彧琦繼續說:“只要繼續這個任務,或許在什麼地方就能找到小師妹。這麼多年,師兄妹三人一直安好,結果現在…”
她眼神暗了下去,我有些於心不忍。
如果穎兒出事了,我自然會拼盡全力救她。但是將心比心是一回事,而真心實意地設身處地便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看那位師兄,看起來比她沒心沒肺多了,說起話來也是沒輕沒重。
可誰又能清楚地看到另一個人內心深藏的傷口呢?
彧琦看起來是做事無比慎重的人,竟然也會選擇這種心理突防的方式。
不過,她倒是真做到了,我的第一道防線就這麼被突破了,誰叫我也有個妹妹呢。
可是總的來說,這任務太重,我怕我的玉笛太脆,承受不起。
我需要轉換下心情,於是就像往常一樣扮做平民的樣子,一個人偷偷溜出了宮城,先買上兩串糖葫蘆,還有紙糖跟鹹苞米,擠進聽流水琴閣聽曲的人堆裡,找個角落,開始吃東西。
所謂紙糖,就是做成像紙一樣薄的糖,我是覺得裡邊摻雜了麪粉,不然怎麼可能不粘手。
我挺喜歡吃糖的,但是單吃甜食就沒多大意思了,便時常會帶些青米園的鹹苞米,青米園的老奶奶跟我有六年的交情了,一向清楚我的口味。
做爲公主,在宮城裡,是絕對沒有自由飲食權利的,母后會以各種理由強制我們兩個飲食規律,還不能吃零食。
比方說,我們需要做到公主的端莊大方,於是得吃有吃相,坐有坐姿。
多年前,某一次清遠執行任務回來時偷偷給我們帶了宮城外的小吃,我就決定要時不時地偷偷跑出來體驗生活。
清遠作爲穎兒的貼身侍女兼護衛,自然是母后經過層層把關挑選出來的。比起璽哥哥的匆玉,要厲害的多呢。
父王常說,若不是我堅決不要侍女,母后肯定會翻遍整個袁琺族爲我挑選。
我暗地裡慶幸,我這也定能算作是爲人民的安定生活做貢獻了。
我猜父王知道我們時常偷跑出去的事,但是他也在幫我們偷偷瞞着母后。
父王定是覺得憑我們的力量,反正不會被欺負,反過來我還有可能欺負別人,所以纔不會像母后那樣擔心我們的安危。
偷偷溜出去的次數多了,慢慢地,就找清楚了自己的興趣。
我喜歡聽琴閣的樂曲,準確的說,是我自己也想學,自幼時起,我的世界裡就只是靈氣還有靈器,遇到了新東西,就有那麼一丟丟想佔爲己有,此時又顯得腦袋容量太小。
穎兒喜歡看隔壁棋家下棋,雖說我完全不懂那些黑白子爲什麼擺放得亂七八糟,而且很難整理,她還是津津有味地看着,並且準確預言出贏家,而且,從來沒有錯過。
我倒是覺得黑白各佔一半,規規矩矩最是好看。
9穎兒無奈地將我一瞅,說我陪別人看棋的時候,一定不要說這樣的話。
這次,便只有我自己出來了。
清遠來報,說本同我約好出去瞎混的穎兒被母后強制關在霏苑修養,原因是作爲袁琺的繼承人,她剛經歷過大戰,需要休養生息、祭天酬神。
我一陣唏噓哀嘆,遂換了身男裝避人耳目,成就我現在這般一身紫色長衫,並桌上一柄玉笛,一碟紙糖和一串苞米,頭頂還綁了個男子常用的飄帶,嘖嘖,風流倜儻。
據說臺子上的這首曲子叫鳴鳳曲,奏者有心,觀者有意,纔看得出飛舞其中的凰鳥,顯然今日的我是那種看不出的人。
於是這次看得有些無聊,等到零食吃完了,我覺得有必要去別的地方轉轉,回去太早我會覺得渾身不舒服,多轉會兒,纔有利於身體健康。
嗯,其實我也知道我在瞎說。
起先我並沒有注意到這次被別人跟蹤了,的確是因爲比較自信,一般情況下沒幾個人敢偷襲我,不過這次就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隨手拎出玉笛,用靈氣探知周圍異狀的同時,快速往宮城方向趕,卻被後面的人叫住了。
“沒想到你還是有警覺。”
聽到這聲音,我愣了一下,本以爲是被外族人盯上了,沒想到…
收起玉笛,我緩緩轉過身去,盯着眼前那一片藍綠色的人,聲未到,笑先到:
“陸大使者,別來無恙…”
遇見之後,陸一函也沒多說話,就跟在我後面,裝成護衛的樣子。
我是憋不住的,總不能不問清楚跟蹤我的人是誰吧。
“不知陸大使者此番跟隨,是何道理。”我端起我往日的架子,忍住斜視看他表情的衝動。
他亦不動聲色:“此番倒不是我跟蹤你,”他語氣裡似乎有些不屑,“倒是你一個堂堂公主,被人跟蹤了仍不自知,我來保護你,卻遭你懷疑,這又是何道理?”
我一愣,原地站定回頭瞅他,他挑着眉,似笑非笑地將我望着。
以前,教我畫畫的夫子總是說畫人像時,需以輪廓爲形,人以骨爲美而不是皮,看到這位神使,我一瞬間覺得夫子說的十分不對。
長得好看的,怎麼看都是好看,不論骨還是皮。
我沉了沉心思,這種人不值得我去誇他好看,也不值得我費盡心力裝模作樣地說那麼些客套話,便做出一臉嫌惡的表情說:
“我有幾個問題,你先別說話,讓我問完。一,我察覺到的剛剛跟蹤我的人是你嗎?二,爲什麼要跟蹤我?還是爲了那件事情?三,你跟蹤我多久了?不會從宮城一直跟我到這兒吧!四,你在這裡遇到我的事情,不準告訴宮城裡任何人!好了,你說吧。”
我本意是想把他堵的沒話說,不管他耍什麼手段,憑我還是能應付得過來的。
但仔細一想,總覺得哪裡不對。
陸一函像是陰謀得逞般,笑得十分輕鬆:“一,跟蹤你的人被你的殺氣嚇跑了,至於目的,我還沒來得及問;二,我好心好意來保護你,你卻誤會我;三,沒錯,我的確是從宮城跟你到這裡;四,照你這樣說,我豈不是可以拿這件事威脅你了?”
“…”我像是又摔入了池底,這次是徹底爬不上來了。
我覺得吃了個大啞巴虧,竟然一時語塞,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別人堵了。
我默不作聲,扭頭不要理陸一函,斜眼鄙視了一下就繼續往宮城趕。
“我覺得你有必要做些什麼來堵我的嘴。”見我不說話,陸一函一本正經地攔住了我的去路,順便問道。
我覺得情勢不對,畢竟我打不過陸一函,跑又沒有他跑得快,而且,之前人家怎麼說也救過我,還爲了救我負傷,我這麼做法,會不會不太地道?
我拼了老命掙扎道:“除了那件事,你想要我做什麼?”
陸一函會心一笑,勾起的嘴角連帶放光的眼睛,都在訴說着…我被狡猾的他下了套。
“就等你這句話,玲公主,請帶我逛一逛袁琺族。”
我不禁疑惑,且又深覺得胃疼。
看來最近諸事不宜,連出個城都能被不想見到的人抓個正着,雖說逛就逛,誰怕誰,可我在午飯的酒樓中如坐鍼氈,陸一函對此處奇景異貌春風得意,饒有興趣地東瞅瞅西看看,倒不像是遊玩了,更像是,在找人。
找人…
我想起了他師妹說的話,他們不僅要找尋那命定的救世十二人,還有他們丟失的小師妹。
那麼,陸一函現在的笑容,可是爲了遮掩內心的憂傷?
忽然覺得他除了武功好長得可以之外,心還不壞,但是,他真心會讓我不自在。
比方說,自來熟加威逼利誘地讓我帶他遊走。
可我還是會動一動惻隱之心。
“你還好吧?你…們總能找到你師妹的。”
話到嘴邊,不說,不是我的個性。陸一函眯了眯眼睛,帶着輕鬆的笑問我:
“琦兒告訴你的?”
我沒法說不,他們兩個來自同一個地方,彼此十分了解。
我怕我會戳到他的痛處,心裡有些不忍。本來歡快的氛圍就這麼被我破壞了,是不是應該再問候他一句。
“沒事。”
他果然還是輕描淡寫的回答。
算了,畢竟剛認識,我還沒有這樣快就跟他熟絡起來的本事。
於是,接下來異常沉默,陸一函也就單純地看着周圍,再也沒有多問一句。
尷尬…
可沒想到,幾個時辰的閒逛後,我竟然錯過了回城的時間。
我望着頭頂彎到了極致的月亮,猛然想起今日是初一。
初一,不宜嫁娶,不宜出門。
據說袁琺十代往前的某一個王曾將每月初一定做闔族大慶之日,可自那之後每到初一便總有各種離奇的死傷案件發生,爲大凶,後來整個袁琺每到初一各個城門都早早關閉,其中包括宮城,旅店也不留宿客人,無處可居者到官家安排的住處登記入住便可。
而我…這要是去登記了,被父王母后知道了,怕是這輩子都別想出來了。
還好事先告訴了清遠,叫她營造出我已閉關煉器的假象,只要明日開了城門偷偷溜進去,就神也不知鬼亦不覺。
眼下,總不能露宿街頭。
我瞄了一眼陸一函,他師妹還在宮中,我也不怕他會如何。
便心一橫,將他帶去我在城郊小竹林拿金銀珠寶偷偷砸出來的一個小木屋。
後來我花了兩個白日的時間,帶着陸一函逛完了整個袁琺大地,不由得感慨我的效率。
我如今也是膽子肥到了極點,竟都敢夜不歸宿了。
說到底,我只是不大喜歡欠人人情,既然尷尬了,那就一次性尷尬到底,大不了,這次帶那位陸一函逛了袁琺之後,日後再也不見。
以防萬一,我偷偷花了個符給清遠又傳了消息,好讓她幫我瞞着,也不知道是否順利。
越過巡防的侍衛,我偷偷翻牆企圖溜進王城,示意身後的陸一函跑快些免得被發現。
可他竟然半晌沒有動靜,十分詭異。
我扭頭一看,他正饒有興致地望着我爬牆的醜姿勢,嘴角還掛着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
我臉一紅,腳一滑,險些跌落下去。
這個傻子,竟然還有空看我笑話。
我艱難地扒着牆,比出抓緊時間的口型,他嘴上狡猾地笑着,心裡卻是對我的緊張不情不願。
我怒火中燒,扒拉一塊磚頭就往他那邊砸去,結果一個沒注意,整個人翻下牆去。
所幸陸一函有些機智,一把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纔沒掉下去鬧出聲響,引出一干侍衛。
陸一函往上一拉,我就直接坐在了他的…懷裡…
“男…男女授受不親…”我一把把他推開,結果一個不穩整個人掉落下去,他再沒能拉住,任我摔在牆角的泥地上,有些涼,顯然是昨天的雨還沒有乾透。
“你…”陸一函坐在牆頭又是猶豫又是微笑。我低頭一看,我左腳的鞋襪呢?
我不情不願地擡頭去看,果然在我抽掉磚頭的地方卡着,卡掉鞋也就算了,連白襪都一起卡掉,還正好在陸一函面前的磚縫裡。
他不懷好意地笑着:“怎麼樣,要我遞給你嗎?”
他一定是在幸災樂禍,一定是!
我長吸一口氣,瞟了瞟周圍,也不知是否被人看到我這般狼狽模樣,還是故作矜持地略一福身,溫婉地說:“麻煩了。”
陸一函盯着我看得熱烈,輕輕一抓一砸,我的鞋襪便在我懷裡了,我對他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沒人,抓起鞋往足上一套,於是…
連跑帶跳地往菲園狂奔。
終於跑回了菲園。
父王母后去哪個地方總是要帶上一堆護衛,就連穎兒也起碼帶兩個,唯獨我一個都不帶。
既然門外無人,門口亦無人,便有那麼一點點安心了。
回了菲園,入眼便是那片清秀竹林,看着那些清脆的竹子,我竟不知什麼時候便把自己呆住了,甚至顧不得一身襤褸。
昨夜雨疏風驟,便是在我的一個竹林小屋度過的。我一時飢腸轆轆,又不好麻煩那位神使,便親自下廚做很可能不中吃的飯。
果不其然,那位神使很不客氣地要來品嚐,很不客氣地將我的菜數落地一文不值,很不客氣地吃了個乾乾淨淨。
我搓着下巴想了又想,他能吃下我做的飯,應該不是壞人,而且吃完了,上輩子一定積攢了不少功德,下輩子一定會投個好胎。
深夜雨停,竹林一片靜謐,我沒有半點濃睡的慾望,便坐在竹屋的臺階上,看滿天繁星已現身,比起前夜的月,昨夜要更加圓滿那麼一丟丟。
可誰知運氣頗差,還沒坐多久,便有一陣大風吹過,把枝繁葉茂的竹子吹得搖搖晃晃,把竹葉上的雨給我吹了個淋漓盡致,比洗個澡都痛快。
我打了個顫,慌慌張張地回竹屋尋些巾來擦,卻見陸一函意氣風發地盯着我,一抹笑意幾乎藏不住,我覺得,他可能看我如此落湯雞般的慘狀,想要哈哈大笑,卻又怕失了他自己的**罷了。
再加上今日本公主的糗事,我真的很想把陸一函丟進雨竹林裡,然後把竹葉上的雨水全給他抖上去。
不過,這樣一個看似玩世不恭的人卻那般在意自己的師妹…這陸一函,可是一個深情之人?而他的師妹,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孩子?
我有些期待…不過,誰知道我會不會見到她?既然兩清,我就打算不再見他們師兄妹了。
我無奈地笑了下,準備回宮殿補個覺,誰知道,就在琉蕤亭下,璽哥哥坐着,手指不由自主地把玩着音函,一言不發地看着我…
我都忘記了,他隨我的習慣,除了正式場合,都會把侍從丟在一邊,尤其是進菲園時,他從來不帶匆玉,那年還是我親自給匆玉解了禁制,這才邀請匆玉玩伴與我和妹妹一起在菲園之中切磋武藝。
當然,那個時候,鉞璽只是在一旁看着,他那瘦胳膊瘦腿地,實在不適合打架。
然而這個時候,他看着我的眼神爲何如此憂鬱?
我悻悻地走上前去,爲了避免尷尬,先裝個傻,然後笑一笑活躍一下氣氛,抱着只蘋果,一口啃下去。
啊,咬了嘴脣,有點兒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