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處,不禁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姑娘,姑娘臉上頓時羞紅,端起碗來,臉都埋在碗裡了。
呂飛知道自己失態,回過神來,抱歉的向百溪大爺一笑,這纔開始吃起飯來。
本來,這樣在別人家做客的感覺已經很奇怪,更奇怪的是,這一看就覺着像硬石礫一般的粗黃米粒兒,戰戰兢兢入口後竟軟滑無比,咀嚼吞嚥時根本沒割破自己的脣舌喉管。盤中那些碧油油纏在一起的據說叫“野蘆菜”的細長野菜,雖然入口嚼着有些苦澀,但和那軟和的黃粟米粒兒在口中攪在一起,卻生出一種極爲香醇的美味,帶着些輕微鹹味兒,讓呂飛愛不釋口,並覺得更加飢餓,加快用餐。
呂飛狼吞虎嚥,也顧不了這如此有辱斯文的吃相,再說了,這鄉野偏僻之地,自己要是弄點斯文,倒是顯得虛僞了,自己吃的香,倒讓百溪大爺和那姑娘說不出的滿意,盡了地主之誼。
那罐作爲主菜的野兔肉湯,更是極爲醇美。雖然看起來那幾條長短不一的野兔肉塊,都囫圇攪在一塊兒,切工一點都不規則,可是就顯得那種原始吃法的豪氣,那半沉在飄着幾點油花的清湯裡,賣相實在不好。
可是帶到舀着湯喝到嘴中,卻覺一線極鮮美的滋味從舌尖蔓延,向脣齒口舌四邊擴散,一直鮮到骨子裡!
“真好吃!”雖然盡力不大吃大嚼,本來還有點羞怯的呂飛這時已完全拋開任何謹慎拘束,就在這簡陋廚房桌邊吃喝起來,也不知道這肉湯加了什麼秘密作料,當真是好喝的一米。
“慢慢吃。”看着呂飛這樣子,那姑娘倒有些莞爾,提醒道:“別噎着啊!”
百溪大爺和那姑娘相視一笑,一點也不奇怪呂飛的吃相。
見呂飛喜歡自己做的飯,姑娘自然十分高興。在呂飛大快朵頤時,這姑娘倒也不那麼着急用食;和以往一樣,對他而言,無論是給貧困的孤兒食物,還是給這位偶爾來此做客的陌生男子做飯,只要他們喜歡,都比吃到自己肚裡更高興!
再說了,這男子還救了百新大哥呢,醫術真是高明。
不過,樂呵呵看着女孩兒大吃,呂飛心裡卻忽然也升起些疑雲。
“奇怪!”旁觀着呂飛的吃飯姿勢,百溪大爺忽然覺得有些奇怪:“怎麼這小子,竟似乎不知怎麼吃飯?”
原來,風捲殘雲的呂飛自己渾然不知,他這饕餮大吃之時拿碗捏筷的姿勢着實詭異。筋長力大的右手指兒,誇張地張開着從中段捏着筷子,看形狀不像在吃飯,倒似是作着江湖傳說中的鷹爪功夫。手上有力,一看就是個練武的,可是這拿筷子卻是十分的彆扭。
左手拿碗的手勢也很奇怪,大拇指頭別在外碗麪,四個有力的指頭並排抓在碗裡,簡直提着碗在半空,也不怕摸着飯。有的時候也竟然手都直接用上了,想來這筷子倒是不如直接抓來的方便見到這古怪情形,饒是百溪大爺閱歷豐富再是腦瓜靈活,卻也實在是想不通了。
在他看來,這拿碗抓筷吃飯,就和游水本事一樣,一旦學會了,哪怕幾年不遊也不會將功夫擱下。
而這吃飯乃是必做功課,哪怕這年輕人遭過大變,想不起任何往事,這吃飯事兒怎麼可能忘掉!可看他給百新逼毒時,說話,動作都是十分的清晰,沒有任何不妥。
“難不成,這世上還真有這麼大的人,每餐還要別人喂?”以百溪大爺的見識,實在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晃了晃腦袋,還是想不通,他便也不再去想。
又過了一會兒,等狼吞虎嚥的呂飛用飯速度慢了下來,接近尾聲,百溪大爺便放下自己碗筷,跟他說起另一件事。
“小夥子——”百溪大爺道:“聽你口音,卻也不像是重幻山脈這一代的人氏。我仔細想了幾次,倒覺得你和有些路過此地的客人說話有點相像。但味兒又不同。這樣的話,我覺得你一時倒不用着急離開,反倒安全……”
百溪大爺說起這話茬,呂飛也放下碗來,擼擼嘴吧,認真地聽着。自然,百溪大爺最後這句話,呂飛聽懂了,不禁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大爺爲自己擔心倒是好事,可是自己卻還擔心着星都的安危啊。
只聽百溪大爺又說道:“小夥子,我看你在這裡也是舉目無親,要是看得起我,就在我家住下。等過了這一陣,我再替你去四處打聽,看看能不能尋出你要去的地方。”
“嗯……”
“謝謝!”
鄉村百溪大爺的這一番話語,說得極爲誠摯,雖然沒有什麼動聽的言語,卻讓呂飛覺得十分感動。自己在這裡的確不知道星都石頭城的位置,一時半會恐怕也急不來。
如果不是路過這裡,遇到這世外桃源,恐怕肯定要飄泊一段日子了,露宿野地,吃着無鹽無調料的野物,的確很痛苦啊。
呂飛此刻正是流落江湖,孤身漂泊,不知去路,茫茫然無所依存。這樣情形下百溪大爺還肯收留,真是十分難爲。
想到這些,呂飛便放下碗筷,低着頭,站起來,也不用擡頭看百溪大爺的臉,又看了一眼那淳樸的姑娘,跟百溪大爺誠聲道謝:“謝謝大爺,謝謝姑娘。“
百溪大爺倒是點頭微笑,那姑娘見呂飛這等情形,急忙站起身來便在桌邊紅着臉,斂了一福。
至此,這位流落重幻山脈的呂飛便在百溪大爺家中正式住了下來。正應了一句古話:“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吃過飯,呂飛便進了一個房間,房間不大,卻是十分整潔。裝飾的東西基本沒有,可以說的上是家徒四壁。
姑娘挑了挑油燈,一躬身這才轉身離去,呂飛又楞了片刻……
自那姑娘走後,這貌美如花的呂飛又努力回想了幾遍往事,卻依舊是毫無頭緒。思來想去,唯一有些印象的,便是依稀記得自己好像曾被許多人反反覆覆教導着各種各樣的鬥技功法心得。
想到這些鬥技功法心得,呂飛就想起往日在星都和赤煉子,隨雁,洪休,段情海這麼多人的交流,憨厚的十衛門,冷酷的子健,桀驁的子雨,還有溫柔體貼的葉楠,哎,一想起這些,心裡就涌起暖意,再看看自己現在,和他們相隔十萬八千里,心中又不免感傷起來。
看來,還是自己心神恍惚,這“往事”多半讓人傷感又留戀啊。於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的呂飛又探頭在牀前滴了好一陣淚,這才稍稍平復。呂飛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找到回去的路。
“既來之,則安之。”心裡忽然冒出這句話,呂飛也終於有些坦然。等待那好心那姑娘回來時,她開始從容地看起屋裡的陳設來。
不用說,一貧如洗的那姑娘家中沒什麼像樣的擺設。日光照進來的南邊那“窗”,其實就是土牆上掏出個窟窿;旁邊牀頭的衣櫃本來的朱漆早已脫落,黑不溜秋地放在牀邊,要不是現在光天化日,晚上起來他一定嚇一跳。再仔細看看,還發現這衣櫃上有不少不起眼的斑點;看了看,她便懷疑這些其實是蛀孔,只不過那那姑娘曾拿泥巴胡亂堵上。除了蛀孔裡,地上也是泥地,牆也是泥牆,本來旁人家應該掛幅圖畫的臥室西牆上,現在卻懸着一團亂蓬蓬的稻草竹葉,直費得呂飛看了半天,才猜出它可能是一件下雨天穿的蓑衣。
這般漫無目的地四處觀看,猛然間有些心猿意馬的呂飛心裡一跳,想起一件無比重要的事來。“難道……”
“這淳樸的姑娘看上我了……這個……”雖然那姑娘先前給自己擦汗,而每次都不敢看自己的眼睛,自己說話時,她也沒好意思直說什麼,但生怕自己毫不知情之下日後真給自己惹出天大的麻煩,那言語間便頗有暗示。
這忘卻前情的呂飛,本身是何等地聰明;聞絃歌而知雅意,剛纔心亂如麻一時沒想起,現在人去室靜,呂飛便立刻完全明白那姑娘的寓意。
“恐怕真是這樣……”望了望隨便擱在一旁春凳上那套破爛流丟的衣物,呂飛雖然十分難爲情,也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要這樣貪財,但心中基本已贊同那姑娘的猜測。
不禁嘿嘿一笑,現在想這個確實不是時候,主觀猜想,往往非事實,說不定是這姑娘遇到陌生人害羞呢。
而這呂飛本便是極爲果決,現在平靜下來,立即決斷。不管心中忐忑,自己再也沒懷着思念親人的想法,撐起頭小心望了望,發現四處確實沒人,便立即一把掀開被子,審視了自己身上那兩件華美的褻衣一陣,星都領主特製的衣服,便忽然褪了下來,打開牀邊那黑乎乎的衣櫃,將這綾羅綢衣塞到衣櫃最底下,然後又尋了套白溪大爺還算體面的藍布衣袍,自己穿上。
雖然,肌膚細膩得彷彿碰上這些補丁線頭便會掛壞,本能地自己便有些不忍貼身穿得,但所幸和屋中這所有陳設一樣,雖然簡陋,卻絕不髒亂;當穿上身時,寬大清爽,小心拿鼻一聞,不僅沒什麼汗臭,竟還微微有點野菊的清香。
呂飛發現自己做了星都領主一年多來,自己很多地方都變了,說不出的味道,竟然會對普通衣物挑三揀四了,要知道自己曾經可是一個採石場的奴隸,連飯都沒得吃,風吹日曬,雖然時常提醒自己“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可是自己作爲星都領主,這四周的環境讓自己慢慢的淡忘了過去。
哎,這可不是真實的自己了,迴歸這鄉野小村的生活,讓呂飛感慨頗深。
“咦……”察覺這一點,呂飛便探頭探腦在衣櫃裡搜尋,一番檢視,真讓呂飛在櫃中疊得整整齊齊地衣物之間發現幾片焦枯的野菊花朵。
“嘻,真看不出哦……”將餘香滿手的花片拈出,放在鼻前嗅了嗅,呂飛那恬靜而掛着淚痕的臉上便露出今日頭一回最暢快的笑容。
穿着那白溪大爺寬大的衣服,呂飛如“弱柳扶風:,暗想着:這白溪大爺以前這身板也是壯的如頭牛啊,自己這樣的一般偏壯的身材穿他的衣服都顯得如此的空蕩蕩啊,呂飛一步三回頭,小心翼翼地穿過房門,走到了堂屋之中。和想像的差不多,這白溪大爺家的正堂依舊十分簡陋。
“家徒四壁啊!”環顧四方,看着這空蕩蕩的正堂,呂飛腦袋裡忽然又蹦出個成語。
當然,說那白溪大爺的家的確家徒四壁,略有些誇張;這堂屋裡,還擺着幾張長條凳,北邊牆壁上也掛着一幅對聯在正中堂。
終於見到字畫,呂飛慢慢走了過來,頗有好感的便仔細觀看,卻發現這中堂畫幅估計已多年沒換,上面落滿蛛網灰塵。
呂飛費得凝眸半晌,這纔看清那是幅南極仙翁松鶴延年圖。呂飛不禁一笑,這荒野小村,還是有自己的知識文化傳承的啊。
不過,和破舊的畫幅不同,兩邊貼着的對聯倒是簇新鮮紅,上面寫的是:“百世歲月當代好千古江山今朝新”橫批:“萬象更新!”
“嘻嘻!”見到這中堂聯,呂飛又忍俊不禁,不禁想起那那姑娘形象,心道白溪大爺和他女兒倒是真樂觀,想來這春聯年年都換新的呢。
這般想着,呂飛又忽然略有所悟,忖道:“沒想到白溪大爺說不定還是個書生呢。這筆法真是可以啊,呵呵。”
散漫想着,呂飛便走過堂屋,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款款行到西邊的廚房。
這廚房裡,竈臺、柴火、水桶、水缸、木瓢、碗櫥,諸般廚具對呂飛來說都感覺挺新奇。
除了它們之外,真正吸引初次造訪庖廚的呂飛目光的,卻是那掛在東牆壁上的一張長弓。這張弓乍看沒什麼出奇,硬柳木彎成,粗麻繩作弦,非常簡陋,也就是獵人打獵時用的弓,射程不遠,很可能是那白溪大爺自制的。
只是,正是這樣普通的一張木弓,呂飛看了幾眼之後卻忽然神色大變。
“……弓?”對着牆壁,站在弓前,呂飛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那弓弦,細細的看着。
“弓……洪休破碎虛空寶雕弓……”看到弓箭,忽然間呂飛似乎想起什麼。
只是,正當她想要再想清楚一點時,卻和之前一樣,那腦海中隱隱約約的頭緒影像模糊成一片,猶如都被拉扯成急速奔流的水光,什麼都看不清晰。又逼着自己努力去想,竟忽然覺得一陣頭疼欲裂,幸好手扶了牆壁,纔不至於倒下!
(此時此刻,洪休和宣贊還在山腹之中昏迷着,呂飛卻把這事給忘了……可是呂飛卻不知道在呂飛來到這裡時,赤煉子和段情海在白雲峰山腹中苦苦搜尋,沒有找到呂飛,卻找到了洪休和宣贊。兩人商量一番後,赤煉子帶着這兩人先回星都石頭城,而段情海留下繼續尋找呂飛蹤跡。此刻,呂飛實在是想不起自己當時自己讓洪休和宣贊隱藏這檔子事情了。)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的呂飛,身體好像是抽空了一般,踉踉蹌蹌的勉力離開牆邊,走到竈臺邊那隻大水缸前。
想不起某件事來而產生的茫然傷心,對着眼前半缸的清水攬衣自照,正看見自己那張好看卻陌生的臉。
“在山腹密室帶了這麼久時間,這……”
“我竟然面容如此憔悴。哎,不知道星都現在有沒有發生大事,冷血十三鷹會不會牢牢控制住各條密探線路……”迷惘之際,不覺一點珠淚落下,正滴到缸中,打碎那張飄渺憂傷的臉。
想到自己流落陌生之地,而心中所繫的星都卻沒有任何消息,又是一陣陣的擔心攪得心裡隱隱作痛。
“她……怎麼不回來麼?”
半晌功夫之後,呂飛倚在廚房門邊,扶着門框,在一片春天裡嗡嗡嗡的蜜蜂飛舞聲中望穿秋水。她看着小院裡的菜畦黃花,聽着四鄰的歡聲笑語,聞着漸漸飄來的飯菜清香,忽然很盼望那個叫那姑娘的那姑娘再次出現……
突然門口飄來一人,正是那姑娘,朝自己一笑,一把匕首猝不及防的插進了自己的胸口,鮮血四濺,呂飛齜目欲裂的眼神帶着巨大的疑惑看着對方,那姑娘狠厲的一笑,抽出匕首……
“呼呼……呼……”呂飛猛的坐起身來,睜大眼睛看着靜謐的房間。頭上密汗涔涔,胸口一起一伏,直喘粗氣!
坐了良久,呂飛擦擦汗,這才明白自己做了個夢,想來是心中太擔心星都的情況了,複雜!危機四伏的星都環境讓自己把這荒野小村都想得那麼危險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