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芷早就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她雖並未隨父親學醫,但最基礎的藥理常識還是懂的,當她發覺自己第一次沒來月信的時候,還以爲是日常推遲,再過些日子,她爲自己搭脈,心裡隱隱有了感覺,卻有些吃不準,畢竟診脈技藝一般。
另外在心底深處,她不願也敢相信自己有身孕這件事。
徐夫人曾經說過,她體質陰寒,不易受孕,加之這些年,她欽點的許多飯菜湯水都是寒涼之物,李沐芷一度認爲自己不會有孕。
真到了確定這一天,她除了慌亂,糾結外還有深深的迷茫,像是有決定要做,可她卻踟躕不前。
薛陽第二日早早出門,照舊忙了一天,傍晚時分才歸來,直奔了後院,翠雲見他終於來了,也忘記生氣這回事,喜得不行,連忙奉茶。
薛陽問了她一些關於李沐芷日常起居的小事,翠雲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尤其將李沐芷最近胃口不好的事着重描繪了幾句,薛陽聽完,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麼來,便讓她下去。
翠雲琢磨着,薛陽定是像往常那樣留下一道吃晚飯,便快速跑向後廚。
李沐芷貪睡許多,午後歇息一直睡到太陽下山仍舊沒有醒的意思,薛陽一進屋就見她蓋着被子,只露着一張未施粉黛的臉,安穩地睡着。
薛陽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極緩慢地走到牀前,挨着她坐下,望着她清麗的睡顏,一時怔怔的,走了神,面上常年冷峻的神情也消失不見,像是扒了一層皮,露出他原本的模樣。
李沐芷忽然驚醒,驀地睜開眼睛,卻看見了他,嚇得直直後退半個身位,薛陽臉上重新掛上一層寒霜。
神思回位,像是意識到自己剛纔所做不妥,李沐芷緩緩地垂下眼簾,盯着薛陽長衫上的穗子看。
兩人這般僵持了好一會兒,薛陽纔算是緩和了些神情,偶見李沐芷一縷頭髮塞在衣襟裡,便要伸手替她取出來,手剛遞過去,沒等碰到她脖頸,李沐芷就抗拒地向後挪去,半個身子都坐了起來,警惕地望着他,語氣有些冷:“你不是已經知道我有身孕了嗎?”
薛陽初始沒明白她的意思,因爲他本意只是想幫李沐芷撩一下頭髮,並沒有想要跟她親暱的意思,所以並沒有往那方面想,可再見李沐芷眼中的厭惡,忽地一下明白她意欲何指。
薛陽有點想笑,說她:“你當爺是牲口,每天只想那點事?”
話音剛落,再看李沐芷對自己靠近牴觸得毫不掩飾,有些事漸漸浮上心頭。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薛陽語氣冷了下來。
李沐芷此時撇開頭不再看他:“徐大夫來診出來的。”
薛陽一個字都不信,他白日去藥坊忙碌,回來路上特地抽空去了趟許徐陽天那裡,問了一些事,兩人是多年好友,徐陽天也沒打算瞞着他,將自己心中的猜測告知,說,李沐芷對於孩子,可能有旁的心思。
徐陽天早就說過,李沐芷並不是那種願意踏實跟着薛陽過日子的女子,勸他不要因爲李沐芷的美麗對她太過迷戀,雖然長得好,但不興家旺夫。
薛陽只是含糊笑笑,並不多言。
想起了很久遠的一件事,曾經到訪李家的一位高人,對李沐芷盛讚有加,說她秀外慧中,冰雪聰明,宜家宜室。
尤其最後四個字,跟徐陽天的評價截然相反。
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過來,可是迎接他的確實李沐芷不加遮掩的厭惡,跟他這次離家之前,判若兩人。
薛陽心速速地沉到海底,他壓着聲音,問道:“你雖未正統隨李平山學過醫,但耳濡目染多年,最基本的把脈總會的吧?”
李沐芷不出聲,又恢復到曾經的惜字如金模樣,冷硬地在兩人之間豎起堅冰,似乎這兩個多月來她溫柔體貼的日子都是幻覺。
“若連這個都不懂,真是辱沒你們李家的門風!”薛陽冷笑連連,心底的怒火快要壓不住了。
如果李沐芷早就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事,那她就是故意的!兩人之間的房事如此激烈,一個小心就會出事,她竟然隻字不提!
他提起父親,李沐芷本就難以忍耐,再聽他侮辱的話,登時憤怒滔天,待要跟他爭論,都忽地冷靜下來,每次自己痛苦生氣都會讓薛陽覺得有成就感,他的目的不就是折辱自己,進而折辱李家嗎?
斷不能讓他如願。
想通其中關節後,李沐芷冷靜了下來,薛陽爲何會這般暴躁?心思百轉,忽地轉過頭來,望着他,語氣平平,問道:“我早知道了又如何?聽你的語氣,你是不滿意我沒有告知於你?怎麼,你怪我?”
薛陽剛要反駁,李沐芷又冷冷說道:“莫非,你想要留下這個孩子?”
薛陽倏地瞪着她,像是被人扼住喉嚨,雙目噴火。
他這般反應正中李沐芷下懷,一朝得逞,李沐芷繼續添火:“你爲何會想要留下這個孩子?他若有命平安長大,得知你是他母親的殺父仇人,會如何自處?這樣的冤孽,有存活的意義嗎?”
沒有人知道,薛陽昨夜想了什麼,似是要一夜白頭,當他終於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現實,李沐芷卻給了他當頭棒喝。
昨晚之前,他也從未想過兩人之間會有個孩子,可現在,他心裡已經接納了這個事實,李沐芷腹中這個花生米大小的孩子,已經存在於薛陽對未來的幻想之中。
他受不住李沐芷口中冰冷的話加諸於這個孩子身上。
李沐芷眼中的難得一見的狠厲清楚地告訴他,母親不想要這個孩子。
薛陽心裡慌了一下,他站起身,惡狠狠地盯着李沐芷,聲音陰涼:“活着,纔好提醒你,委身於殺父仇人身下的屈辱,不是嗎?”
李沐芷五指收攏,忽地起身撲了上去,雙手死命掐住薛陽的脖頸,似是要跟他同歸於盡!
薛陽兩手一翻就扣住她手腕,待要用力,李沐芷根本不是自己對手,一個用力,他就能將她摜到一邊!
但要發力時,卻記起她有身孕,只能收回力道,將她雙臂壓下,控制着力道,將她推回到牀上。
“你要是想你母親和弟弟好好的,最好給我老實點,肚子裡的孩子要是有什麼事,他們都別想好過!”
末了怕她不信,又加一句:“我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