通朋友。”想把我的手從他手中掙開,他卻死抓着不放。
班主任上上下下的看着我,嘖嘖道:“現在大姑娘了,漂亮咯。在哪裡讀大學啊。”
我說:“綠城。”
他說:“綠城好啊綠城好,以後要能留在綠城工作也是蠻好的。”說完又看了看六萬塊,笑着問:“他是哪裡人啊?”
六萬塊說:“綠城。”
班主任恍然大悟,眼神立馬就不一樣了,“哦,帶了個綠城的男朋友回來啊!”
我滿頭黑線,要說幾遍不是了?
六萬塊衝班主任淡淡一笑。班主任笑着說:“好,我不打擾你們了,先走了,你們繼續。”
六萬塊揚聲說:“老師再見。”班主任走過頭了還回過頭對他說:“再見,再見。”
六萬塊說:“這個老師看起來挺關心你的嘛,都畢業兩年了他還記得你。”
“當然,我是班裡的好學生嘛,他那時候可喜歡我了。”說完,我扭頭瞪他,“你剛纔瞎鬧什麼啊,讓你鬆手你爲什麼不鬆手?”
他說:“爲什麼要鬆手?我們又不偷不搶,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嗎?”
我說:“你不知道那是對人的一種尊敬嗎?”
他說:“我覺得我剛剛很尊敬他啊,難道你覺得我丟你臉了?”
我說:“我懶得跟你講。”
他說:“你看,你看,又生氣,我都不知道你在氣什麼,你怎麼成天都有這麼多氣來生?”
我不理他,走得很快,他追上來說:“知道全球爲什麼變暖麼,都是因爲你每天在不停的生氣,所以導致兩極冰川融化,南極熊和北極熊都失去了家園,看你的罪孽有多深重……”
我忍俊不禁,撲哧一笑,“哪來的南極熊。”
他說:“我說有就有啊。”
我說:“你個文盲,地球上的熊類幾乎都在北半球好不好。”
他說:“一隻北極熊坐飛機去南極,南極不就有熊了?”
我說:“你自己都說了,那是隻北極熊啊。”
他說:“可是他去了南極,就是南極的熊了啊。”
我說:“什麼邏輯,你是綠城人,現在來到了這個鎮子,就是這個鎮子的人了麼?北極熊去了南極,他的戶籍還是在北極,所以它還是一隻北極熊啊。”
他說:“好吧,你贏了,我說不過你,你開心就好。”
走了一圈,又再次回到了原點,我的手還被六萬塊牽着,猛然意識到剛剛的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六萬塊似笑非笑的執起我的手說:“看來,這條路我們是永遠都走不到盡頭了呢,怎麼辦?”
我的臉一紅,結結巴巴的說,“時間不早了,已經帶你逛過一圈了,不如我們就回去了吧。”
他說:“這次,不會又是你故意的吧。其實,你根本就不想放開我的手。”
我把臉瞥向一邊,他不依不撓的站在我面前,說:“爲什麼你總是躲避,不肯面對自己的心呢?寧願自欺欺人也不願意對自己承認你喜歡我呢?”
我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說:“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喜歡你?”
“好,你要證據是吧,我給你。”六萬塊忽然握住我的手,把我抵在了樹幹上,定定的注視着我的雙眼,忽然用力的吻了下來。
我驚呆了,怎麼推都推不開,六萬塊一邊吻着,一邊把我的手摁在了我自己的胸口,許久才鬆開。
“你瘋了是嗎!”
六萬塊擦了擦嘴角的水漬,對我說:“你聽到了麼,你感受到了嗎?你感受到了我吻你的時候,你的心跳得有多快了嗎?”
我呆呆的看着他,我的手仍放在自己的胸口,卻怎麼都壓制不了,那排山倒海的心跳。
須臾,我收回目光,有眼淚,緩緩的從我眼中滑落。
他逼近我一步,一手撐着樹幹,一手擦去我臉上的淚,“所以呢?你還不願意承認嗎?承認喜歡我,真的有這麼丟人嗎?”
我伸手抱住了他,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感覺到他身體一僵。
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氣特別好聞,似乎能給人安定,多少次,都想這樣抱緊他,肆無忌憚的聞着他身上的味道,可是……
“不是我不願意承認,而是因爲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你知道嗎,我不再是你從前認識的那個我了。我知道你有多麼的苛求完美,也知道你有多麼重潔癖,對不起,我……我其實不再完美無瑕的女孩了,有時連我自己想想,都覺得噁心。我怕你嫌棄,所以一直不敢告訴你,我配不上你,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說完,我鬆開抱住他的手,推開他跑了。
終於鼓起勇氣對他說了這番話,卻不覺得有半分輕鬆,我頭也不回的朝前跑着,覺得自己跑的比劉翔還快,而我的眼淚,就像趵突泉的泉水一樣。
“莎莎,莎莎!”六萬塊在後面追着,我焦急的喊着。此時我最不敢面對他,可老天好像刻意在跟我開玩笑,就在我準備跑過那個路口時,信號燈“蹭”得一下變紅了。
六萬塊上氣不接下氣的追了上來,抓住我冷冷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