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岑帶着滿身的疲憊入睡,果然,沒過多久便入了夢鄉。
夢裡的她睜開眸子,入目竟然是在鳳曄的寢殿之中,她人靠在臨窗的躺椅之上,正對面便是鳳曄的牀榻,不知爲何,她看到的景象和真的一樣,如果不是四周落針可聞的寂靜,她幾乎以爲自己不是在做夢,真正的嘉宸殿正在爲鳳曄的喪事忙碌,而鳳曄,早已變成冷冰冰的屍體躺在靈堂中間的棺牀上,這大抵是託夢,託到了她這裡。
孫岑腦袋仍然昏昏沉沉的,卻還是起身往鳳曄身邊走去。
屋子裡光線昏暗,只有遠處角落裡亮着一盞燈,孫岑走到牀邊,居高臨下的看鳳曄的臉,夢裡的鳳曄呼吸平緩,雖然閉眸睡着,可面色紅潤還是活生生的。
孫岑嘆了口氣,心底忽然漫起兩分陳雜滋味,她也是有過孩子的人,再怎麼樣,對孩子下手實在不該,她坐在鳳曄牀沿上,擡手在鳳曄額頭摸了摸。
“孩子,你不要怪我……”
她開口說話,她發現自己語聲嘶啞的厲害,且她不知怎麼隱隱的覺得哪裡不對勁,可腦海之中混沌着,那異樣不過一閃而逝,孫岑低頭,竟然對夢裡的一個小娃娃起了傾訴的心,“你不要怪我,我本不願傷你的,可是你攔了八公子的路,你還聽到了我和玉琴說的話,你爲何不乖一點呢,你乖一點,我還能多留你幾日。”
孫岑擡手在鳳曄臉頰上拂了拂,這親暱的觸感讓她一下子想到了四公子鳳彥。
那是她親生的孩子,是她肚子裡掉出去的肉,可生下來沒多久就讓段錦衣抱走了,從那以後,四公子便成爲她心頭的一抹痛,本以爲他長大就好了,誰知道年紀越大,四公子不僅不學無術,竟然連她也不認,他心裡眼裡只有他那個嫡母,那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孫岑喉頭微哽,從前鳳曄極其得寵,人亦是古靈精怪,對她雖然還算懂禮數,可孫岑看得出來,鳳曄不似尋常小娃娃,他有心機懂得多,不可能輕易被拿捏住。
孫岑便又嘆了口氣,語聲柔婉的道,“如果你乖一點笨一點,如果你和搖光公主離得遠一點,我也可以讓你做我的孩子,你這麼小就沒了母親,我可以……”孫岑說至此,忽然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什麼,她眉頭一皺,“啊……你的母親……”
孫岑腦袋犯暈,胸口發堵,背脊一陣陣發涼沁汗,這讓她情緒不穩易燥易怒,那幾分母親對兒子的柔情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想到柳良人時心底的怨憤。
“你的母親……你的那個宮奴出身的母親……”
“她是什麼東西?怎能得王上的寵愛?!只是因爲皮相而已,我怎麼能容忍一個宮奴爬到了王上的牀上,又怎麼能容忍,王上對她的寵愛也要超過我……”
孫岑還記着鳳曄其實已經死了的事,這讓她心底最後一塊大石落定,知道這裡是夢,於是更加的肆無忌憚起來,白日裡生生被壓抑住的得意這時候更可以顯露出來,她看着鳳曄的臉,輕笑了兩聲才道,“你知道嗎,這麼多年,我一直看着你將段錦衣當做仇人,你知道我心底的高興嗎?哈哈,是她罰了你母親沒錯,可是……可是放火的不是她呀哈哈……”
孫岑愛憐的輕撫鳳曄的臉頰,她早就料到會做這樣的夢了,她還沒有修煉到沒有畏怖的地步,她心慌,不安,自然會做夢,可做夢並不可怕了,比起真相大白於天下,她寧願永遠受夢魘的折磨,讓她沒想到的是,夢裡面的鳳曄這樣乖巧。
“好孩子,你且去投胎,下輩子投個好胎,再也不要投到王室了。”孫岑低聲細語,真相是在誘哄小娃娃,“王室最是無情了,下輩子,就做個尋常人。”
她說完,想往窗外看看天色,一轉眼,窗外卻一片漆黑,嘉宸殿裡面不會一片漆黑,嘉宸殿應該是一片燈紅通明的,只是因爲這是夢罷了,孫岑這麼一想,只覺得睏意又要侵襲她了,她看着鳳曄,心想這個夢要結束了,她又要睡過去了。
被睡意驅使着,她又想回到窗前的躺椅上去,只要躺上去,她就能離開這個夢入睡了,可她沒走幾步,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她起身,第一眼便看到了鳳曄的牀榻,可是在這屋子左側卻有個偏室,那裡擺着琴案茶几等物,朝夕上一次便是在那裡撫琴。
孫岑和鳳曄說了那麼久的話,竟然沒注意到那裡悄無聲息的坐着個人。
若是平日裡她必定要被嚇一跳,可現在是在夢裡,對於每一夜都要夢見的人,她怎麼會害怕?那琴案之後坐着的人,正是着一身紫色華服的莊姬。
今夜的莊姬未曾有一張鬼面,亦不曾滿面怨憤的詛咒,今夜的莊姬很是平靜。
“你又來了……”孫岑站起身來,可不會再像從前那般畏怕。
鳳曄的死讓她的精神鬆懈幾分,此前快被壓垮的她又變作了那個從容的孫岑。
莊姬不說話,她面上鋪着一層薄寒,無聲的控訴着孫岑,孫岑被她這般看着,面上笑意卻越深,“鳳曄死了,我最後一件心事了了,你的女兒,查不出什麼來的,你再來,我也不怕的,但是莊姬,你已經死了十三年了,該離開了。”
莊姬未動,脣角微微牽了一下,這笑意帶着兩分狠色,讓孫岑心底又一顫,她只以爲莊姬又要變成鬼一樣的東西撲上來,可是沒有,莊姬仍然只是坐在那裡。
她的心境本來已經極好,可莊姬這笑,一下子將她心底的沉怒勾了起來。
“你笑什麼?你已經死了,除了每夜來我夢裡攪擾清淨,你還能做什麼?”孫岑冷笑一聲,“你看到了嗎?看到王上的懦弱無能了嗎?原來他也不是真的愛你,他不敢查當年的事呢……這王宮,談什麼情情愛愛的真是可笑……”
“你的昭仁宮已經換了主人,可那位主人也已經快死了,你猜,未來的昭仁宮主人會是誰?莊姬啊莊姬,你出身王室又如何?你經不起宮裡的催磨,我本以爲那朝露拂霜下的那般隱秘,至少還有兩年你纔會死,可誰能想到你那般羸弱……”
孫岑想了一瞬,忽然又道,“哦,你的兒子只怕已經死了。”
她想到的刺心的話也就是這句最叫莊姬難受了,可是話音落定,莊姬卻沒什麼表情,反倒是嘴角的笑還掛着,這場面頓時讓她覺得有些詭異,而莊姬看她的眼神亦越來越趣味,那眼神不像看害死自己的仇人,倒像是在看什麼跳樑小醜。
孫岑心底生出幾分不安來,“你笑什麼?!”
她喝問一句,話音落定,莊姬面上的薄笑卻還掛着。
孫岑心底的怒意越來越大,又上前一步,“你到底在笑什麼?!”
話音落下,孫岑聽到了輕微的一道“噼啪”聲響,她微愣一下,轉而看向牆角的宮燈,那聲音是宮燈的燈花輕炸開的聲響,可是……可是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聲音……從前的夢裡,無論是昏燈暗室還是燈火通明之地,都沒有這樣的響動出現。
孫岑驚疑不定,一轉眸,又看到了莊姬面上的薄笑,孫岑頭皮一陣發麻,她心底忽然生出了一個荒誕的想法,看看莊姬,再看看鳳曄,她甚至懷疑她看到的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可是怎麼可能呢?這是夢!莊姬已經死了,鳳曄也已經死了……
孫岑慌了,額角冷汗淋漓,她驟然生出一種想要逃離這個夢境的衝動,左右看了看,她一下看到了殿門的方向,孫岑掃了一眼莊姬,頭也不回的往門口走去,只要出去,只要走出去她就能醒過來,這個讓她不安心慌的夢,她一刻都不想進行下去了!
她要逃離,莊姬也未起身來追,只是脣角的笑更深了些。
孫岑幾步跑到了門口,使足了力氣,一把將殿門打了開……
“吱呀”一聲,殿門之外一片燈火通明,孫岑被那驟然的強光刺的睜不開眼睛,下意識閉眸一瞬才緩緩睜開,她怔怔的站在門口,人有些不知所措,她以爲門打開她的夢就會醒來,可她現在卻否定了這個念頭,她還在夢裡,並且這個夢比她想象之中得更爲可怕。
因爲,殿門之前站滿了人,站在最前的,便是一臉震怒的鳳欽。
這個夢,真的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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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好像還是隻能一更,這是不是夢呢?!人生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