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那一刻,寶兒呆了一呆。
燕京比原來住的鎮子不知道大了多少,即使她順着路往回走,也似乎總走不對。不過她很快就停住了腳步,走了一個很小的包子鋪外攤前站住了。桌子上沒什麼人,幸好寶兒身上還有銅錢,上前買了三個包子。
她幼時經常隨着母親搬家,出門了找不到回去的路時,就坐在一個地方等,母親或者表哥或早或晚都會找到她的,從寶兒有記憶開始,她只有一次哭過,母親李朝寧找到她的時候,她餓哭了。
娘說寶兒是孃的心頭肉,寶兒是孃的寶,纔不會找不到她。
心裡打定主意不動了,小姑娘坐在了當中扎眼的地方,託了片荷葉就慢慢咬了一口。
她吃東西向來很慢,雖然愛吃包子,但十分挑嘴。這一口肉餡在舌尖上翻滾後發現味道不怎麼樣,頓時扁了扁嘴,寶兒四處張望了下,也清楚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應該填飽肚子。正是一個包子快吃一半了,一個小黑影從暗處連滾帶爬翻滾了她的桌子下面,她從小傻大膽,不信鬼神,低頭這就對上了雙眸子。
是之前跪在她身邊的小花臉,他髒污的小手抓着她的褲腿扯了扯,因爲桌下一片陰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你還有心思在這吃包子!”
寶兒猶豫了下,將荷葉掰成兩半捲了一個包子遞給了他:“你也想吃?給你一個。”
小花臉壓低了聲音又來拉她:“喂!我說你能不能不不吃了,現在是吃包子的時候嗎?武大武二他們可都琢磨好了怎麼收拾你呢,我不管了,反正話我帶到了,你愛怎樣怎樣,死活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可走了!”
他平日受欺負的時候,可沒少捱揍。
急巴巴跑了來,可正主也不回家也不躲着就這麼明晃晃地坐路邊,一會還能有好?
小花臉彎腰躲在暗處,轉身就要走,可不等他動,慢半拍才反應過來的寶兒才叫住了他:“誒,你等等。”
小男孩回頭看她:“怎麼?終於知道害怕了嗎?”
寶兒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我叫寶兒,你叫什麼名字?我娘說不要我和陌生人說太多話,知道你名字就算認識你了吧!”
說着還彎腰將包好的包子遞到了他的面前,“你的包子。”
她的掌心就攤在他的面前,上面放着用半片荷葉包着的包子,白白淨淨的小手在昏暗的燈籠下顯得特別的小,因爲包子比她手大。家人們被流放,暗地裡處死,他被人戳了個透心涼在死人堆裡爬出來撿了一條命,去年又混進了燕京城,從來都是和一羣小乞丐一樣的,對,他自己本身就是個小乞丐了,世人那麼星點的憐憫心憐憫過他的時候,包子或者銅錢都會被人扔在他的面前。
是的,是扔。
她還問他叫什麼名字,簡直……
包子和她的手一樣的白,再看看自己渾身沒有一個乾淨的地方,小花臉的心底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也光鮮亮麗的時候,可不等他想好了是接還不接包子的時候,餘光當中已經瞧見了武大武二那幾個小混蛋,領着兩個漢子往這邊來了,驚得他一把抓住了寶兒的手腕,包子都掉了地上去也顧不上了。
他拽了她就跑:“我叫鳳棲,快點跑!”
寶兒絲毫沒有防備,竟然真的跟着他跑了起來:“鳳什麼,要去哪?”
小花臉咬牙:“有人要抓你啊傻蛋!快躲起來!”
他拉着她就開始跑,生怕後面的人發現他的蹤跡。其實寶兒最擅長的並不是打架或者力氣大什麼的。孃親本來是懇求那個假和尚大叔,幫着她開些竅,叫她習兩三招式能夠在亂世自保,但是很明顯假和尚不太靠譜,教會她更多的是逃跑,他終日飲酒的歲月裡,說的最多的就是打不過就跑啊,別幹傻事。
所以跑起來對於寶兒來說,很是輕鬆。
她跑得很快,直接就超過了先起步的小花臉,給人攔住了:“我不能走不能躲起來,我得在這等我娘來找我。”
兩個人站在一起,才發現她比他要高一點點,小花臉無語地看着她:“你想被他們抓到嗎?那些人牙子專門有些人弄那些小乞打折了胳膊腿到處討錢,討來的錢多半都給了他們,時日長了,很多孩子們都既怕他們又順着他們。我不管你哪來的,還是快點回去纔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和她說這些話,可能是之前故意引她去酒樓心裡生了些愧疚,也可能是單看她這樣懵懂的樣子覺得討厭,說了原委好叫她知道厲害,兩個人剛跑過了街角,他探出頭看了眼,已經有幾個大人和孩子們分開追蹤過來了,沒有時間多說,小花臉又來拉她的手:“快走!”
寶兒這次沒有動,非但沒有動,還甩開了他的手:“我爲什麼要走?”
他急得要死,偏偏身後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腳:“我可不想被你連累,好話說盡,你愛走不走我是要走了!”
說着轉身就走。
寶兒看着他的背影,揚聲道:“嗯,你走吧,謝謝你。”
男孩頓足,終於忍受不了又跑了回來:“受不了你,過來!先躲一下,等他們跑過去再往回跑。”
他指了指街邊的一堆大籮筐,連拉帶拽扯着她,寶兒回頭看了眼,街上好幾個壯漢果然鬼頭鬼腦地看着這邊,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現在比她以爲得要危險。沒有時間再猶豫了,小花臉直接給她推了角落裡,讓她坐下,這就拿着一個籮筐給她蓋在了裡面,他胡亂堆了兩個在她身邊,又低聲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麼,千萬別出聲。”
說完,直接跑出去一小距離,直直跪了那裡。
很快,兩個孩子跟着三個壯漢模樣的跑到了跟前,因爲小花臉在明處,一擡眼就看見了,所以都到了他面前。一個孩子認出了他來,指着這個平時就不合羣的叫嚷起來:“三叔快看!白天那孩子還給他包子了呢,剛纔咱們看見那人是不是他!一定是他通風報信了!”
男人低頭不知問了什麼,小花臉搖了搖頭。
寶兒只能在草筐的縫隙當中看見很快,那孩子就被人一腳踹翻在地,壯漢身邊的兩個孩子也衝上來不停地踢他,她怔住了,出於本能當即一把掀開了蓋住自己的草筐,從暗處走了出來:“你們是找我嗎?幹什麼打他?”
幾個人都發現了她,一個孩子還跳着腳指她:“啊就是她!就是她搶了我們的銅錢!”
眼看着幾個人轉過身來,奔了她走過來,寶兒一動不動:“以大欺小,恃強凌弱,你們這麼做對嗎?”
她聲音清亮,因氣憤提高了音調,聽起來當真是有些義正言辭的。
可這一幕從孩子口中說出來,很顯然已經走到她面前幾個痞子只覺得十分可笑。
小花臉倒在地上就在夜色當中看着她的臉,也不由得暗自低罵:“真是個傻瓜……”
可他最後的清明也隨着疼痛消失殆盡,頭一栽當即昏了過去。
寶兒也看見他了無生息的模樣了,還以爲他死了,當即轉身就跑。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街上竟然多了許多巡查官兵,她也知道要往人多的地方跑,兩腿飛快:“救命!救命!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巡查的官兵很多,一個男人行色匆匆,走了一處高燈下面才站住了腳。他緊鎖雙眉,摸着下頷不知思索着什麼,很快,巡查隊從各處民宅當中跑了出來,可惜沒有一個聲音是他想要聽到的。
寶兒直奔着他就跑了過去,已經是用盡了全力。
常遠山一擡頭,就看見了她。
身後追着她的幾個人都停下了腳步,他的眸色當中,映出一張小圓臉來。
在這夜裡,也只能看見她兩眼泛着光亮,也就六七歲的模樣,想到沈氏話裡他的女兒也就這麼大,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寶兒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似乎消失了,這纔回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幾個惡人可能是怕引起官兵注意,悄悄離開了去。
她鬆了口氣,急忙來拽男人的袖口:“這位大叔,剛纔有壞人追我,他們打死人了!”
六七歲的孩子,擡頭纔到他的腰,不知道爲什麼看着她的眼睛,他心裡一動,竟是心軟了:“壞人在哪裡?你是誰家的孩子?”
寶兒四下尋找,可忙忙夜色,也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她跑得太快,還是人被嚇跑了,根本沒有那幾個人的身影了,她茫然地指着自己纔剛剛跑出來的地方,想到小花臉有點傷心:“那邊。”
常遠山移動腳步:“走吧,過去看看。”
他帶着寶兒快步走了小花臉的跟前,那些惡人是真的不見了,只那孩子還在那裡躺着。
男人將孩子抱起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沒事,他只是昏過去了。”
話音剛落,兩個官兵急急跑了來:“將軍,纔剛查到一個房介說有個年輕的女人花了些銀子賃居個院子,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常遠山當即放下了小花臉,起身要走。
只不過,寶兒卻是拉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是那麼的小,是那麼的軟,甚至是隻抓住了他兩根手指。
寶兒生怕他就此離去:“大叔……”
常遠山心急如焚,着急去探查李朝寧的去向,當即就站了起來。
他安撫地拍了拍寶兒肩頭:“放心,我派人送他去醫館,等他醒了再送你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