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染最終還是沒有留下來和小二一起吃地瓜。
這些年,他習慣了獨處,習慣了冷清。
那個孩子纏着那一點火光不肯離去,眷戀孤冷中的那一點溫暖。
可就是那一點點溫暖,對於他來說,卻如同是要蜇傷皮膚的鋒芒。
他不要,也不想靠近。
明天要把那孩子送到虹霓那裡去……
他是雲喜的兒子,他要學會的一切,雲染會想辦法教給他。但是也僅此而已。
小二獨佔了兩個烤地瓜,又暖又甜,吃得十分滿足。他這才覺得沒有這麼冷,沒有這麼難受了。
走出門口的時候,突然踩到一個圓溜溜的東西。小二低頭一看,發現是個漂亮的海螺。
“咦?”
小二好奇地俯下身,撿起來看了看。
“這應該是海域的東西,怎麼會在這裡?”
那海螺在他手裡輕輕顫了顫,小二心頭一動,把那海螺收進了自己的臂紋裡。
其實他倒也沒多想,只是覺得雲染這個人冷冷清清的,沒有一絲人味兒,這住所也簡單單調到可怕。就算是房間人下葬的棺材都比這裡熱鬧吧,起碼會有很多陪葬品。
突然間發現一個小玩意兒,看起來像是個裝飾品,和雲染如今的做派差很多。小二不禁有些好奇,覺得有點想象不到永這樣的人竟然會玩玩具?他想着要把這玩意兒留在身邊,觀摩一段時間,等從虹霓那裡回來再還給雲染。
當天夜裡,小兒把那海螺翻來覆去地把玩,最後摟着海螺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小二睜開眼就聞到香味,他跑到客堂一看,就看見一個白白胖胖的妖族大嬸兒圍着圍裙,正張羅着一桌子好吃的。
她看見小二,就笑了笑:“喲,我活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純血女媧呢!你就是奚和二公子吧!聽說還是仙后生的呢!長得真俊俏!”
小二愣了愣之後反應過來,這應該是給雲染收拾屋子的那個僕婦……
不過小二從來沒看過她來做飯,一般早上這個時候,雲染要和他手下的大臣見面。
“國君今日不朝,一大早就出去了,信已經送到了虹霓城主那兒。吩咐我來給你做頓飯,然後你自己就可以出發了。”大嬸解釋道。
小二確實肚子有點餓了,坐了下來,道:“謝謝大嬸。”
看他吃的狼吞虎嚥的,那妖族大嬸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國君這地方就是太冷清了,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可能受不了。對了,你長得像天帝,還是像仙后?”
這個話題還有跳躍性,塞了滿嘴的小二擡起頭,茫然地看着她,半晌,才費勁地把嘴裡的東西嚥下去。
“他們說我像我娘。”
大嬸的眼神頓時就是有些複雜,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才道:“恩,倒真是和氣的好相貌。”
小二:“???”
大嬸道:“我做的鹿肉不錯,你多嚐嚐。”
“嗯,好。”
接下來整頓飯的時間,小二都覺得大嬸的眼神嗖嗖地在他臉上打量,搞得他莫名覺得頭皮發麻……
等終於吃飽了,小二擦了擦嘴,放下碗,道:“大嬸,我要走了。”
大嬸道:“誒,年輕人,自己看着點。”
“好。”
“你等等。”
小二茫然地看着大嬸。
那大嬸衣着樸素,圍着圍裙,一副典型的廚娘的樣子。她看了小二半天,才嘆道:“在虹霓城,若是遇到一個叫盧瓊的女人,你替我問候她。”
幫她和朋友打個招呼?
小二心想這是小事,於是點點頭,道:“好,大嬸您想跟她說什麼?”
“就說,讓她萬事小心,羅剎妖王可等着隨時摘了她的腦袋!”
小二點點頭,多嘴問了一句:“羅剎妖王是那位盧瓊小姐的仇人嗎?”
“不算仇人。我就是羅剎妖王。”
小二:“……”
他硬着頭皮答應下來,也不敢再問爲什麼不是仇人也要去摘了人家的腦袋了,匆匆離開了雲染的住處。
直到走得遠了,小二纔想着,那個羅剎妖王的名聲雖然沒聽過,可是現世敢稱妖王的卻也不多見呢。這彼岸之國,似乎只有八位城主位列妖王之尊。可是雲叔身邊的廚娘,竟然是個妖王?
他這才覺得,雲叔雖然寒酸了點,但果然是國君啊。
而與此同時,羅剎女在雲染的小院子裡,收拾了一桌子碗筷。
聽到身後有人進門,她也沒有回頭,只是嘮叨道:“國君啊,您怎麼能讓那孩子到霓虹之地去?盧瓊做事,很有些不計後果的。”
雲染淡淡道:“也要她敢。”
盧瓊是當時跟着雲染從天界叛出的女官。她是屬於頂尖兒的有才華的那種人,而且性格極其古怪。雲染愛才,於險境之中不忘將她帶出來,給了她一個安生立命之所。盧瓊對雲染是死心塌地的,但是同時,這些年,她也有了些不該有的念頭。
可是羅剎私以爲,她配不上國君。哪怕她不求名分,國君卻也不是四處留情之人。
之前她糾纏得厲害,羅剎揍過她幾次,盧瓊只得奔走虹霓之城,如今是長居於那了。
“國君,那孩子說他肖母……我看着也確實討喜。那孩子的母親,大概真是個好姑娘吧。可惜了,要是嫁給您就好了,這麼好的孩子,也就是您的孩子了。”
彼岸之國,恐怕除了羅剎,沒有人敢說這些話。
她望着雲染,神色慈祥溫柔,帶着長輩看晚輩的憐愛之意。
雲染在她面前是很放鬆的,順勢開了個玩笑:“羅剎,你要是年輕一點,你嫁給我,也不錯的。”
羅剎啐了一聲,道:“我就喜歡做老婦人。”
羅剎是母妖,很有母性,她不喜年輕,成年以後就是這模樣。
“不要再提……她了。已經過去幾百年了。再說,當年,終究是我對不起她。”
雲染轉身離開了這屋子。
羅剎有些無奈,擡頭看看這院落。
誰沒有做錯事情的時候?可怕是一腳踏出無法回頭。若是數度欺騙於她,剛開始或許是惡意,可後來哪一次,不是如同剜了自己的心那般疼?
百年孤獨,心如死灰……難道還不夠贖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