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不做救世主,只因爲,也曾有一人這樣待孤。”
商玦目光若淵,語聲仍然沉穩從容,卻又有兩分格外的深重,朝夕聽着一愣,也曾有一人這樣待他?朝夕看着商玦,略一思忖心底便有些明白,同樣都是幼年便流離在外,同樣是經歷波折,他必定也遇見過一個溫暖的人,這纔有了今日這話。
朝夕微微眯眸,並不多問,不論誰曾經這樣待他都和她無關,只是她沒想到商玦這樣的人竟然會生出搭救洛玉鏘的想法,這世道,可憐之人無辜之人何其多,朝夕自己是,見的更多,她本心涼薄,亦不會多管閒事影響大局,在她想來,商玦也是和她一樣的。
朝夕轉過頭去,“世子如何行事自己決定吧,莫生亂子便是了。”
商玦並不覺得朝夕這話有何不好,脣角又是一彎,看了看這天色道,“現在就要去禪院?可要孤陪你去?外人皆以爲你眼盲,不如一瞞到底。”
朝夕的眼疾基本痊癒,每日除了幾個時辰的敷眼之外別的時間都不必再蒙着布巾,可如今商玦這樣說了,朝夕也覺得不錯,她既然是個瞎子,出行自然要商玦陪着纔好。
抿了抿脣,朝夕點了頭,“好,那就同去。”
商玦面上笑意便是一深,“天冷,外頭還得加個斗篷。”
二月初的天氣自然不算暖和,朝夕和商玦都包裹嚴實的出了門,上山的路他們走過,這一次不需要淮陰侯府的下人便能走上去,眼看着試劍大會一日一日臨近且府中又出了這麼多的事端,洛舜華也沒那麼多的花樣來招待他們,如此一來反倒是安然。
朝夕穿着正紅色的斗篷,風帽一帶,整個人的面容便被遮了大半,她眼上仍然敷着白巾,起先被子蕁扶着,到了上山的階梯,商玦自然而然的將朝夕的手接了過去,朝夕有所感,抿了抿脣未曾拒絕,商玦便道,“淮陰侯府新喪,他卻並未下山,向佛之心倒是虔誠。”
世子洛靈脩死了,若按長幼來說,接下來繼承淮陰侯府世子之位的該是二少爺洛清和,可是洛清和不僅不曾出現在洛靈脩的葬禮,更是連個面都未露。
府中傳言紛紛,不知多少人爲二少爺嘆了一聲可惜。
朝夕眉頭微皺,“或許,並非是向佛之心。”
商玦脣角微彎的轉頭看了朝夕一眼,並未接話。
上山的路並不長,朝夕和商玦小半個時辰不到便到了禪院門口,敲了幾下門,前來開門的還是慧心小和尚,小和尚探頭一看見是朝夕,眸光頓時微亮,“施主來了?!”
因是年輕,聲音尚有兩分雀躍,只在看到商玦之時眼底生出敬畏來,朝夕彎脣點了點頭,小和尚便合手一禮,“兩位施主來禪院不知有何貴幹?”
商玦未出聲,朝夕在旁溫柔道,“我來見二少爺,煩請通報。”
小和尚聞言雙眸一亮,“咦——”
他似乎十分驚訝,朝夕挑眉,“怎麼?不便嗎?”
小和尚趕忙搖頭,“不不不,不是不方便,是師兄他早就知道您要來。”
朝夕蹙眉,“要就知道我要來?”
小和尚溫溫一笑,“師兄一大早就起來,還交代說今日若有客來訪直接請進去便是,卻不想原來是施主您要來,想必師兄他也是知道的,快請進吧。”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入庭院便是撲面而來的肅穆之氣,商玦尚且記得洛清和的住處,牽着朝夕的手沿着迴廊走,待走到上次撞見洛玉鏘的地方目光不由的朝那佛堂之上一掃,隨即便問,“二少爺每日都會來佛堂?”
慧心點點頭,“正是呢。”
商玦頷首,神色溫雅清貴,慧心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商玦又看過去,慧心連忙咧嘴一笑,道,“這位施主氣度超然,周身氣質……似乎很有佛緣。”
商玦一笑並不接話,一擡頭,洛清和的院子已經近了。
腳下一頓,商玦理了理朝夕的斗篷,“孤在這裡等你。”
洛清和要的是清修,且上次洛清和便不願見商玦,這一次自然不好唐突,朝夕思忖一瞬點了點頭,旁邊子蕁忙上前將朝夕扶住,慧心上前幾步將院門打開,朝夕的身影一閃而入,慧心並不入內,只將院門輕輕合上轉身侍立在外。
院子裡還是上次來時的那般情景簡單,院門剛合上屋門便打了開,洛清和一身灰袍素衣,墨發披散在肩,只在髮尾用布帶輕輕一系,整個人清淡素雅到了極致。
他清寂的目光在朝夕身上一掃而過,而後側身讓在一旁,“進來吧。”
朝夕擡手取下手上白巾,對子蕁擺了擺手走上前去,子蕁等在屋外,洛清和又返身進了屋子,屋內亦是沒有半點變化,書架上的筆墨朝向,高櫃上的香爐位置,連案几上的茶盞擺放都還是上次她來訪時候的樣子,時隔多日,這屋子卻不像有活人過活。
“坐。”
洛清和話語極少,煮茶的動作卻行雲流水,朝夕從善如流的坐下,開門見山道,“你既然知道我來,那必定也知道我爲了什麼而來。”
洛清和不動如山,茶爐裡氤氳起的水汽讓他的眉眼好似隔了雲霧的遠山般朦朧,半晌,他纔開口道,“洛靈脩死了,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卻不知道。”
朝夕眯眸,“你可知道洛靈脩是怎麼死的?”
洛清和擡手遞過來一杯茶,擡眼看了她一瞬,“自然不是自己死的。”
朝夕挑眉,“你難道不知府中傳言?”
洛清和端起自己的那杯茶抿了一口,“你是指蜀國大公子的傳言?”
朝夕看着洛清和,洛清和搖了搖頭,反而目光洞明的看着朝夕,“我自然不會信的。”
洛清和話未說透,可他的目光卻是一點都不信,他直直看着朝夕,根本就是在說朝夕纔是那幕後之人,朝夕被他看的眉頭皺起,“你在懷疑我?”
洛清和垂眸,“從知道你要回來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回來是做什麼的。”
朝夕看着洛清和半點波瀾也無的面容冷笑一聲,“因果有報,我可不像你一樣只會龜縮在這禪院之中,外面的人都說你奉長姐如母,我瞧着實在是可笑。”
洛清和握着茶盞的手一頓,擡眸看着朝夕眸色發沉。
朝夕脣角彎着,眼底卻並未半分笑意,“你奉在佛堂的骨灰龕分明是空的……”
洛清和聞言瞬時皺眉,“你動了骨灰龕?!”
那語聲壓抑,自然是帶了薄怒,朝夕神色不變,“你無需知道我如何知曉此事,我只是覺得好奇,淮陰侯府的大小姐分明是火葬,可爲何你供奉了快八年的骨灰龕竟然是空的,你騙了大家八年,又是爲了掩藏什麼?”
洛清和麪容恢復成早前的清寂,搖了搖頭,“我並未騙大家。”
朝夕冷笑一聲,“那你姐姐的骨灰在何處?”
洛清和蹙眉,“當年姐姐得了疾病而死,這骨灰龕只是我爲了寄託思念供奉的,我並未說姐姐的骨灰就裝在裡面,至於姐姐的骨灰,我命人尋了一處佳地安葬了。”
朝夕挑眉,“安葬之地在何處?”
洛清和將茶盞一放,神色微凜,“你到底想說什麼?”
朝夕不在追問,面上笑意卻深長,微微一頓,她低頭從自己袖中拿了一樣東西出來,那是一張白宣,她將宣紙緩緩展開,上面墨跡分明的畫着一樣東西。
“這個,你且看看。”
洛清和目光一擡便看到了那一張白宣,他眉頭一皺接在手中,眼底生出兩分疑惑。
“這是什麼?”
朝夕目光銳利的盯着洛清和,卻見他看到那印記之後的表情並無半點變化,眉頭一皺,朝夕道,“這是留在洛靈脩屍體之下的東西,你不認得?”
洛清和聞言才一皺眉,可看着那畫着的東西眼神仍然是陌生的,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凝眸看定了朝夕,“你此番前來就是爲了此事?”
朝夕頷首,“你當真不認得此物?”
洛清和疑惑的看了看畫紙上的記號,再看了看朝夕,眼底的疑竇更重,彷彿是在懷疑什麼,朝夕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道,“若洛靈脩之死當真出自我手,我又爲何拿着此物來尋你?你姐姐的事我不會過多過問,可這個東西你若認得還請告知與我。”
洛清和一邊看着那畫紙一邊低喃,“若不是你,那會是誰……”
洛清和似乎打定了主意洛靈脩的死出自朝夕之手,朝夕聞言搖了搖頭不願與他深究這個話題,只繼續看了一眼那畫紙道,“這印記之上是焚天劍和巫族的噬魂草……這兩樣東西你不會不知道……既然知道了這兩樣東西,你就想不出什麼來?”
洛清和一愣,禁不住的低呼一聲,“焚天劍和噬魂草?!”
洛清和本是清寂至極的人,這一聲低喝自然不尋常,他眼底波光一閃彷彿真的想到了什麼,定定看着手中之物,他拿着畫紙的手微微一抖,隨即眼瞳一縮,“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