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朝夕和商玦相對而坐。
商玦看着今日朝夕發間隱隱斜着的一枚白玉簪目光多停留了兩瞬,“那人如何了?”
朝夕神情十分平靜,卻斜了商玦一眼,給那人診治的是唐術,她就不信唐術回了儀館之後不是第一個去跟他稟告,雖則如此,朝夕還是點了點頭,“命保住了。”
商玦頷首,脣角噙着薄笑,朝夕那一眼什麼意思他明白的很,“有什麼打算?”
朝夕眯了眯眸,“找個合適的時機吧。”
馬車從公主府出發朝宮門而去,這會兒正走在主街御道之上,二人在車廂之中說話,外面一派人潮洶涌,找個合適的時機……商玦接着問,“然後呢?”
卻見朝夕脣角一抿,這是在猶豫要不要和他託底。
商玦袖擺一拂,“不能告訴我?”
朝夕下頜揚了揚,“自然不是不能告訴……不如你猜猜看?”
商玦笑出聲來,微微沉吟一瞬直盯着朝夕的眼睛道,“要找個合適的時機,還要找個合適的口子,這個人,這件事,自然是要和你沒有關係的。”
朝夕眼眶微縮,商玦果然輕而易舉的猜到了她的打算,這一點委實叫她萬分不爽!
“那你倒是說說,什麼口子最好呢?”
朝夕的神情變化每一絲一毫都落在商玦的眼底,他這般瞭解她,自然知道他猜中了她的打算叫她不快了,他眼底笑意更深,“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朝夕脣角微沉,他會不知道?他若不知道,這天下還有誰知道?!
朝夕盯了商玦一眼,轉頭看向了車窗之外,“段氏到底是段氏,沒有幾個得力的人,這個人放出去便保不住,這件事即便鬧起來也不能如我所願。”
商玦隨着朝夕的目光看出去,馬車已經快到宮門口了,他便又道,“你心底必定早有章程,相信再過幾日我便能看一場好戲,嗯?”
他這下倒是知道點到即止了?朝夕又轉頭盯了他一眼,哼了一聲。
馬車很快便到了宮門口,看到是他們的馬車,侍衛自然不敢多攔一分,二人下了馬車,走過黑幽幽的門洞,這便入了宮,二人今日都是入宮來參加宮宴的,入了宮門便有內侍等着爲二人領路,說是領路,卻也不過是規矩上的禮數而已,二人知道今日的家宴是在嘉宸殿,也知道去嘉宸殿的路怎麼走,自然直朝着嘉宸殿便去了。
沿着宮道往前,又入了儀門,二人剛轉過個拐角便看到個侍婢在一處巷子口焦急的轉來轉去,看到他們出現,那侍婢先是眼底一亮,繼而便雙手在身前緊張的交握着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那侍婢身上的衣服並非宮服,一看便知是外面哪個氏族家的家奴,而站在這裡,更明顯是得了消息站在這裡等着他們的,商玦眉頭微皺,想到了那日雲柘的稟告。
朝夕也第一時間看到了那侍婢,轉眸看了商玦一眼,商玦有些無奈的看向她,搖了搖頭滿是無辜,“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越走越近,那侍婢還在原地躊躇着不敢上前,眼看着他們都要走過了,那侍婢忽然豁出去一般的朝着他們衝了過來,到底內宮,她如此莽撞還未走到近前那內侍便攔在了商玦和朝夕之前,“大膽,你是哪家的侍奴!這是搖光公主和燕世子殿下,若是衝撞了貴人……”
那侍婢未得近前,卻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見她跪下,那內侍微愣,下一刻那侍婢便一路膝行着往前靠近了兩步,一邊在地上“咚咚”的磕頭一邊道,“世子殿下,請借一步說話。”
侍婢大抵是怕的狠了,硬實實的磕在地上,沒幾下額頭便見紅見紫的。
朝夕便又看着商玦,商玦在她目光之下有些無奈,“你是……”
“我家小姐說,她要說的話是爲了搖光公主好。”
大抵是看出了商玦的疑竇,侍婢又磕了兩個頭之後急忙拋下這一句,果然,這一句一出,商玦先揮手讓那內侍退到了一旁,他看了看那還在磕頭的侍婢,又轉頭看了看朝夕,朝夕本來神情十分淡然,這會兒也因爲這話生了疑惑。
商玦見她有些好奇,便對她道,“和我一起去看看?”
朝夕有些無語的挑了挑眉,她幾乎已經猜出來這侍婢口中的“小姐”是誰了,人家要和他借一步說話,她跟着算什麼理兒,朝夕擺了擺手,“你去吧,我在這等着。”
商玦看着她眉頭微蹙,朝夕又道,“家宴快開始了。”
這是在催他,商玦便點頭,又看向那侍婢,“帶路。”
那侍婢大喜的擡頭,也不管自己額頭已經隱隱的破了見血,忙站起身來帶着商玦往那巷子裡面走,商玦一走,朝夕便站在原地等着,後面跟着的子蕁見此睜大了眼睛,又上前到朝夕身邊來,“公主……這個侍婢是哪家的?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攔路……什麼借一步說話,奴婢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是她家小姐要欲圖不軌……”
朝夕心底搖頭,面上卻不顯,也未接子蕁的話,只安撫的看了她一眼沒在多說,若真是要欲圖不軌,怎麼會當着她的面欲圖不軌?若真是這樣,那這個人要麼便是真的有所持仗天不怕地不怕,要麼便是個傻子,第一條不可能,第二條……那就無所謂了。
朱家的小姐當然不是傻子,也不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今次讓侍婢攔路委實莽撞的過分,既然如此,那她的圖謀便不可能是商玦,朝夕眼底生出兩分疑竇。
不是爲了商玦,那該是爲了什麼呢?
回巴陵這麼久,子蕁也有幾分長進,見朝夕不接話便知道自己想錯了,身邊還有別的內侍,她可不敢再多言丟了朝夕的臉,於是老老實實的後退站到了一旁。
這邊廂商玦跟着那侍婢走進了巷子裡,侍婢在前帶路,整個人因爲害怕和激動走的疾快,先是沿着巷子走了十來丈,而後便看到了一條暗巷的分叉口。
那侍婢轉頭對商玦道,“世子殿下,就在前面……”
說着話,侍婢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那分叉口,“小姐燕世子殿……”
“下”字未出,侍婢的話卻是猛地一斷,商玦站在這邊巷子裡,雖然還沒有轉過去看到,可他已經知道了,那條轉角的暗巷之中沒有人,帶他走過來一看,果然,這條暗巷之中空蕩蕩的哪裡有朱氏的小姐?商玦剛一皺眉,那侍婢卻害怕的哭了起來。
侍婢轉頭便跪倒在地,“世子殿下恕罪,我們小姐剛纔就在這裡等着的,奴婢不敢哄騙世子殿下,剛剛小姐真的在這裡等着的,不知……不知怎麼就……”
那侍婢一臉的驚怕,好端端的商玦和她過來了,偏生卻不見朱嫣的人了,朱嫣去哪裡她還來不及想,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將商玦哄到了這裡來,這可是大罪,只要商玦一個不高興,隨時要她性命都可以,侍婢害怕極了,商玦卻在看這四周,巷子裡空蕩蕩的無人,可地磚之上卻有幾道痕跡,因爲來往人稀少,而這巷子又陰涼,地磚之上生了一層薄薄的青膩,此時此刻,就在那侍婢跪着的地方,有幾道很明顯的痕跡,像是人在劇烈掙扎的時候在地上劃出來的,眉頭微皺又展開,商玦幾乎在瞬間就知道適才發生了什麼。
“你們二公子在何處?”
冷不丁的一問,那侍婢猛地擡起了頭來,對上商玦冷芒微閃的雙眸,那侍婢又猛地低下頭來趴在地上,“回世子的話,二公子在宮中。”
商玦頷首,“你們小姐大抵被帶走了。”商玦很明顯的看到那侍婢整個人想被針紮了似的狠顫一下,雖然想到了適才這裡發生了什麼,可他還是不解那位朱小姐要說什麼話,於是便問,“你們小姐要對孤說的話想必你是知道的。”
那侍婢打着顫點了點頭,隨即眼眶便紅了,自家小姐被帶走了,可她的確知道自家小姐想說的話是什麼,咬了咬牙,這侍婢乾脆道,“小姐不願嫁去燕國,想求世子殿下開恩。”
商玦聽着,眼底露出恍然來,看了這侍婢一瞬,未做任何回答的轉身朝外走去,他其實隱隱的猜到了幾分,那位朱小姐既然心有所屬,想必會有所行動,可是她身處朱氏大族,又有個那樣的哥哥,他還真是沒想到她敢走出這一步。
走出巷口,便看到還等着的朝夕幾人,商玦走過去,攏了攏朝夕身上的斗篷,“走吧。”
幾人繼續朝嘉宸殿而去,朝夕一邊走一邊側頭看他。
“沒見到人。”商玦看了她一眼,“朱勤在宮中,只怕是聽到了風聲將人帶走了,卡的時間這麼準倒是不錯,不過她想說的話那侍婢倒是告知與我了。”
知道朝夕好奇,商玦便半攬着朝夕低頭耳語給她。
他聲音極低,離的朝夕很近,二人這等姿態實在親密,後面子蕁忙低頭不敢再看,刻意的再落後了幾步,她慢下來,跟着的雲柘和其他內侍也都慢下來。
朝夕有些訝異,朱嫣這般半途攔路本就莽撞,怎麼人還在即將見到商玦之時被帶走了?這宮裡,帶走她的自然是朱勤,這麼說來朱勤必定是知道了朱嫣的念頭阻止她和商玦說話,朝夕便看着商玦,“莫非她是不想跟着去燕國來找你談條件的?”
商玦嗤笑一聲,“你以爲誰都能和我談條件?”
朝夕聞言微愣,隨即心底搖了搖頭,是了,她這話的確說錯了,朱嫣如此莽撞,大抵也是沒法子了要險中求勝,她和商玦沒什麼條件可談,大抵也是看在商玦對外只愛重她一人的情況下來求情的,那侍婢那句對她有好處的話表面上聽起來倒是對的。
按理來說,少一個媵妾,她出嫁時候都要寬心些。
商玦搖了搖頭,“其實她如此倒是多此一舉了……”說着笑意又一深想到那一日見到朱嫣時候的情景,“這下你該知道我那日和你說的是對的吧。”
怎麼就多此一舉了?朝夕先有些探究的看了他一眼,難道他真的不要蜀國的媵侍?
還有那一日,那時候商玦就和她想到朱嫣有別的意中人了,思及此朝夕語氣倒是有些嘆然,“這個朱嫣倒是有幾分膽色,便是有了心儀之人,可在朱氏的眼底,任何人都比不上去燕國來的好,她如今這般攔路求情,必定是瞞着朱勤的,眼下目的暴露……”
不用多想,朱勤是一定會狠狠的懲罰她的。
朝夕眸色微深,這邊是世家大族的小姐,表面上看着榮華富貴人人豔羨,可這最爲要緊的婚姻之事卻絕對容不得自己做主,如此爲權爲利,與貨物何異?
“世道如此,身爲女子沒有說話決斷的權利。”
朝夕自然知道世情,若朱嫣這般不滿家族安排的只怕不在少數,然而家族命令便是天,陽奉陰違便是死,當然,沒了家族的支持,自己或許也會更爲慘淡,不過像朱嫣這般敢想又敢爲的倒是極少數,朝夕不知道朱嫣此番會如何,卻是有幾分唏噓。
幾句話間,二人距離嘉宸殿已經近了,老遠的便看到王慶站在嘉宸殿之前伸着脖子朝這邊看着,剛一看到商玦和朝夕面上便是一喜,大步迎過來,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世子殿下公主殿下快請,王上一早就等着你們呢,兩位公子和公主們都到了。”
這會兒距離家宴時辰還有會兒,卻不想別人都來了!
朝夕和商玦對視一眼,跟着王慶朝嘉宸殿裡面走,今日的嘉宸殿還是嘉宸殿,卻到底還是稍微佈置了一番,又因爲諸人都到了,剛進殿門便能感受到幾分熱鬧。
自從春日宴之後,這宮裡終於有了幾分鮮活氣息。
“十三公子也一早在等着公主呢,還盼着公主今日能撫琴呢。”王慶說着往後面看了一眼,見子蕁兩手空空笑着搖頭,“看來只有等明日了,公主琴藝高絕,實在叫人想念。”
朝夕脣角微彎,“今日是家宴,我就不獻醜了。”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正殿門口,見他們二人來,殿內殿外的侍奴跪成一團,裡面鳳欽也得了信他們來了,他二人還未進門便聽到他笑着吩咐,“朝夕和世子殿下總算來了,可都在等你們,快進來,免禮免禮,今日既然是家宴,無需這些禮數,快過來……”
一連串的熱情招呼足以看出鳳欽今日心情不錯,待朝夕和商玦在距離他最近的地方坐定,鳳欽便道,“怎麼來的這樣晚?”
一旁的鳳曄將將能下地了,也單獨坐了一席,聞言也跟着道,“對呀,你們爲什麼來的這樣晚?二姐姐今日又沒有帶天荒入宮啊……”
他這麼說着,便是鳳欽都露出兩分失望,不過他自然不會和鳳曄一樣吵着要聽琴。
商玦看一眼朝夕,苦笑道,“路上遇到一點事情,這才晚了。”
鳳欽點點頭沒有細問,卻有人知道這“一點事情”是什麼事情,屋子裡除了鳳欽和鳳曄,鳳垣和鳳煜也在,鳳念蓉三姐妹也在,鳳念芷被害,眼下宮裡便只有鳳念蓉、鳳念依和鳳念歆三姐妹,今日三姐妹也到齊了,鳳念依排行在前坐在三人最上首,鳳念蓉居中,鳳念歆在最後,聽到商玦這話,鳳念蓉眉頭皺了一皺。
她明明派人露了消息給朱勤,難道朱嫣還是見到了商玦?
這麼一想,鳳念蓉不由的看向商玦,若朱嫣見到了商玦,商玦當真會答應朱嫣的請求?
商玦六識何等敏銳,廳中極少有人敢用直視的目光盯着他看,何況鳳念蓉此刻的目光還別有深意,商玦不動聲色,甚至沒有看鳳念蓉,可他卻知道,鳳念蓉必定是知道朱嫣的打算的,正在這時,卻見鳳念蓉起身走到門口去吩咐自己身邊侍婢了些什麼,片刻之後又走了進來,商玦轉頭看向侍候在門口的雲柘,雲柘微微點頭,閃身走了出去。
春日宴上的風波還未完全平息,可今日總算個叫人喘息的時候,鳳欽拉着商玦說了些話,正說到興頭上,王慶又得了小太監的稟報到了他身邊低聲道,“王上,朱家二公子說朱氏族中有了些事情,他今日要稟明的事情改日再說,他先出宮去了。”
鳳欽眉頭微皺,先前便說有事要稟,然而他已在來嘉宸殿的路上,便沒多想讓他候着,眼下卻又有急事不稟了?鳳欽並不關心朱勤要說什麼,或者說,他已經猜到了朱勤要說什麼,聽到這話也沒有表態,只點了點頭便作罷,而後又問起商玦這幾日都做了什麼。
商玦沒來,這屋子裡大抵還其樂融融,商玦一來,鳳欽果然還是把更多的目光放在商玦身上,說着又說到了朝夕和商玦的大婚,一時沒完沒了,不多時,雲柘便去而復返的到了商玦近前,低聲在商玦身邊耳語了幾句,而後又退了出去。
商玦聽完雲柘的話自始至終表情分毫不變,眼底卻幽深了幾分。
朝夕就坐在他身邊,雲柘說的話她也模糊聽到了幾個字,這時看了商玦一眼,商玦便感嘆的湊近她笑道,“我上次和你說的話,可是沒錯的吧?”
上次說的話……朝夕頷首,是了,商玦可是評價過這位十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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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是兩更合併成一更,之後可能也會合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