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都沒打算做。”徐昭環淡淡答道。
急乎乎來找她問個結果,想要什麼回答,自己都沒想清楚,她答得這般快,讓朱之允多少有些意料。
“真的?”
徐昭環頭微微一歪:“當然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如果朱之允像日後那般對她足夠了解,就應該知道,她每次說謊的時候,都會像小動物那樣歪一下頭。
可惜現在的他,還全然不知。
拿不定她話裡真假,朱之允不好揪住不放,但還是不死心提要求:“那你能起誓嗎?”
徐昭環眨了下眼:“起誓這種東西全憑良心,我敢說你敢信嗎?”
“我信!”朱之允想都沒有想就答道。
倒把徐昭環弄得懵了一下。
她原本就是將他軍,以進代攻,含糊過去,沒想到他會回得這樣堅決。
許是徐昭環的神情有些不對勁,朱之允以爲她沒聽明白自己的回答,便又補了一句:“只要你說的話,我都信。”
這句話脫口而出,說的時候並不覺得有異,可待說完,他忽覺有些不好意思。
徐昭環心中在想別的,沒有察覺他的異常,望了他一眼,故作大義凜然說道:“朱老爺若是能迷途知返,不去做害人害己的壞事,自然萬事無虞,但若他執迷不悟,恐怕不肯放過他的人,不光我一個,天道輪迴,豈能善了?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你們朱家老老實實做生意,不要去傷天害理,知道了嗎?”
話一說完,她就將門關上,不再理會他。
朱之允站在門口,思緒一片混亂,不知過了多久,小二上樓送水撞見他,忙問:“客官,您是要點什麼東西嗎?”
朱之允擺擺手,回了房間。
還不如什麼都想不起來呢,現在想起來,面對徐家的愧疚,和對他所在的朱家的厭惡,這兩種感覺又開始折磨他。
第二日,徐昭環早早起牀,敲了敲隔壁房門,提醒朱之允和阿福早點起來,好動身趕路。
回房間裡簡單收拾一下,又給自己束起了一個男式髮髻,她當然知道,換上男裝,從模樣體態聲音上來看,她也扮不成一個男子,任誰一打眼都會認出來她的女子身份,不過圖一個出門在外的方便罷了。
將隨身的東西裝好,拎着包袱走了出來,隔壁阿福和朱之允也正好出門,三人打了個照面,徐昭環立馬就笑了出來,阿福在朱之允身後也是一臉憋笑。
朱之允滿臉寫着不高興,見他們主僕二人都在笑話自己,生氣道:“你們也太不厚道了!”
徐昭環繞着他轉了一圈,往日倜儻瀟灑的模樣哪裡還看得到,此刻的朱之允就是一個穿着哥哥不合身衣服的農家小子罷了,關鍵是他頭髮散着,並沒有束起來,披頭散髮,瞧着可是不太聰明的樣子。
“你好歹將頭髮紮起來啊,收拾得齊整些,也不至於像村頭的二傻子!”徐昭環咯咯笑了出來。
朱之允原本很生氣,可見她笑得這般開懷,心境也跟着雀躍了些,發脾氣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給我找來短一截的衣服?”朱之允質問她,語氣卻不算太糟糕。
徐昭環搖搖頭:“我低估你的身高了,昨天還跟掌櫃的說要高個穿的衣裳,他說這是他侄子新做的還沒穿,所以就拿來了,哪知你手長腳長,這才短了些。”
朱之允強調說:“我可不僅手長腳長,我長得就是高。”
徐昭環懶得在這件事上多說,交代道:“咱們吃過飯就動身,別耽擱時間了。”
剛要轉身,朱之允伸臂攔着,有些爲難央求:“幫我束下發吧。”
徐昭環翻翻眼皮,問:“爲何?”
“你不是女子嗎?梳頭髮應當得心應手。”
徐昭環聞言,擠了個笑出來:“你說得對,我是會梳頭,但我給你,梳不着。”
將話撂下,包袱被阿福接過去,她率先下了樓。
阿福正要走,朱之允叫住他:“勞煩你爲我束髮吧。”
阿福憋笑,點點頭:“好,朱公子。”
剛纔出門之前,阿福已經提醒過他頭髮散着,那時的朱之允滿心都想着讓徐昭環來爲他梳頭,哪裡肯讓阿福碰自己的頭髮,哪想人家壓根不肯伺候他。
也是,以徐昭環的秉性,寧願幫助路邊老嫗,恐怕也不願爲他更衣梳頭吧。
她一不是自己的丫鬟,二不是內人,何來的道理爲他梳洗呢?
衣裳實在不合身,勝在乾淨,他將自己昨日穿的衣裳又套在了外面,不禁後悔出門沒穿厚的棉衫,隨手扯了一件,結果現在不抗凍,只好裡三層外三層套着,將大氅披上,身形看起來比昨日厚實了許多,雖不及往日英俊,好在沒那麼冷了。
到了樓下,小二已經將粥和飯菜都擺好,朱之允坐到她對面,趁着阿福往車上放東西的空隙,向她致歉:“對不住,剛纔我讓你爲我梳頭,這句話草率唐突了。”
徐昭環看他一眼,端起粥來喝了兩口,才說:“吃飯吧。”
朱之允知道她這是不生氣了,心下稍安,準備吃飯。
可桌子上清粥鹹菜,再加幾個滿頭,連個葷腥都沒有,他着實沒胃口。
徐昭環見他沒動筷子,問:“怎麼,不和胃口?”
朱之允知道她不計較這些,怕她嫌棄自己嬌慣,,忙端起粥,淺喝了兩口。
徐昭環哪裡不知道他什麼毛病,好言好語勸道:“難以下嚥也得勉強自己吃飽,一會兒路上又冷時間又久,你若現在不吃飽,待會兒扛不住。”
朱之允知道她是好意,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剛起沒多久,又是粗茶淡飯,他吃得着實難受。
阿福回來後,坐下也是自顧吃得很香。
朱之允看看阿福,再看看徐昭環,她雖然吃得比阿福秀氣,但也絲毫不講究,很快就將粥喝完,再添了一碗,就着鹹菜吃了一整個饅頭。
朱之允看着她,驀地就有一絲心疼,這年頭,富家女子,哪個不是好好養在深閨,誰想她這般,風裡來雨裡去,跟着父親拋頭露面,素衣簡餐。
“你這是何苦呢?”心隨話至,朱之允不知覺就說了出來。
阿福悄悄擡眼看他,又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將第二個饅頭塞進肚子裡。
徐昭環放下碗筷,掏出帕子擦擦嘴,並不覺得他這個問題有什麼好糾結的。
“我不覺得苦。”徐昭環起身向外走去,臨走催促道:“快些吃,還得趕路。”
她去了車上等着,沒多久阿福結完賬隨同朱之允一塊出來。
車裡東西多,阿福和朱之允照舊坐在外面。
徐昭環從車裡遞出兩件大厚棉衣,看着有些舊,勝在乾淨。
“蓋着腿或披身上吧,能擋擋風。”徐昭環說道。
阿福高興地收下,忙反穿在胸前,將身子和腿一併蓋住。
朱之允也接了過來,學着阿福套在身前。
阿福駕車出發,朱之允回頭問:“是昨夜一併買回來的嗎?”
徐昭環的聲音從車裡傳出來:“是,都是用你的錢,阿福,得謝謝朱公子。”
阿福張嘴笑道:“多謝朱公子!”
朱之允也笑了出來。
他低頭打量了下自己,不禁再笑出來。
若宥城那些朋友們看到現在的自己,這幅不倫不類的裝扮,潦草的模樣,會不會笑出來?他們還能認出來,他就是玉樹臨風的朱大少爺嗎?
馬跑得很是起勁,朱之允問阿福:“這馬都不知道累嗎?”
阿福說道:“昨夜我加了不少草料,又借來草棚子搭它們身上,看來昨夜睡得不錯,早晨又餵了些草料和水,這會兒吃飽了睡足了肯定有勁啊。”
朱之允看向他,不由得說道:“辛苦你了。”
阿福嘿嘿笑笑:“沒什麼,這些都是奴才應當做的。”
朱之允第一次知曉這些雜事,也第一次發自內心覺得下人們的不易,他看着阿福,想起了朱家那些日日出現在眼前伺候他吃喝拉撒的僕婢門,忽然覺得,他這個主子,並不是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