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他還當不當她的好哥哥了,他說當。
從來沒有這麼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叫做心如刀絞。
她們是兄妹,是兄妹了,理法上倫理也不可以在一起的。
逐漸失去的體力,還有麻痹了的四肢,都讓顧寶錚心如死灰。
有些話,本來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說,此時只怕再不說出來,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說了,她只猶豫了一瞬,隨即淚意上涌。過往的往事一幕幕在尚還清醒的腦海當中浮現。她被他劃破的臉,每次去找他碰一鼻子灰的時候,他對她愛理不理的時候,一下子讓她的心低到了塵埃裡。寶兒抽着鼻子,用盡了力氣,聲音忽然大了一些,像是賭氣一樣:“可是我不想了,我不想讓你當我哥哥,我才知道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可是你好像不喜歡我。”
委屈又不甘。
她在他的懷裡,仰着臉,淚水從眼角滑落,瞬間就隱沒在她耳邊的長髮裡。
顧蓮池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怔住。
他不是好像,而是真的不喜歡她。
說她是他的命,是因爲她是妹妹嗎?
看他錯愕的模樣,就知道了……
顧寶錚眸光當中,星星點點的光亮逐漸消散,這個除了嘴都覺得哪都不能動的時候,真是既絕望又難過,難過得她看着他,渾身都戰慄了起來:“你……”
話未說完,頭頂的陰影一下罩住了她。
顧蓮池一低頭,立即噙住了她雙脣,他甚至還輕輕吮了下她的下脣,將她未說完的話全都吞進了彼此交錯的呼吸當中,一下讓她忘記了要說什麼,只剩下懵了。
然後他很快放開了她,依舊低頭看着她。
他他他在幹什麼!
寶兒:“你……”
不等她說完,顧蓮池再次低頭,他微溫的雙脣沾在了她的脣上,將她要說的話又堵住了。
蜻蜓點水一樣,他隨即起身,低頭看着她也不說話。
他在幹什麼!
寶兒:“你……”
他再低頭,蜻蜓再點水。
她心如搗鼓,一開口,他又來,如此反覆了七八次,也許有七八次,也許更多,總之她眨眼看着他,終於在自己的心跳聲中咬住了下脣,不再開口,也拒絕他再靠近。
這個時候,顧蓮池纔是開口:“沒有不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他說很喜歡很喜歡的時候,從眼裡滴落兩顆清淚,輕輕砸在了她的臉上。他嗓子啞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和平時冷漠模樣大不一樣。千言萬語都在他的眼裡,她直愣愣看着他,心裡歡喜起來,甜甜的像是糖的泡泡不斷涌現出來,不知道爲什麼,他說喜歡她,她立即就相信了,並且深信不疑。
他從來不善言辭,從一開始接觸到現在快有十一年了。
從憐憫他,到理解他,從仰望他,到喜歡他,卻彷彿是一瞬間的事情。
他們之間的距離,天涯咫尺。
如果她能活下來的話,如果她能活下來的話,又當如何呢?
寶兒胸腔當中氣流涌動,她禁不住大力咳嗽起來。
緊接着隨着他將她再次擁緊,背後一緊像是有無數大錘捶在她的頭頂,顧寶錚眼前一黑,差點就此昏過去。
不過她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血腥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寶兒看着他抿着嘴笑,生怕一放開舌頭就再醒不過來。
她眼角的每一次抽動,他都看得見。
顧蓮池抱着她,低頭抵住了她的鼻尖,他的呼吸也很亂,聲音沙啞:“喜歡我,那就堅持住,不要睡着,只要你能活下來,我就和你在一起。”
她不說話,只緊緊咬着舌尖,隻眼裡流露出絕望來。
很顯然,他知道她在幹什麼,也明白她的絕望從何而來,他在這種兄妹倫理的絕望當中已經沉默了太久,此時見她意識清醒生怕她堅持不住,扶着她靠坐在樹邊,扯下自己的外衫罩上她,重新又將她背在了後背上。
他胸前劇痛,不斷有血跡滲透出來,此時已經全然顧不上了。
顧蓮池反手一扶,讓寶兒正正趴在他的後背上面,站穩了:“沒事,你我本來也沒有血緣關係,大不了隱姓埋名去鄉野村下做一對快活人,到時候我帶着你遊山玩水到處走走也是不錯。”
說得簡單,哪有那麼簡單呢!
不過這個時候聽着他說話,不管他說着什麼,都是好的。
顧寶錚指尖微動,在他肩頭輕輕點了一下。
天邊的烏雲蔓延到了這邊,顧蓮池一邊走一邊用鐵鎩在樹上做下了暗號,走走停停,這就進了深谷。雷聲由遠至近,電閃雷鳴之間他不敢走樹下,只管撿着草路,磕磕絆絆拄着鐵鎩。他裹着寶兒的外衫兩隻袖子牢牢系在他的腰間,一隻手託着她,不時地和她說上一句話兩句話,她就用手指在他的肩頭,偶爾迴應一下。走過溪流,在這深谷當中,顧蓮池停下了腳步。
他開始回想,能夠躲雨的地方。
雷聲大,雨點稀。
逐漸有雨點落在他的身上,他顧不上給寶兒遮雨,更是抿脣硬挺着加快了腳步。
也得虧他記憶好,奔着山石之路進了深谷不遠,進了一個先人廢棄的石洞,雨點連成了一條線,顧蓮池在外面做了遮掩,進了石洞一個劇痛立即跪下來!
他先解開寶兒,隨即回身坐下,將她抱在胸前。
顧寶錚閉着眼睛,聲息全無,顧蓮池撫着她的臉,點點輕吻就落在她的眉間:“寶兒,寶兒醒醒。”
寶兒的意識時有時無,他抓着她的左手與她十指交纏,掐着她的指甲。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目光茫然,半天才發出一點聲音來:“哪?”
顧蓮池貼了她的臉,眼簾顫了顫,擡頭道:“在臨水邊郊外的深谷當中,外面下雨了,咱們先躲躲。”
寶兒的目光在他頭上石洞頂停了一停,又不說話了。
她閉上眼睛,一動不動,顧蓮池怕她意識全失,有性命安危,又伸手按在了她的脣上:“別睡,我有話對你說。”
她好半晌才睜開眼睛,也是有氣無力的撬開一點縫,從鼻尖嗯的一聲。
顧蓮池胸前已經麻了,他動了動搖了搖懷中人,鳳目也是一緊:“你才說喜歡我的那些話,不能用話晃我,等我們回了燕京,到了我爹和你娘面前,你不能不認。”
說着他貼着她的耳朵,又問她:“到時候你認還不認?”
寶兒眼睛略睜大了點,輕輕頷首。
顧蓮池脣角微勾,對着她輕笑出聲:“好,我等着。”
她輕輕動脣,張口卻一個聲也沒發出來。
他低頭,湊了她的脣邊去,這才聽清她的話:“鳳棲死了。”
這句話說得很輕,很輕。
輕得似有萬斤棉落在雲端,就像是這就有人要將她接走一樣。
寶兒眨着眼睛,努力看清他的臉:“我好像也不行了,你還能走,走吧~””
顧蓮池當即惱怒,不過很快他就平息下來,外面大雨傾盆,洞內十分陰冷,緊緊抱着寶兒在心口處,他用外衫給她嚴實蓋住,轉向洞內將冷風都擋在了背後:“我往哪裡走?我去晉陽城也是爲了糊弄趙軍,臨水若勝,自然會有人找尋過來,臨水若敗,我連火都升不起,只怕你要受我連累,凍死在這裡了。”
明明不是這個意思,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寶兒似靈智纔開,竟然一下就懂得了他話中那不離不棄的意思。
她不知未來生死,其實這個時候也難免心生恐懼,不願與他分離。
窩在他的懷裡,背後似乎也不疼了。
睜眼看着他,也有了點精神氣了,一扯脣就笑了。
發自心裡的歡喜,她眉眼間都是笑意,顧蓮池定定看着她的笑臉,心口突突跳得厲害:“我說過,別傻笑,以後願意笑就對着我笑,哥哥不嫌你傻。”
顧寶錚手一動,這才發覺他纏着自己的指尖。
她無比的安心,輕輕一動臉邊卻溼潤起來,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此時她的眼裡全然是他胸前的殷紅血跡。蹭了她一臉的血,她想起那一箭,鼻尖酸澀。
眼看着她眼裡的淚珠又要掉落,顧蓮池更是皺眉:“哭什麼?”
她一下想起來從前的很多次,每一次她在他牀前哭紅了眼睛,他一睜眼看見她,總是先皺眉,然後問她哭什麼,那時候只覺得他不耐煩厭煩她,現在想起來,卻又有了別樣的感覺。
是了,這個時候了,還哭什麼。
她笑,再不動。
顧蓮池垂眸看着她,她也擡眸看着他……
大雨在深谷下了很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雨聲漸歇,而這個時候天也快黑了。
深谷當中傳來了亂七八糟的人聲,也是冒雨時過來的,齊軍當中一個嬌小的身影渾身溼透,尤爲扎眼,順着顧蓮池留下來的暗號,她踉蹌着腳步,在侍衛隊當中勉強跟着。
進了深谷,立即有人發現了異常的樹皮,緊接着石洞被人從外面撥了開來。
尚還年輕的女人拽着侍衛兵的胳膊一頭紮了進來:“有人嗎?有嗎找到了嗎?”
她的聲音消失在男人的背影上。
衆人紛紛進洞,有人點亮了火把,顧蓮池背脊挺直,動也不動。
大傢伙立即上前,到了他的前面,他這才擡眸,輕輕打開了一點懷裡的外衫,露出了寶兒閉着眼睛的臉。
女人當即驚呼出聲,撲了上來:“寶兒!”
與此同時,抱着寶兒的顧蓮池也一頭栽倒,散了力氣……
作者有話要說: 高燒昏睡了一天,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