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有宴,不得不去,朝夕和商玦一道入宮,卻是先到了張太公的宏德殿。
雖說已有察覺自己大限將至,可朝夕看到的張尋鶴沒有半點衰頹之勢,看到朝夕和商玦一起來,張尋鶴甚至讓君不羨拿出了他從齊國帶來的美酒,“這酒名叫玉樓春,是齊國王宮酒師所釀,只存在齊國王宮,我去齊國的時候便說了齊王藏私不夠大氣,他痛定思痛了半晌,讓我帶走了三壇,這三壇在會友之時喝了一罈,如今只剩下兩壇,今日咱們飲一罈,剩下的一嘆給朝夕,留在她大婚的時候喝,羨兒,去吩咐膳房準備幾個小菜來。”
君不羨無奈的看着這般的張尋鶴,“外祖,此酒甚烈,您的身體可受不住。”話雖如此說,卻還是出去吩咐人準備下酒的小菜去了。
張尋鶴哈哈笑開,眸光又一轉,“聽聞世子殿下不飲酒?”
商玦頷首,“是,自小便不得飲酒。”
張尋鶴上下打量了商玦一眼,“如此倒是難得,現在不飲酒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
商玦便面帶歉意,“如此,要辜負太公美意了。”
張尋鶴瀟灑的揮了揮手,“怎麼會!”說着瞧瞧斜了一眼君不羨離開的方向,“羨兒也不許我多飲,我年輕之時與舊友豪飲之時多麼快哉,如今只能過過嘴癮了,這壇酒開了,咱們誰也喝不多,待會兒將剩下的都送去崇政殿去。”
朝夕聞言彎脣,將自己喝剩下的酒送去崇政殿,也只有張尋鶴能做得出了。
說話間君不羨已返回,張太公便繼續穩,“今日入宮是因爲那宴請吧?你父王用十公主聯姻趙國,燕國那邊只怕不好交代。”說完便看着商玦。
商玦失笑,“我和夕夕大婚已定,此事並不影響。”
張尋鶴如此方纔放心的點點頭,眸光一掃看到了一旁的棋盤,“膳房的動作不會這麼快,世子可要手談一局?”
商玦欣然點頭,“自然好。”
張尋鶴便笑起來,“好,那你和羨兒來一局,朝夕陪我老頭子出去走走。”
這麼明顯的要將他們二人分開?商玦心中明白,和朝夕對視一眼仍然起身對君不羨擡手一請,君不羨也看明白了張尋鶴的意思,當即又一請讓商玦先走。
朝夕起身,親自去扶了張尋鶴的手臂,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商玦和君不羨在臨窗的矮榻上對弈,朝夕則陪着張尋鶴在院子裡花木扶疏的小道上慢慢走着,朝夕往窗櫺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商玦專注的側臉,“太公有事交代?”
張尋鶴聞言嘆了口氣,“幾日前和你父王吵起來了?”
張尋鶴知道這一點朝夕並不意外,“本不欲提起,奈何父王那日忽然問起,我便提了。”
朝夕語聲平淡,那日的風波似乎不曾在她心中留下分毫痕跡。
張尋鶴搖了搖頭,“你父王到底是王,他看重的東西輕易不可推翻,你如此便算是觸及了他的底線。”說着又掃了一眼商玦和君不羨對弈的窗口,“我瞧着你和燕世子之間比起往常很有幾分不同,你母后從小教你的,你且記好才行。”
朝夕聽的心頭微凜,張尋鶴又道,“你也是會感情用事的人,和你父王的爭執便是感情用事的結果,我只怕你在燕世子這裡又犯了一樣的錯誤,並且這個錯誤可不像和你父王那般。”
“太公覺的商玦不可靠?”朝夕沉聲問道。
張尋鶴卻搖頭,“並非不可靠,在你這裡,沒有‘靠’字之說。”
“太公……”朝夕語聲轉緩,聽起來有哀求的意味。
張尋鶴卻笑了,“我只是提醒你,並非要你如何做,商玦此人深不可測,便是我也看不透他的命格,你和他走的太近,我終究是不放心的,所以我留下羨兒在你身邊。”
“君少爺是太公親外孫,太公無需爲了我將他留在蜀國,如今的大殷處處都在求賢,君少爺大可去別國謀事,或者學太公這般一心做學問也可。”
朝夕語氣誠懇,張尋鶴卻笑着搖頭,“羨兒這孩子與你有緣,將他留在你身邊是最好的,蜀國積重難返,他的一腔抱負在這裡有所施展最好不過,待我離開人世,羨兒會成爲蜀國客卿,你父王看在我的面上也會用他,至於往後,只能靠你們自己了。”
“太公……”雖然張尋鶴自己將生死看的極淡,可是朝夕聽着這話心中難免酸楚。
張尋鶴拍了拍她手背,“好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既然能平心靜氣說這些,你們亦不必爲我悲傷,這一生,能像我這樣圓滿的又有幾個?唯一放心不下便是你們兩個,所以你可不能叫我失望了,至於你母后的事,你盡力而爲便好。”
朝夕心底並不同意這“盡力而爲就好”,然而張尋鶴的豁達並非常人可比,她雖然堅持心中執念卻並未說什麼,沿着院子裡的小徑走了一圈,不多時回到了正門之前,隔着半掩的窗櫺朝夕和張太公看到商玦和君不羨仍然還在專注的對弈,張尋鶴薄笑一下,“這位燕世子的確是個人物,羨兒如今與我對弈也是常勝了。”
朝夕看着商玦的側影彎了彎脣,張尋鶴卻嘆口氣,“可惜了,好端端的爲何看不到他的命數?如此詭譎無常,對你而言實在是個隱患,可偏偏……”
張尋鶴目光深重的看着朝夕,眼底沒有責備,相反更多的卻是憐惜愧疚,那抹憐惜便罷了,那愧疚卻讓朝夕有些摸不着頭腦,“太公?怎麼了?”
張尋鶴搖搖頭,呼出口氣,而後面容又恢復成飄然從容的樣子。
恰在這時,裡面商玦直了直身子向朝夕這邊看了過來,張尋鶴蹙眉,“羨兒輸了。”
朝夕和商玦的目光在空中相觸,朝夕沒在他眼底看到半分得勝的愉悅,卻是不知張尋鶴爲何就看出商玦勝了,商玦從來都是這般泰然,商玦便又去看君不羨,他二人適才都是傾着身子看着棋盤,眼下商玦已坐直了且看了過來,而張尋鶴卻仍然低頭看着棋局,那模樣好似比此前更爲專注了,朝夕心底一動,如此她也明白了。
“太公,膳房準備的飯食送過來了。”
侍從向站在院中的二人稟報,張尋鶴朗笑一聲,“不管他們輸贏如何的,走,咱們去嚐嚐那玉樓春!”說着一邊往內走一邊吩咐,“將飯食送進來吧。”
侍從們捧着托盤魚貫而入,張尋鶴先同朝夕走到了窗邊去,棋盤之上黑白子相間,朝夕打眼一掃,果然,君不羨輸了,雖然輸的子數不多,卻到底是輸了。
“羨兒,這下知道天外有天了?”
張尋鶴打趣一句,已站起身來的商玦忙拱手,“商玦不敢。”
那邊廂君不羨摸了一把額上的細汗,呼出口氣起身,對着商玦又是一拜,“不羨心服口服,今日是不羨輸了,改日定要向世子再行討教!”
商玦見狀忙又回禮,這二人一來一去看的張尋鶴滿面嫌棄,“行了行了,輸贏乃常事,你二人都莫要自謙自嫌了,走,去嚐嚐一醉江湖三十春的玉樓春!”
朝夕扶着張尋鶴走在前,走出兩步卻回頭看了商玦一眼,四目相對,商玦脣角微彎,眼底帶着不可名狀的薄悅,朝夕心底一動,當即明白商玦贏了此局還是高興的。
“世子可嘗過玉樓春?”
“嘗過。”
商玦全部目光都落在朝夕身上,是以張尋鶴問出這話之時他脫口便做出了回答,前面張尋鶴腳下一頓,轉身看着商玦,“世子不是不飲酒?”頓了頓,張尋鶴又接着問道,“此酒只在齊國王室纔有,非王室之人無資格飲,世子何時嘗過玉樓春?”
商玦眼底閃過一瞬的薄光,朝夕從那細微的光彩之中看出了一絲懊惱。
她發現,她越來越能看出他的情緒了。
可他身上的疑點也更多,他不僅知曉大殷的各諸侯國地理位置,甚至還嘗過玉樓春?
他不是說他從前在蓬萊忘憂谷長大此後直接回了燕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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