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江寒,從曾掌櫃處得了個請樂師的方案。
仔細思量後,她覺得撇開曾掌櫃請樂師的途徑不提,這還真是個聽起來很不錯的方案,況且這還是人家百萬飯莊實施有效還在繼續的方案。
但是這一次,她並沒有如往常一般,有了好主意就興沖沖地跑回茶館,得意地亮出來向王掌櫃邀功。
自從被家裡人號稱是“黴星君附體”後,她就痛定思痛,給自己制定了好些自我修煉的原則。
第一項就是:先思而後行。
像她這種四肢比頭腦發達的熱血青年,遇事首先就是心血沸騰坐立不安不做不行,壞事後又懊悔當初怎麼就衝動了呢?
所以,第一項原則的第一個步驟就是:一定要先強迫自己的熱血冷靜下來。
如果冷靜不下來那就先做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力,再不行就出去跑一圈!——總之,一定要先冷靜再思索才做決定。
因此,江寒離開百萬飯莊後,第一件事就是:繞着青河渠的兩座橋跑了一圈。
跑到石板橋時,她還順便跑去了她家的攤子,卻發現她爹早就收攤走人了……
待她跑完第二圈,惹得青河渠邊的路人頻頻回望時,她總算勉強冷靜了下來,腦子也可以正常思考了。
思考後的結果很簡單:王掌櫃不問她就不說。
若是她主動說,搞不好會攤上這找樂師的事,到時候難道她真的要去妓院請一個回來?
若是她被逼說出來,她則可以推說:“掌櫃的,我找不到樂師啊,所以纔不提這個方案的啊,您要是看上這個方案,那樂師的事您就自己想想辦法吧。畢竟您懂得多,認識的人也多啊……”
曾掌櫃當時說出這個主意時,她的第一反應也是“等到問再說”,可是這第一反應是衝動的沒有經過冷靜思考的,她可能堅持不了多久就會破功告訴王掌櫃。
而她冷靜下來後,這個結論則會經過沉澱延伸出有意識的計劃,讓她更有自信堅持到王掌櫃主動找她那一刻。
這些都是她通過對這段時間發生在她身上的諸多事情,反覆總結得出來的。
到目前爲止,這一想法前半段已被很多事驗證過了,後半段還需要進一步驗證。
這進一步的驗證指的當然就是,她能不能按計劃將事情憋住。
所以三天後,她不緊不慢地說出這請樂師的方案時,她不由對自己的關於冷靜思考的想法更肯定了幾分。
王掌櫃是久久等不到她的方案,有些惱火地將她拎到後院單獨談話的,江寒卻故作爲難支支吾吾片刻,才說出了這請樂師的方案。
王掌櫃聽後,眉頭先蹙再擰,半刻鐘後才舒展開來,道:“這方案聽起來還不錯,只是這樂師到哪去請呢?”他期待地看向江寒,“要請的樂師你可有想法?這方案既然已在你心裡藏了兩三天,你必定是對這樂師怎麼請也是有考慮考慮的。”
江寒一聽,佯作愁眉苦臉狀,說出了三天前就備好的話。
王掌櫃聽後默了許久,才撫着短鬚沉吟道:“我倒是有一兩個能彈奏上幾曲的朋友,不知他們可曉得哪有願意爲茶館飯鋪奏樂的樂師……你說這策略是百萬飯莊正在用的,那他們的樂師是哪請來的?你可問過那曾掌櫃?還是,他不願說?”
“掌櫃的,您要是覺得這個方案可行,何不先去問問您那懂音樂的朋友?他們既然懂器樂,肯定會結識一些搞器樂的人的!不行就讓他們的樂器先生,推薦幾個合適的人”
“也對,我明日就去向他打聽一下——這人你也認識啊,就是文掌櫃,還記得不?上個月,你跟着我去過他們的貨棧。”
“哦,原來是他啊!當然記得!這文掌櫃一看就是個雅士!掌櫃的,您找他幫忙,肯定能如願找到滿意樂師的。”江寒恭維道。
她不僅記得這文掌櫃,還對他那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印象深刻。
她敢肯定,當時她一坐下來,他就已經認出了她就是畫像上的人,可他不直說還拐個彎演下戲,想讓她自取其辱。
他不是個直爽的人,但應該是個做生意挺厲害的人。
想到這裡,江寒忽然問道:“掌櫃的,你準備出多少錢來請樂師?那肯定不便宜哦!”
“不便宜?那得多少錢?應該不會超過五十文吧?你剛纔說,每日上午開張後彈上幾曲吸引人進店,用膳時間後請來彈上幾曲拂去客人們用膳後的躁意——那也就兩三個時辰。五十文一天,也彈不了幾曲,一月卻能掙一兩半銀子。這樣輕鬆的事,掌櫃我都恨不能自己攬了,可惜我家女兒不會。”
“呵呵,您先去問問文掌櫃吧,樂師很重要——咱們得先請到樂師,纔好安排下一步的事情不是?”
“對對,我還是現在就去趟碼頭吧——早敲定,咱們好早點張羅起來!”王掌櫃有些急不可耐,走之前,還突然一臉欣慰地拍了拍江寒的肩膀,道,“我果然沒看錯你,你小子腦子裡別的沒有,就是鬼點子多,哈哈!這事若是成了,店裡生意好了,掌櫃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江寒撫額。
能不能成,還得先看能不能請來人吧?
她可不認爲請樂師這事會很順利……
王掌櫃匆匆去了碼頭找文掌櫃,這利來茶館就變成了江寒與宋耀祖兩人的天下。
宋耀祖暗恨江寒不許他弟弟再去串串攤,但又不敢太過惹江寒,就想了個爛招來對付她——偷懶。
若不是爲了偷偷昧下幾個賞錢,他才願意招待那麼多客人呢!
反正每月的工錢是固定的,月終統一發的賞錢最多的時候也不過才八十文。
江寒以前不是喜歡往客人身邊湊嗎?
那就讓她一個人忙去。
最好煩死她累死她!
也好讓他出一口惡氣!
不就是弄了個串串攤嗎?
竟敢出爾反爾不認賬!
可是,她不認賬他也沒辦法。
因爲他現在拿不出那張紙來……
他怎麼就將那張紙隨便扔在了家裡呢?
問題他都將家裡翻了個底朝天了,還是沒見到它的蹤影!
而江寒都已經當着他的面將她那邊的那份撕掉了!
他想賴上她,免費給她家做活,順便偷學她家秘方的事,也只能這樣不了了之了……
宋耀祖鬱悶地想着,隨手往竈裡扔了幾根柴,站起來走到案臺邊,揭開放點心的食盒,捻起一塊點心扔進了嘴裡。
其實偷懶也不錯,至少可以偷吃點心偷喝茶。
他心下感概一句,又捻起一塊,邊吃邊嘟噥:“嗯,這豌豆糕不錯,看來這金玉堂的手藝又長進了!我要弄些回去給娘嚐嚐。娘昨天還說,天天喝藥,她嘴裡發苦地緊呢!”
“什麼發苦的緊啊?”從大堂過來揪宋耀祖的江寒幽幽問道。
她剛剛故意在門口停留了片刻,此時身子還倚在門檻外,頭卻頂開簾子,伸了進來。
“啊!”宋耀祖心虛擡頭,恍惚間只看到簾子上有個大腦袋,當即嚇得跳了起來。
江寒這才慢悠悠地掀簾走進來。
“你幹什麼?”宋耀祖拍着胸口,大吼道,“言而無信就算了,如今還想嚇死我嗎?我做了什麼天妒人怨的事,你這麼看我不順眼?”
本是來興師問罪的江寒,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倒打一耙。
她火大地跨到宋耀祖面前,叉腰對吼:“叫什麼叫?聲大有理嗎?掌櫃一走,你就縮在這茶房幹什麼?偷吃點心?昨天,前天你都在偷懶,你以爲我看不出來?!”
“我偷什麼懶了?王掌櫃不是覺得,只有你能讓利來茶館紅紅火火嗎?我識趣退位讓賢還不合你意啊?”宋耀祖梗着脖子叫道,“再說,我沒幹活嗎?這竈火是誰在看?我還洗了一盆茶壺呢!”
江寒額角青筋鼓了鼓,指了指又堆滿了茶壺的盆子:“你洗了一盆?那這盆呢?你想等着它們爛在這?我不稀罕你小子的什麼退位讓賢,你給我滾出去招待客人去,甭想讓我一個人在外面張羅!”
宋耀祖諷刺一笑,怪腔怪調地說道:“哈,當初你不是以爲外面的活計輕省,天天絞盡腦汁要外大堂跑嗎,如今大堂都是你的了,怎麼不高興了呢?江大能人,你這麼有本事,還不快出去將利來茶館變成落霞鎮最紅火的茶館?”
江寒聞言抿了脣,眼神銳利地凝視他片刻,表情陡然變得誠懇謙虛,出口的話卻毫不客氣。
“不好意思讓你受委屈了哈。我這人吧,就是這樣,太優秀了,唯一的缺點就是能力太強了!我也很煩惱啊,不過沒辦法,只能請你這種廢物繼續委屈了!其實,像你這種廢物除了註定要被我碾壓成渣,也沒有別的作用了!”
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拉下他的大腦袋,聲音更冷漠:“所以,從來沒有什麼退位讓賢,你是被我趕到後院來的。以後,你就老實待在這茶房,好好當你的廢物吧!”
宋耀祖一臉震驚,震驚這人的不要臉。
不過還沒等他有反應,江寒已經鬆開手,嫌惡地在他衣襟上擦了擦就轉了身。
她走到茶房門口,倏地又停住,回頭輕蔑道:“你很羨慕我家的攤子生意紅火吧?哼,你這種廢物也就能在茶房燒燒火,一輩子都不可能想出這麼厲害的點子!”
宋耀祖被她氣得臉都歪了,半晌都出不來聲。
不要臉!
太不要臉了!太瞧不起人了!
憤怒的宋耀祖猛地抓起案臺上的一把茶壺,就要往門口扔去。
剛鬆手,他腦中一激靈,立刻又撲了上去。
這可是個貴的壺啊!
砸了他可沒錢賠啊!
他險險地接住了茶壺緊緊抱在懷裡,卻失了平衡穩不住身子,踉踉蹌蹌地腳下一歪,“砰”地一聲,頭撞在了門檻上……
“啊!~~”一聲疼痛不甘又憤怒的慘叫聲從茶房門口傳來。
掀簾進了大堂的江寒站住回頭,冷哼一聲,道:“小樣,與我鬥,再修煉個五百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