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就讓段祺換防。”商玦看着朝夕,表情十分認真。
這蘭亭四周視野開闊,一眼望去只有錯落有致的蘭草,委實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朝夕轉身看着商玦,“讓段祺換防?”
段氏大軍是蜀國主力,讓段氏離開南邊,那南邊又派誰去鎮守?
商玦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於是脣角微微一彎,“楊衍。”
這兩字一出,朝夕心底頓時敞亮,回來巴陵之時他們曾經經過欽州,且遇上了楊氏嫡出公子的當街血案,那位楊衍來見她之時並沒有如她相像之中的那般興師問罪,反倒是平靜的很,這位楊衍少年虎將,鎮守欽州已經有許多年,讓楊衍去南邊?
“楊衍此人可堪大用,而欽州那地方根本不可能生出戰亂,楊衍這麼多年在欽州毫無用武之地,將他放在南邊纔是最好的安排,而如此更可反將段祺一軍。”
朝夕眼底微微一亮,段祺仗着鳳欽別無他法才如此相逼迫,可一旦鳳欽真的將段氏大軍撤了下來,反倒是段氏沒了持仗,朝夕看着商玦脣角微彎,“父王或許不會鋌而走險。”
她顯然已經認同了他的想法,商玦也彎了彎脣,“他會,他被段氏制衡多年,從前並不明顯,可今日段祺的意圖已經如此,何況他剛纔被氣成了那般。”
急怒攻心,若非如此也不會暈倒,可見鳳欽適才心中多生氣,朝夕略一沉吟,越發覺得商玦此議萬分可行,商玦便低聲道,“眼下,只需找個合適的人來向蜀王進言。”
朝夕眼底明滅光暈一閃便有了答案,商玦擡手拂了拂她肩側的亂髮,“和蜀王最親近的人都可,整個宮闈之中他最信任愛重的人是誰?”
朝夕抿了抿脣角,“從前,是段凌煙。”
商玦點點頭,“那現在呢?”
朝夕往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現在怕是孫岑。”
孫岑得了掌宮之權,足見鳳欽對她的信任,而更重要的卻是孫岑對段氏的態度,由她來做這件事的推動者真是再好不過了,朝夕眼底的薄光越發篤定,商玦便知她必定有了主意,“楊氏從來和段氏站在一條線上,若段氏的邊防由楊氏接替,朝堂之上自然是另一番局面,自古君王無家事,這些後宮的瑣碎,在前朝便是能掀起巨浪的暗潮。”
朝夕倒覺此話有理,“君王的後宮本也是政治,貴妾們爭風吃醋,卻也爭的是家族榮寵,爭的是君王之位,說到底還是逃不開權利二字,哪個王室都是一樣的。”
商玦微微一笑,“倒也不是沒有破解的法子。”
朝夕挑眉,方言整個大殷,上至皇室,下至諸侯,不論是帝君還是諸侯王,哪個不是三宮六院坐擁衆美,也不論是誰,內宮這些事都繁雜紛亂卻又牽扯甚多,好似一團亂麻一般,而商玦說有破解的法子,卻該是什麼法子?若有,爲何大家不曾想到。
看着朝夕點漆似得眸商玦目光深深的,“若只娶一王后,內宮就要簡單的多。”
只娶一個王后?!朝夕心頭一震,面上卻是眉頭微皺似乎有些訝異的看着商玦,大殷是個男權至上的世界,這裡的貴族男子人人都三妻四妾,除卻子嗣政治權利之外,更多的卻是男人那永遠無法得到滿足的貪婪心腸,而女人大都形同物件,是生子的器物,是炫耀的資本,是買賣的籌碼,哪怕沒有一點用,擺在那裡也是賞心悅目。
尋常貴族尚且如此,更別說是王室了,她從未聽說哪個君王一生只娶一個,而這話從商玦嘴裡說出來她也是從未想到,在她心中,商玦和那些出生王室的公子並無不同,若說有不同,便是他手段城府智謀更非比尋常些,可是他這話的意思是……
商玦脣角微揚,“若只娶王后一人,內宮沒有勾心鬥角吃醋紛爭,也沒有人爲了爭奪王位搶的頭破血流,內宮便是內宮,外朝便是外朝,豈不簡單快哉?”
商玦說的一本正經,朝夕看着他這表情心中也在思量,商玦這想法倒也十分理智在理,可是這個道理並不難想到,既然如此,怎麼還是沒人如此做呢?
“位置越高,野心越大,人的貪慾也大,何況七情六慾本是人之常情,做爲君王想要一切更不需要付出代價,既然如此,不論是爲了美色,還是爲了情誼,亦或者是爲了平衡前朝不得已爲之,總之擴充內宮利大於弊,世子未來也是一樣的。”
朝夕說這話時語氣平靜,當真好像再和他理智的討論這件事一樣,商玦聽到那最後一言眼底微暗,卻又輕緩而篤定的道,“美色不過皮相,真正遠見卓識之人不會爲美色所惑,情誼,愛一個人才叫愛,愛兩個三個四個要麼是逢場作戲要麼便是此人濫情,至於平衡前朝,倘若一個君王能夠真的駕馭羣臣,又怎麼會將外朝的穩定寄放在內宮的幾個女人身上?”
商玦一字一頓的,說的朝夕無言以對,她眨了眨眼,“所以你的意思是?”
商玦彎脣,“所以燕國未來只會有一個王后。”
朝夕平靜的看着商玦,片刻之後搖了搖頭,“是在是在說天下之王都不如世子精通帝王之術?別人都需要靠內宮穩定外朝,而世子根本不需要?”
商玦揚了揚眉,倒是沒想到她的重點在這裡,只得點了點頭順着她的話道,“你這樣說也不錯,除非是我心甘情願,否則天下之王在我眼裡也不過爾爾。”
朝夕不由得頷首,“世子年少英傑,有此眼界倒也正常。”
商玦彎了彎脣,“難道你覺得非要三宮六院纔好?”
朝夕脣角微彎溢出兩分冷笑,“並非我覺得非要三宮六院纔好,實屬天下君王皆是如此,世子以爲父王當年納下第一位美妾之時不曾對那美妾許過山盟海誓嗎?”
見朝夕不信他的話商玦搖了搖頭也不多言,“往後你便知道了。”
朝夕當然是不信商玦這話的,她的母后早就告誡過她,且是用他們兄妹二人的名字來告誡她的,朝夕不敢忘,也不會忘,她本以爲商玦聽到她這話之後還要強辯,卻不想他只是淡淡一句“往後你便知道了”,該來的沒來,這一句輕若鴻毛的話卻彷彿四兩撥千斤一般的讓她心絃一動,商玦是那種不需要海誓山盟也可奪走女子之心的人,而他偏偏在今日對她說這樣的話……朝夕堅韌的心微微鬆動,腦海之中卻有些亂,她抿了抿脣不欲多言,一轉頭卻見孫岑身邊的侍奴朝這邊快步走來,朝夕和商玦對視一眼,心知鳳欽必定醒了。
果然,那侍奴走至二人身前道,“世子殿下,公主殿下,王上醒了。”
朝夕點點頭,當先邁步朝正殿的方向走去,他二人到的時候適才等在廳中的人已經全都聚在了暖閣,似乎都上前去表了一番擔憂,等朝夕和商玦來的時候,正好是別人都說完話讓開了路,朝夕一進門孫岑便向着她招手,“正在問你呢,快來。”
朝夕不由走到窗前的暖塌邊去,一走近便看到鳳欽煞白的臉,鳳欽仰躺着,便服的領口被解開兩顆釦子,身上搭着一個薄毯,他一隻手抓着孫岑的手,細看還能看出其人正在微微顫抖,他本閉着眸子,聽到朝夕走近才睜開眼來,他雙眸本就不甚明亮,這會兒更爲渾濁,看着朝夕幾乎愣了愣才認出她來,一開口更是語聲嘶啞,彷彿老了十歲。
“孤適才迷迷糊糊的見到你母后了……”
朝夕半蹲在了榻邊,“父王此刻要好好靜養,萬萬莫要多想。”
莊姬過世了這麼久,他這一病竟然夢到了莊姬,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屋子裡的人面色都是微微一變,一點兒大氣都不敢出,而鳳欽握着孫岑的手顫抖的更兇了,“孤已經好久不曾夢見你母后了,剛纔孤卻見到她了,孤在想,她是不是在那邊一個人在等着孤去找她,朝夕啊,孤對不住你母后,也對不住你,咳咳咳——”
最害怕聽到的話還是讓鳳欽說了出來,而這“對不起”三字更讓衆人神色複雜,見鳳欽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孫岑連忙去輕撫他的胸口,又跟着勸道,“好啦王上,您現在身體不佳,御醫說了要靜養的,怎麼樣也要等把藥喝了再繼續說,您剛纔那樣可真是將妾身和孩子們嚇死了,您的身體最重要,這個時候妾身可要犯上一回不讓您胡來。”
孫岑語聲溫柔,話語裡滿滿的都是擔心,聽得朝夕都是心中一柔,而鳳欽更是將握着她的手緩緩收緊,滿是感嘆的意味,可孫岑的話語再溫柔,她卻好巧不巧的提到了“犯上”二字,鳳欽喘着氣平復,面上的表情卻更爲沉重了,他可沒忘記他是因何暈倒的!
恰在這時,外面傳來侍奴的聲音,“夫人,六公子和八公子來了。”
君王病倒自然是一道驚雷,這二人這時候來也是在衆人意料之中,孫岑聞言正要說將她二人請進來,鳳欽卻將她手一按自己開了口,“犯上的可不是你,讓老八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