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從巴陵出來,走的就是這條道。”
晨光微曦,欽州以北的官道之上已有一行人馬衆多的車隊緩緩而行,朝夕懶懶的靠着車壁,從半開的車窗看出去一望無際的原野之上蔥蘢一片,他們走的仍然是官道,是從欽州往淮陰的唯一一條官道,十二年前,朝夕和朝暮便是從此去往淮陰。
朝夕輕嘆一聲,一手撐腮的趴在了車窗上,“從巴陵出來之時我們兄妹二人並非身無長物,到底是姓鳳的,奴僕錢財都有一些,後來入了淮陰侯府,才慢慢的消磨沒了。”
子蕁坐在側座上,片刻之前便是她問起了朝夕的當年之事,朝夕乃是蜀國人,眼下離開淮陰去往巴陵,朝夕便算是真的回了母國,子蕁一時興起便問了起來,朝夕今日顯然心境不錯,竟然能大概講一些,聽到此處,子蕁眉頭一皺,“實在是太可惡了,淮陰侯府就是個大大不吉利的地方,哼,現在他們要被查封也算是得了報應!”
朝夕平靜的聽着子蕁的話,眉頭一轉看向了走在他們之前的馬車,從今晨開始,商玦和她分開乘坐馬車,她知道,商玦這是要處理燕國內政了。
分車而行並無不妥,她樂的輕鬆自在,朝夕放下車簾換了個姿勢倚靠,隨手拿起了一本書冊來,這些書冊都是商玦爲她尋來路上解悶的,她拿起的書乃是一本雜記,還未看到幾頁,子蕁卻捧着一本書遞到了朝夕眼前,“公主,您現在應該看這個纔是!”
朝夕眉頭一挑,垂眸一看,子蕁手中捧着的卻並非是什麼書本,而是一本名冊,她擡手接過,剛一翻開便眸色一深,子蕁在旁忙道,“這個也是殿下送來的呢,沒說讓公主一定要看,可是奴婢覺得您應當看看爲好,否則到了巴陵如何應對?”
朝夕看着手中書冊雙眸微眯……
商玦默不作聲送來的竟然是蜀國朝堂和後宮的人員明細,大至王后所在的椒房宮一應起居習慣,小至膳房的管事喜好,這名冊之上竟然都細細寫明瞭,至於朝堂之上的,則更爲詳細,不僅寫明瞭官職品位和派系黨爭,甚至連其家眷是否與朝事相關也寫了出來,就是這樣一本細緻到令人髮指的冊子,若非子蕁提醒,她甚至有可能錯過!
朝夕眉頭一皺,商玦在想什麼?!
朝夕既然準備回蜀國,就不會一點準備也無,可相比之下,她手中的這本冊子則要細緻的多,朝夕細細翻看幾頁,握着書冊的手一時攥緊,商玦竟然能對蜀國內政如此清楚,甚至連後宮之中的人員明晰都知道的比她還要清楚!現如今的世道,每個諸侯國多少都會派出細作去別國,商玦給她的冊子上多有隱秘之事,哪裡是普通細作能探知的?
燕國的確勢大,可難道燕國對每一個諸侯國都瞭解的如此清楚?
還是說……只是對蜀國如此……
朝夕指節微收,她清楚的知道,即便只面對一個蜀國想要知道這樣多也要費極大的力氣,更何況是對十二諸侯國以及皇室,可是,燕國又有什麼理由只對蜀國如此關注?一個在南一個在北,若非商玦忽然決定和她結盟,燕國和蜀國大抵百年之間也不會有什麼關聯!
朝夕眉頭一時皺緊,燕國的水到底有多深?!
“公主,怎麼了?這冊子有什麼問題嗎?”
子蕁心思單純,只怕一時之間想不到這樣多,朝夕搖了搖頭,“沒問題,很好。”
子蕁聽得眼底一亮,“沒問題就好啦!殿下送來的肯定都是能幫公主的東西……”
朝夕牽了牽脣……這本冊子的確能幫到她!
正說着話,馬車門口忽然傳來敲擊聲,朝夕應了一聲“進”,馬車車簾一掀墜兒的身子頓時探了進來,她手中拿着一個小小的信桶,上面印有鳥翅紋樣,墜兒上前恭敬遞上來,語氣有些沉肅,“主子,剛到的消息,請您過目。”
一看到那信桶上的紋樣朝夕的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擡手接過,抽出裡頭的信箋打開一看,上面寥寥數十字瞬時映入了朝夕眼簾,朝夕眉頭一皺,眼底瞬時露出兩分殺氣來!
子蕁和墜兒互視一眼都不敢講話,朝夕沉默一瞬將信箋直接遞給了墜兒。
“送去世子殿下那裡,看過即焚。”
墜兒應一聲接過摺好的信箋,轉身走了出去。
車輪依舊滾動,朝夕有些頭疼的扶了額。
子蕁斟了一杯茶遞給朝夕,語氣有些遲疑的道,“公主,遇到了十分難做的事情嗎?”
朝夕接過茶盞輕抿一口,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沒什麼,只是有人不想讓我回去巴陵罷了。”
子蕁不知想到什麼眼眸驟然一睜,“莫非是……”
朝夕放下茶盞輕輕一笑,“沒什麼好意外的,巴陵之中不想我回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子蕁緊張的咬脣一瞬,卻忽然聽到馬車之外響起了馬蹄聲,掀簾一看,卻見是戰九城御馬走了過來,他朝車內抱拳一瞬,“公主,我們殿下請您去前面的馬車。”
朝夕眉頭微皺,“告訴你們殿下,眼下不必了。”
戰九城在外似乎欲言又止,可看着車內朝夕冷沉的側臉卻是未曾多說,點了點頭,又打馬轉身走了回去,子蕁將車簾一放,看着朝夕的表情有些怨怪,“殿下想必是擔心公主纔想和公主同車呢,有殿下在,公主也安全些啊。”
子蕁說着嘆口氣,“公主已經和殿下到了這般地步,怎地還如此刀人心呢?”
朝夕聞言頓時挑眉,“我和他到了哪般地步?”
子蕁眨了眨眼,“公主可是未來的世子夫人啊,殿下的聘禮已經到了燕國,怎麼公主還想反悔不成?還有啊,公主已經是殿下的人了呀……”
子蕁說着面上泛起一層薄紅,又覺得如此言語太過放肆生出兩分驚怕來,一雙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朝夕,生怕她生氣,朝夕脣角一動便要反駁,“我……”
只一“我”字便再說不出,在外人眼中她二人同寢已經是事實,她自然便是商玦的人了,思及此朝夕脣角狠狠一抿,正要再說什麼,馬車卻一下子停了,朝夕和子蕁齊齊皺眉,卻聽外面駕車的侍衛喊了一聲“殿下”,子蕁一愣,隨即歡喜的低呼了一聲!
“呀,是殿下來了——”
話音剛落,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掀開,商玦手中拿着一摞摺子上了馬車,子蕁急急忙忙的爲商玦騰地方,剛騰好地方便麻溜兒的閃了出去,子蕁面上異樣未消,商玦看着她兔子一般的背影眉頭一皺,“這是怎麼了?”
朝夕自是知道子蕁怎麼了,想起子蕁適才的話頗爲氣惱,只轉過臉去,“沒怎麼。”
商玦“哦”一聲落座,嘆氣道,“明日讓他們準備更大的馬車,前面還有些摺子未曾搬過來呢,你既然不願移步,我便只好來就你了。”
朝夕蹙眉,“並無必要。”
商玦搖搖頭不多說,自顧自看起了摺子,馬車再度前行,朝夕看商玦一副不會下車的樣子終是軟了神色,她隨意一掃,正看到商玦白皙乾淨的指間拿着一隻墨色的細狼毫,越發襯出他十指修長來,那是朝夕見過的最好看的手。
朝夕一時看的出神,看摺子的商玦忽然擡眸,“當真沒怎麼?”
朝夕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商玦問的是子蕁的異樣,她開口便要反駁,商玦卻忽然傾身朝她靠近了兩分,朝夕被逼的身子往後一仰,商玦的一隻手已直直朝她面上伸來,便是她一愣神的功夫,她的耳垂被他溫暖指尖捏了住,“那你耳朵爲何紅了?”
朝夕被他這一系列動作弄得神色一怔,下一瞬雙眉便是狠狠一豎,一掌拍掉他的手語氣有些發緊,“再如此動手動腳便回你得馬車上去——”
朝夕怒氣盈滿,彷彿個發怒的刺蝟,商玦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紅印微微一笑,目光一擡又看向朝夕耳垂,看了一瞬又看向自己的手背,彷彿在對比那個更紅一些,朝夕背脊筆挺橫眉緊皺目光更是凜冽的好似刀子,商玦笑意微深的拂了拂袖子遮住手背上的紅印,卻是一言不發的又低下頭去看自己手中的摺子了,朝夕的怒氣沒了發泄之地,看着商玦細緻的在那摺子上批示怒氣也緩緩地淡了下來,馬車之中一時無人再言語。
不知道是商玦知道自己惹怒了朝夕還是政務太過繁忙,整一日他也未在撩撥朝夕,朝夕素來不多話,二人便相安無事的過了大半日,直至日落時分這一行車隊纔到了真正的欽州城,戰九城打馬上前稟報道,“殿下,鬱坧大人在城外等候多時,隨行禮官也都在城外相候,眼下都等着見您呢,您看是否見他們?等您入了城便見不着了……”
朝夕聽着眉頭一皺,禮官們在城外迎接她是想到的,可爲何入了城就見不着了?
商玦擡眸看過來,“他們駐紮在城外並未入城。”
一言解惑,朝夕卻更爲疑惑了,堂堂燕國聘禮隊伍,竟然被拒之城外了?!
商玦沒在多說,只對着馬車之外道了個“見”字。
戰九城打馬而去,沒多時馬車微微一頓停了下來,商玦放下手中簿冊向朝夕遞出一隻手,“隨我一起去見見他們吧,入了城,便是真見不着了。”
朝夕眯眸一瞬,就在商玦以爲她會拒絕的時候她卻伸出手放在了商玦掌心,商玦挑眉,又滿意一笑,牽着朝夕走出了馬車,朝夕心中還對燕國聘禮隊伍爲何駐紮城外存着疑惑,可剛走出車門的她便被眼前的景緻一震!
落日熔金,奪目的餘暉之下一片耀目的紅色從欽州城牆之下一路向南鋪排不絕,朝夕遠望,竟然一時望不到頭,燕字旌旗,車馬嶙嶙,不用多想朝夕便知道那是什麼,這十里紅妝,都是千里迢迢送來的燕國聘禮,這樣的陣勢,欽州城如何擺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