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人到——
“三公主到,五公主到,七公主到——”
“四公子到,七公子到!”
宦官尖細的聲音好似鈍刀一般割磨朝夕的耳膜,她下意識的去摸袖中的寒蟬,腦海之中卻陡然浮現出那本來已經有些模糊的畫面,巍峨城樓,淒寒冬夜,巴陵王殿的輝煌燈火距離他們越來越遠,厚重的宮門在她眼前無情的關了上,黑沉沉的蒼穹下,兩個纖細稚嫩的身影蹣跚沒入無邊夜色,渺小的好似兩隻能被人隨時踩死的螻蟻……
握刀的手指節泛白,若非那一張罩在最外頭的大手,朝夕幾乎要隱忍不住。
商玦將她攬入懷中,大手緊緊扣住她腰身,一低頭,熱氣呵在她耳後嫩處,“一個夫人幾個公主公子而已,你這樣就沉不住氣了?”
朝夕呼吸一輕,瞬時回了神,商玦在她耳畔低笑一下,一把將她整個人都摟在了懷中,“乖,別忘記你現在是孤的未來夫人,蜀國的一切暫且都與你無關。”
在場之人全都知道朝夕的身份,許多人眼底露出興味來,似乎等着看好戲,待轉過頭搜尋到朝夕的身影,卻發現朝夕正依偎在商玦懷中親密低語,似乎完全沒有受到這些新客的影響,難道這位蜀國公主當真一點不在乎?!
衆人疑惑沉沉的時候,六位新客陸陸續續的入了衆人視野。
走在最前的女子一身紫色宮裙,雍容華貴氣度非凡,一舉一動都散發着成熟的風韻,一顰一笑皆帶着嬌媚又懾人的貴胄,最叫人矚目的是那一雙含情的丹鳳眼和左眼角下的硃紅淚痣,誰若與她四目相對,無端端就要被勾了魂,此女年不至三十,容顏只是上乘,叫人心折的卻是那身貴胄風情,看到來人,幾乎不用洛舜華介紹衆人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公主們年紀輕輕不可能有這樣的風情,此人便只能是那個寵冠蜀國後宮的段夫人了!
“夫人,這邊請……”
洛舜華是從府門處將幾人迎進來的,那恭敬的態度似乎比對待其他諸侯王室的客人更甚,實在叫人大跌眼鏡,外面傳言淮陰侯府和蜀國王室不睦,看起來那傳言並不實。
段夫人全名段凌煙,和當今的蜀國段王后同出一族,而今的蜀國王宮更是被段王后和段夫人一同把持,幾乎沒有別人伸手的餘地,段凌煙緩步走近,哪怕前面貴客衆多,她略帶兩份孤傲的目光也誰都沒有看,又往前走了兩步,她忽然腳步一頓。
段凌煙目光一擡,忽然看向了一個方向。
遠處的路口廊檐之下,一紅一白的兩道身影正旁若無人的依偎在一起,段凌煙只看了一眼,而後便面帶薄笑入了秋水苑的院門,跟在她身後的是三個衣飾華貴的年輕女子,三人容貌姣好儀態萬千,卻又各有不同,第一人清傲貴氣,第二人活潑靈慧,第三人走在最後,大抵沒見過什麼世面,此刻神色略有兩分緊張畏縮,沒有前面二人引人矚目。
三人之後又跟着兩位男子,走在前的那人一身黃色錦袍步履沉穩神態倨傲,走在後面的那人一身褐色大氅腳步輕鬆笑意飛揚,二人一前一後出現,洛舜華一邊招呼着新來的幾位還得招呼其他人,前前後後忙的額起薄汗,半晌纔將大部分人請進了屋。
眼看着人都陸續進了秋水苑,一旁的衛詩不由看向朝夕和商玦,“殿下,咱們該進去了。”
商玦扔摟着朝夕,安撫的在她腰身處緊了緊。
朝夕本來就不喜歡對人示弱,適才那會兒是因爲剋制不住才露了破綻,眼下自然背脊一直毫無異色,商玦看着她這模樣微微一笑,帶着她朝秋水苑而去。
“殿下快快請進,就等您了……”
剛走到秋水苑正廳門口洛舜華便迎了出來,他的動靜很大,瞬時間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出來,看到商玦,自然也能看到商玦臂彎之中的朝夕,朝夕眼上敷着絲帶,十分明顯的感受到了幾道不善的目光,她脣角微彎,越發坦然的靠進商玦懷中。
“殿下,這邊請……”
洛舜華引路,因是今日來了新客,別人的位子多少有些變動,唯獨商玦的位子依舊沒變,商玦慢行至左上首,先扶着朝夕落座之後才坐了下來。
屋內幾乎所有目光都落在他們身上,一大半是爲了看好戲。
商玦在桌案底下攥住朝夕的手,神色平靜。
一擡眼,在他對面坐着的赫然便是段凌煙……
段凌煙極具誘惑力的目光在商玦身上盤旋,哪怕洛舜華在主位上說起了冠冕堂皇的歡迎之詞她也不曾注意,商玦察覺到段凌煙的目光,毫不躲避的與她對視,待段凌煙看到商玦眼底深不可測的平靜眉頭微微一簇,隨即轉過了目光去。
“侯爺,淮陰侯府的試劍大會三年一度,今年更傳聞將有名器現世,本夫人奉王令而來,除了賀侯爺的試劍大會,順便,也是爲王上賞賞名器。”段凌煙語聲清靈好聽,卻又有種上位者的威懾力,微微一頓,她又道,“淮陰雖然在蜀地卻離巴陵路遠,諸位貴客來了蜀地王上未能一一親待之,王上對此十分自責,特命本夫人爲諸位備了薄禮以示心意。”
在場衆人許多來自王室或是代表王室,除了試劍大會,哪怕是蜀王繼位大婚也未能有如此盛況,實在是叫蜀王十分無奈,然而國家政治卻不能不顧,由此才備了禮物以求人心,話音剛落,段凌煙拍了拍手,門口處頓時涌入數十個身着粉衣的婢女來!
這些婢女每人手中都抱着數個禮盒,每至一處便放下一個,雖然是在送禮,可這樣的送禮還是在場衆人第一次見,不由都哭笑不得,最後纔到了商玦和洛舜華此處,一個紅色的錦盒放在了商玦面前,商玦連眼波都未動一下。
段凌煙在對面看的清楚,不由一笑,“世子不打開看看嗎?”
未曾介紹身份,可段凌煙卻知道商玦是誰,商玦半分都不意外,看了段凌煙一眼,口中語氣平靜道,“夫人的禮物,一個時辰之前孤已經收到,相比之下,那份禮物重的多。”
段凌煙眸光一閃,看到商玦被包紮的手面上沉穩終是一破,她定了定神,忽然看向商玦身邊的朝夕,輕輕一笑,她語聲淡淡的道,“這份禮物,或許有人會喜歡。”
商玦眉頭微揚,對着那禮盒擡了擡下頜。
身後雲柘見了,當即上前將那禮盒打了開——
盒蓋掀起的瞬間,商玦的目光頓時凝住了,他攥着朝夕的手忽然收緊,連呼吸都輕了一分,雲柘在後面看見了盒子裡的東西,神色亦是一沉,這二人片刻間的變化哪怕看不到朝夕也能感受的到,她眉頭微微一皺,問,“什麼禮物?”
商玦把她的手攥的發疼,可卻是未答話,他猛地擡眼看向段凌煙,語聲驟然沉了下來,“這就是你的禮物?得蜀王寵愛,並不代表在孤的面前也可以爲所欲爲,這是你的意思?是蜀王的意思?還是你們段氏王后的意思?!”
商玦問的急驟,瞬間連室內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四周的觥籌交錯頓時停下,洛舜華滿頭大汗的看着商玦和段凌煙,他怎麼都沒想到才這麼一會兒就要出事!他伸長脖子往那錦盒之內看了看,實在是不知道段凌煙到底送了什麼讓商玦如此震怒!
段凌煙卻只是搖頭一笑,“實在是不知殿下怒從何來,大公子已經消失了八年,莫說是做爲親妹妹的,便是我們這些旁觀之人都覺的於心難忍,這麼多年了,怎麼還能讓大公子做個漂泊在外的孤魂野鬼,眼下入了蜀國王室宗祠,總歸……”
“你說什麼?!”
段凌煙的話未曾說完,朝夕忽然厲聲打斷了她,朝夕渾身發抖,雖然眼不視物表情被遮去大半,可誰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憤怒,這話問完,段凌煙仍然面不改色,她看着朝夕,定聲道,“蜀王已經知道你從趙國離開到了燕國,亦知道你和世子一同到了淮陰侯府,這錦盒之內的乃是將大公子奉入宗祠的諭旨訃文,還有追封……”
只有死去的人才會被奉入王室宗祠,訃文昭告天下,再加追封以示尊榮,若真的有人死了這樣做無可厚非,可在場許多人都知道朝暮只是失蹤而已,失蹤的公子或許還會回來,可一個被送入了宗祠的公子可在沒有回來的機會,當然,也就沒了爭取權利的機會!
朝夕的身份衆所周知,誰都知道她爲王室所不容,可沒想到如今有商玦在冊蜀國王室依然這般做爲,這所謂的禮物不是對她這麼多年的委屈進行封賞安撫,竟然送來的是個靈位訃告,所有人都以爲朝夕會怒不可遏的失控,可沒想到,朝夕只是笑了笑。
“你們以爲……哥哥死了?”
她的話語極冷,又因爲帶了薄笑,莫名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段凌煙皺了皺眉還未說話,坐在她身後席案上的女子竟然當先開了口,“八年杳無音訊,怎麼不是死了?哪怕是被貶斥成卑賤的奴隸也該遵從王令,可鳳朝暮竟然敢逃離流放之地,他死了倒是好,否則,還是罪人一個,你應該慶幸他死得早。”
清冷的語聲帶着一股高高在上之感,說出來的話更是惡毒的不留情面,一身青衣,一張冷傲的臉,一雙寫滿了不屑的眼,朝夕瞬間就猜出了來人是誰,她冷笑一聲,忽然猛地一揚手,誰都沒想到她會忽然出手,只見桌案上的錦盒驟然飛起,以閃電般的速度朝那說話的人砸去,衆人還沒反應過來一聲慘呼就已經響起,錦盒重重的砸在那說話之人的臉上,纖細的身影被砸的直接朝後仰摔了過去,這變故來的突然,室內頓時一亂,朝夕收了手,語聲悠揚的道,“這份禮物我們收不起,訃告?你還是留給自己吧……”
“風朝夕!你放肆!你竟敢……”
對面不知是誰懊惱的低斥一句,後面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喊,幾個侍婢手忙腳亂的叫人扶起來,一看,那張臉青紫一片還在流血,輕則沒有半月好不起來,重則怕是毀了!
段凌煙眉頭緊皺的看着商玦,“世子殿下,這樣恐怕不太好。”
商玦面不改色,一把抓起朝夕放在桌案下的手,溫柔的道,“手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