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藍新小心的收拾晚膳桌上的杯盞,不知道是不是在尚衣司多年,桌案上十多個杯盞在她手中未發出半點聲音就被收拾的整整齊齊再由下人帶走,朝夕本要離開偏廳,這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勞煩嬤嬤沏一杯茶送進來。”
藍新擡起頭來微愣,隨即趕忙低頭應是。
朝夕便無話,轉身入了內室,至書案之後落座,隨意的拿了一本書冊在手中翻看,子蕁見狀小心的將角落裡的宮燈點亮,屋子裡一時恍若白晝,片刻之後,藍新捧着一杯熱茶走了進來,小心的放在朝夕手邊,而後便低眉斂眸的站在了一旁。
沏茶的有子蕁有墜兒,朝夕叫她來當然不是沏茶的。
“楊夫人今日被打入了冷宮,你可瞭解她?”
朝夕目光落在手中書冊之上,話卻是對着藍新說的,藍新對朝夕的提問一點都不意外,稍稍一頓之後方纔擡起頭來看着朝夕,“楊夫人出自楊氏嫡系,人也知道進退八面玲瓏,否則也不會在夫人之位上安坐多年,當年莊姬王后在的時候她便十分乖覺,後來段王后入住昭仁宮,她也是當先去請安問好的,段王后表面上將她當做半個自己人。”
楊蓮心和段錦衣走得近,可這王宮之中可沒有永遠的朋友,因此也只是表面上罷了,誰知道私底下她們兩人有沒有什麼別的小心思,藍新話說的委婉,朝夕卻聽的明白。
稍稍一頓,藍新又看着朝夕道,“公主懷疑當年謀害王后的幕後之人是楊夫人?”
朝夕垂眸,“嬤嬤覺得有無可能?”
藍新斂眸思考了一瞬,語氣有些猶豫,“楊夫人出身那般也十分心高氣傲,必定是想過王后的位子的,可是當年那個情況,她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十一公主,怎麼想王后也輪不到她來做,若是她下的手……卻是爲了別人做嫁衣。”
這話說完,藍新擡眸看一眼朝夕,“只是眼下既然搜出了罪證,只怕無法辯駁。”
罪證是其一,還搜出了毒藥,鳳欽今日的諭旨已經下了,楊蓮心註定再無起復的可能性,而她人也已經癡傻,這宮裡是不會再有第二個楊氏了,可當年加害莊姬的是不是她呢?朝夕翻開書冊的手指微微一頓,“那嬤嬤以爲,當年那個情況,誰的可能性最大?”
這話卻是不能隨便說,藍新沉吟一瞬,“當年,莊姬王后膝下一兒一女,再加上王上對王后的寵愛,冊立大公子爲世子是一定的,而後來……後來登上王后之位的是現如今的段王后,且段王后膝下也有一子,若只看得利之人,當年多半是段氏做手腳無疑。”
若想知道那幕後之人,只需看事情前後因果,而當年莊姬之死的結果便是段錦衣坐上了王后之位,並且也讓自己的兒子成爲了世子之位最好的人選,若非現如今的段氏做大惹了鳳欽不滿,前次的冊立世子奏請早就讓鳳垣成爲蜀國世子,哪怕現如今的鳳欽仍然不滿段氏,可縱觀朝野,鳳垣也的確還是最好的世子人選。
段氏……段錦衣……朝夕略一思忖,卻是想起來鳳曄也一口咬定段錦衣纔是那幕後之人,朝夕想了想又道,“嬤嬤可知道十三公子的母親是如何死的?”
問起此事,藍新表情微微一變,“十三公子的母親是柳美人,美人當年只是內府的下等宮奴,偶然被王上遇見才得以寵幸,原因……原因只因爲她的眼睛和莊姬王后生的極像,那個時候宮中最爲得寵的乃是段夫人,後來柳美人出現王上便寵了她一陣子,不久之後美人有孕,王上便賞賜了位分,之後王上雖然未曾專寵,可對柳美人還是十分上心。”
說至此藍新眉頭皺緊,目光也悠遠起來,“至於柳美人的死……因爲出身太低,柳美人在宮中一直被其他主子看不起,可因爲王上寵愛,旁人也不敢真的找柳美人的麻煩,只除了段王后……段王后彼時治宮頗嚴,對柳美人更是不講情面,一次美人在宮中祭禮之上出了差錯,王后便罰美人去經堂抄寫佛經,便是在那天夜裡,那經堂忽然失火,美人便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也是從那時候起,王上對王后的態度一日不如一日。”
說完這些,藍新擡眸看着朝夕,“因爲是段王后懲罰的柳美人,所以出事之後很多人都在傳是王后想讓美人死,可此事沒有證據,最終定論柳美人死於意外,在宮裡面,這樣的‘意外’不勝枚舉,後來過了沒多久這件事便被淡忘了,除了十三公子時不時的鬧一下。”
死的是鳳曄的生母,自然只有鳳曄在這件事上執着不忘。
“十三公子不認爲那是一場意外。”朝夕語氣漠漠的,“可是如果不是意外,段錦衣又怎麼傻到讓柳美人死在她的命令之中呢?是她下的令讓她去經堂罰跪抄寫佛經的,柳美人若是死了,所有人第一個懷疑的便是她啊,段錦衣怎麼會如此傻?”
藍新不由得點頭,“不錯,當時宮中的傳言便有兩種聲音,一種懷疑王后嫉妒柳美人得到了王上的寵愛,還有一種便是說柳美人的死當真是意外,畢竟憑着段王后的心機手段,不可能將此事做的這般招人懷疑,聽聞那時候王上也是這般想的,所以只是口上責怪了王后並沒有真的追責,且那個時候段氏已經如日中天,王上也不會追究段王后。”
蜀國的南境要靠段氏駐守,而四年前南邊的蠻族進犯的正狠,鳳欽怎會爲了個美人讓段氏不快?或許是因爲這樣,鳳欽才格外的寵愛鳳曄的?
朝夕搖搖頭,世事難料,有些事看起來不可能,可往往真相總叫人驚震,或許那幕後之人正是利用了旁觀者那種不可能會是這樣的心態呢?
收回神思,朝夕方纔看向藍新,“好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下去吧。”
藍新點點頭轉身而走,待走出幾步卻又轉身回來看着朝夕,“公主,您和世子殿下的婚期既然定了下來,那宮中是不是要開始籌備起來了?”
朝夕蹙眉,“沒那麼着急吧,眼下宮裡事端還未平息。”
藍新便又道,“奴從前在尚衣司當差,別的不說,您的嫁衣奴卻是最爲擅長,不知道公主打算自己做還是讓宮裡趕製?或者奴幫公主繡制也可。”
大殷女子素來有自己繡自己嫁衣的傳統,只不過有些貴族小姐女紅不好或者不願自己做就會交由下人準備,朝夕婚服若是交給宮中準備自然也不會差,只是到底也沒有自己親手做來的貼心,朝夕先是沒想到藍新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而後便有些怔愣,彷彿這一刻才深切的知道自己和商玦是真的要大婚了……想了想她搖頭,“先等宮中開始安排了再說。”
藍新聞言便點頭,“是,那奴就先告退了……”
朝夕頷首,藍新不多時便消失在了門口。
子蕁一直站在一旁聽着,待藍新走出去了方纔面露期待,“公主殿下自己繡吧,在燕國,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家的小姐出嫁之前都會自己繡嫁衣呢,這樣寓意纔好,嫁衣不用十分繁複,或者只繡外袍上的花紋便可,公主覺得呢?”
朝夕聽着倒是沒多大感覺,隨便點了點頭,“再說吧。”
子蕁聽着只覺得有戲,便不再多言,她此前跟着進了一趟宮本來受了驚嚇,可是想到朝夕和商玦的婚期已定心底的那點驚怕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本就是燕國人,想到過半年就能回去燕國心中更是高興,而既然定下了婚期,她便只希望宮裡早點開始籌備,這樣她這個朝夕身邊最親近的侍婢也好找點事情做……
藍新今夜本只是忽然想起來一問,子蕁也是被藍新一提激起了些興奮,相比之下,倒是朝夕自己淡然的多,可她三人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宮裡籌備大婚的賞賜就送來了公主府之中,且前來送這些賞賜的還是內府大總管王慶!
打着紅綢結的禮盒箱奩擺滿了公主府的正堂,王慶便站在這一地的紅綢結裡面笑意頗濃的道,“公主殿下,王上昨天晚上已經叫來了孫夫人一起商量,細節雖然未定下,給您的賞賜卻是一大推,這不,今日一早奴便奉命給您送來了,這些都是王上自己平日裡珍藏的寶貝,便是宮中的夫人公子的都沒有,今次全給您送來啦。”
王慶說的十分熱心,藍新和子蕁聽着都面露喜色,朝夕說到底還是公主,若是得鳳欽看重自然是好的,朝夕面上還帶着晨起的慵懶,隨意掃了一眼送來的賞賜便道,“宮裡的風波還未平息,我以爲父王過一陣子纔會吩咐籌備婚事,畢竟時間還很長。”
王慶忙道,“雖然時間還有許久,可王上卻是想爲公主準備一個最爲盛大的婚禮,這麼算下來時間也不算長。”說着眸色微深道,“王上可是對公主的婚事十分看重,這是好事,接下來整個宮闈都要爲了公主的大婚動起來了,至於那些風波到底不及公主的婚事來的重要,公主經歷辛苦回到巴陵,如今終於苦盡甘來了。”
王慶說着語氣便十分動容,似乎也在心疼朝夕在外流離十幾年如今終於得到了公主應該有的待遇,而對於子蕁和藍新來說,朝夕的處境如何取決於鳳欽的態度,不論是婚禮還是朝夕在衆人眼底的地位,若是鳳欽一個不喜,朝夕的婚禮大可以一切從簡,可既然如今鳳欽如此看重這次的婚禮,自然也是爲朝夕長了臉面,而這些貴族世家素來喜歡迎高踩低,有鳳欽的寵愛,朝夕在巴陵的處境必然會好很多,再加上商玦,朝夕諸事無憂。
“好,父王有心了,王公公也有心了。”
朝夕面露動容和感激,王慶連聲道“不敢當”,賞賜送來了,王慶便要回宮覆命,朝夕見此親自將他送到了院門口,王慶行了禮正要走,卻見一侍從從外走了進來,而那侍從身後卻是跟着一身雪色輕袍的商玦,朝夕眨了眨眼,商玦這麼早就來了?
王慶也看到了走過來的商玦,他眼底生出兩分笑意,“世子殿下果然時刻都牽掛着公主。”
若不是記着朝夕,哪能這麼早就過來?
朝夕聞言彎了彎脣,卻見商玦徑直走到了她面前來,大抵早知道王慶在此,他看到王慶也不意外,王慶連忙行禮,心想着商玦來看朝夕也不敢在此多留,與商玦寒暄一句便告辭離開了,看到王慶離開,朝夕這纔看着商玦,“怎麼了?怎麼這麼早過來……”
商玦眉頭微蹙的看着朝夕,“我們只怕要去廷尉府走一趟。”
朝夕挑眉,“爲何去廷尉府?”
商玦略一沉吟,“在長逸宮找到的毒藥已查明瞭。”
稍稍一頓,商玦又道,“或許是當年害死莊姬王后的毒……”
朝夕心頭一凜,藍新告訴她真相的時候並不知道那毒藥是什麼毒藥,而長逸宮的那兩瓶毒藥初初被發現之時也沒人知道是什麼,眼下竟被查明是什麼毒藥了?
朝夕點點頭,下意識的便想跟着商玦離開,可剛走一步她的腳步便是一頓。
她回過身來,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商玦。
“你怎知我母后當年中的什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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