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哥哥來了!”
朝夕語聲發緊,卻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雀躍之色,她黑亮的雙眸看着遠處的茫茫夜色,彷彿要就此邁步追出去,商玦站在她身旁眼疾手快的將她一把拉住,語聲沉定的道,“先別急,找人的事交給他們便是,你留在院中等着。”
朝夕眉頭一皺似乎想要反駁,可話到脣邊卻又一滯,她緊抿着脣片刻,而後十分爲難的點了點頭,商玦脣角微彎,立刻吩咐戰九城,“去追。”
利落的兩字落下,戰九城轉身便出了院門,商玦拉着朝夕的手腕,略有安撫的道,“不必着急,小九去追,一定能發現蛛絲馬跡。”
朝夕眼底的雀躍在商玦此話之後很快的寂滅下去,她眯了眯眸,忽然道,“倘若真的是哥哥,他爲何被發現了就要走呢……”
寒夜漫漫,朝夕這低沉的嘆息無人能答,商玦握了握她的手,拉着她進了屋子,“先進來等,憑孤的猜測,這一次,或許並非是大公子。”
商玦這一聲大公子乃是尊稱,朝夕眉頭一皺有些排斥商玦的這個說法,她千念萬念就是想讓朝暮來見她,自然不想聽到這個可能性,她眸色微冷的轉過頭去,恰好對上商玦的脈脈目光,商玦的雙眸仍然深沉若淵,可此刻裡面盡是溫意,讓她心頭的冰冷都消失的無所遁形,朝夕一愣,那想要反駁的話便被堵在了脣邊未能說出來。
朝夕轉過頭去,亦將手從商玦掌中抽了出來,她忽然冷靜下來,默默進了屋子徑直站到了窗邊去,“若非哥哥想來見我,怎樣我都是見不到他的。”
夜色蒼茫,朝夕一把推開窗櫺,寒風頓時涌入,二月初的寒意仍然不輕,商玦眯了眯眸子,抄過一旁的披風走上前給她披在了肩頭,朝夕動也不動,目光長久的凝視潑墨般的夜空,君冽在旁看的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出口道,“那三公主那裡怎麼辦?”
鳳念清還活着,也經歷了白日那場事,她會不會也像洛玉鏘一樣知道了些什麼?
君冽問完,商玦沒立刻開口,只是定定的看着朝夕。
朝夕想了想,忽然道,“若是讓他們知道哥哥回來了又會怎樣?”
君冽眉頭一皺,“蜀國王室這麼多年一直在找大公子,不過他們可不是什麼好意,這一點你應該非常清楚,若是被他們知道大公子回來,我猜他們會更想要大公子的性命。”
朝夕聞聲搖了搖頭,“這麼多年他們一直在找,卻也未能找到,到了現在,我猜他們更找不到了,相反,若是讓他們知道哥哥還活着,他們只會恐懼。”
君冽面上仍有遲疑,商玦看着朝夕的側影,“你想逼他出來見你?”
朝夕抿脣,神思彷彿墜入了久遠的記憶之中,良久,她才篤定的點了點頭,“明日裡,將洛玉鏘看到哥哥的消息放出去,八年了,要讓他們知道我和他……都回來了。”
朝夕的話就是命令,君冽只好點了點頭。
商玦見朝夕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多言,他看了看朝夕沉冷的側臉,忍不住上前將開着的窗櫺合了上,語聲溫潤道,“小九的動作很快,消息很快就會帶回來,你下午可曾用膳?”
朝夕眉頭一皺,抿脣未語,商玦一見便知,嘆了口氣走到了門口,將門打開,對着外頭吩咐了一句“傳膳”,朝夕聽見了,眉頭一皺立刻道,“我不想吃。”
商玦也皺眉回頭,“不想吃也要吃。”
朝夕脣角緊抿便要反駁,君冽在旁面帶笑意的咳了一聲,“說來我也下午不曾用膳,還請世子多備一份,那洛靈脩死的太慘,幸好本公子心性沉定不受影響!”
說起洛靈脩慘死的場面是個人看過怕都要留下幾分陰影,也唯有這屋內幾人心性非凡還能如此氣定神閒,商玦如今倒是不介意君冽出現在此,便又吩咐了外面一句,朝夕見此便不好再說不用膳,默默的不曾說話,不多時膳食備好,被雲柘仔細檢查過後送了進來,三人兀自用了些,剛叫人撤走碗盞戰九城就回了踏雪院。
此刻夜色已深,戰九城氣息不穩的在門外開了口,“殿下——”
屋內三人皆是神思一緊,商玦立刻道,“進來說話!”
戰九城面色倒是十分沉靜,他進門反手合上門,走近兩步纔開口,“殿下,人未追到。”
君冽和朝夕眸色都是一沉,商玦卻是面色沉靜,沒什麼不滿的接着道,“繼續。”
戰九城眉頭微皺,“我們發現的時候只有一人,等追出去才發現來人有同夥,來人一共有五個同伴,都隱藏在踏雪院附近,被發現的那人當時該是一時心急才暴露了蹤跡,這六人被我們兵分三路追出了府門,六人都是直奔城門而去,出了城一路朝着北邊走,他們公里相當,並不分下屬首領,都十分擅長輕功夜行和隱藏蹤跡,我們的人在追到城北的山林之時發現他們六人都分開行事,是屬下下令讓咱們的人撤了回來。”
戰九城沉穩的說完,商玦點了點頭,“是不必再追了,小九,你辛苦了。”
戰九城搖了搖頭沒說話,商玦轉身看着朝夕,“應該不是大公子。”
朝夕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失望,而後便轉過身朝暖閣走去,“不是就不是吧,這麼多年我也在找,我早就習慣了。”微微一頓,她又道,“不過我不會放棄。”
朝夕進了暖閣,商玦又看着戰九城,“這些人應當只是別人派來打探情況的小嘍囉,應當不是才潛伏下來的,這幾日,你們多注意些。”
戰九城立刻點頭,“屬下明白。”
商玦頷首,“去歇着吧,其他人也辛苦了。”
戰九城不敢接這句“辛苦”,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戰九城一走,君冽笑了笑,“果然是多事之秋啊,踏雪院這地方也實在是招人惦記,不過今夜這夥人既然是直奔出城的,看來不是府中哪路貴客的手筆。”
商玦看了君冽一眼,神色深沉,君冽倒是不害怕,又意味深長的道,“一路出城到了北邊,想來他們的主子是北邊的,讓我想想北邊都有誰呢,嗯,最靠近蜀國的北邊不就是晉國嘛,哦,差點忘記了還有趙國……不過他們正在打仗,會是誰來呢?”
商玦眼若沉水,君冽眯眼一笑,“世子不必着急,我相信這個答案很快就能見分曉了。”
商玦彎了彎脣,“這個答案並不重要。”
君冽挑眉,“是嗎?那怎麼我感覺世子的表情有些不對呢……”
商玦神色不動,身上氣勢卻是一變,君冽“嘖”一聲退後一步,還未說話,雲柘的聲音又在外面響起,“主子,洛家三少爺在院外求見。”
商玦還未語,倒是君冽先一笑,“呵,今天晚上踏雪院可真是熱鬧。”
商玦眯眸一瞬,又朝暖閣看了一眼,這纔對外面道,“請進來吧。”
君冽在旁嘿嘿一笑,商玦已轉身走到暖閣門口去對着朝夕道,“洛澄心來了。”
朝夕挑了挑眉,到底還是走了出來,商玦掃了一眼她未敷着絲帶的眼睛,什麼也沒說,不多時,門外響起腳步聲,雲柘打開門,洛澄心披着一身寒意進了門,待看到君冽也在他眉頭一揚,隨即對着君冽和商玦一拱手,“世子,公子,有禮了。”
君冽雙手抱懷,一笑,“三公子這麼晚了可有什麼事嗎?”
洛澄心轉過目光看着朝夕,看了一瞬才發現她的眼睛和常人一樣。
他一驚,“朝夕,你的眼睛怎麼……”
朝夕彎了彎脣,“好了。”
洛澄心眼底亮光一閃,笑意頓時十分安慰,“那太好了!”
朝夕微微頷首,“三哥有什麼事嗎?”
洛澄心神色頓時一緊,“府中出事了你該是知道的,大哥他……”
洛澄心眼底閃過一絲悲色,“他遭了毒手,就在流風閣,偏偏今天中午有人喊我去流風閣,若非是你派人來告訴我不要去流風閣那今日死的人可能就會是我,我……”
洛澄心竟然會這樣想讓三人都有些意外,朝夕搖了搖頭,“三哥,我派人去告知你是爲了不讓你掉入洛靈脩的陷阱,今日中午我也得了去流風閣的消息,來的人給我的是你的親筆手書……洛靈脩自己是自作自受,他的死,和我無關。”
朝夕少有如此耐心的時候,她雖然說得簡單,可洛澄心還是一點就透,有人讓他去流風閣,還有人喊朝夕去流風閣,且拿着的是他的手書,可他又哪裡有什麼手書給朝夕,他略一思忖已有些明白,便道,“我知道了,今日是你救了我。”
朝夕搖了搖頭,“是我要自救。”
洛澄心此來本就是爲了解開心中疑惑,現在知道了真相一時間再無話可說,商玦是這院子的住客,本就和朝夕在一起,君冽比他來得早,且一副和朝夕二人十分熟稔的樣子,整個屋子四個人,就他一個人是個外人,他似乎該走了。
洛澄心本該告辭,卻有些不捨,神思一轉道,“聽說四弟被殿下帶了回來?”
商玦神色平靜的頷首,“正是,他今日就躲在流風閣中。”
洛澄心早已知道此事,倒是不意外,又有些遲疑的道,“四弟的性子有些……嗯,倘若殿下不方便,可以將他交給我,我可以照看他的。”
洛澄心在府中的地位算不得高,可他說起洛玉鏘的語氣也有些猶豫,他雖然不至於欺辱洛玉鏘,可看這樣子心中也對洛玉鏘沒有多少感情,相反還有些不認同,商玦聞言搖了搖頭,語氣倒是溫和幾分,“沒有不便,孤和他有些緣分,讓他留在踏雪院吧。”
洛澄心眼底閃過兩分意外,只好就此作罷。
這話說完他也沒了話說,一時有些靜默的站在當地,室內一靜,洛澄心看着朝夕三人忽然就有些尷尬,他抿了抿脣,利落的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府中出了事,還有諸多事情要應策,這兩日府中不安生,你們,你們當心。”
朝夕頷首,走出兩步,“三哥慢走。”
聽見朝夕開口,洛澄心面上笑意便是一溫,他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君冽面上笑意莫測,一會兒看看朝夕一會兒看看商玦,彷彿看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洛澄心走出去,朝夕站在門口怔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回神,看到君冽還在不由眉頭一皺,“你也可以走了,三公主造不起什麼浪來,你見機行事。”
說完這話,便徑直去了內室,眼下天色已晚,該歇下了。
朝夕進了內室,商玦的目光便追了過去,君冽站在原地伸了個賴腰,神色興味的朝內室的方向看去,而後道,“聽說你們同枕一榻,你們難道就……”
他神色意味深長,商玦當即眸色一深閃出一點機鋒,君冽話頭一斷不敢再說,輕咳一聲笑道,“好好好,我知道我該走了……”
說着話,君冽便朝着門口踱去,眼看着就要走到門口,他腳步忽然一頓。
商玦不知他還有什麼幺蛾子,正挑眉一瞬便聽君冽用全然不同的嚴肅語氣開了口。
他問,“你和我們,是站在同一邊的嗎?”
商玦目光一轉落在君冽的背影上,頓了頓才點頭,“是。”
只一個字,君冽站在原地略一思索才點了點頭,“那好。”
說完他便走了出去,“那好”到底是什麼意思也頗爲耐人尋味,然而商玦並不在乎君冽到底在買什麼關子,他也轉身進了內室,今夜的淮陰侯府註定不會平靜,同樣不會平靜的還有朝夕的心,殺死洛靈脩的是鳳朝暮,他留下的那個印記又是什麼意思呢?
朝夕從浴房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商玦在書案之後寫着什麼,她本不願去管,可商玦聽到動靜頭也不擡的道,“你過來。”
這內室只有她二人,自然是在喊她。
朝夕頭髮半乾,帶着一身水汽站到了商玦對面,商玦本來心無旁騖的寫着東西,朝夕剛一靠近他便擡起了頭來,剛沐浴過後的朝夕美豔不可方物,商玦猛地想到了適才君冽那意味深長的問話,他斂了斂眸,將手下的宣紙遞了出去,“你看看。”
朝夕疑惑的低頭,這才發現商玦適才不是在寫而是在畫!
朝夕從未看過商玦作畫,此刻所見便知他畫工極好,雪白的宣紙上落下的是一個十分神秘的圖騰,一把造型精緻的劍被兩股藤蔓環繞纏裹,那藤蔓的葉片好似蛇鱗,不知怎麼就給人一種十分詭異的邪氣感,朝夕挑眉,“這是什麼?”
商玦掃過那圖騰,放下筆,“洛靈脩屍體之下發現的,是殺死他的人故意留下的,你可認得此物是什麼?倘若真是大公子所爲,他留下這個是爲了什麼?”
朝夕皺緊了眸子,緊緊的盯着那圖紙看了片刻,卻是搖了搖頭。
“我認不出這是什麼,看這把劍,似乎和淮陰侯府有關?”
商玦凝眸,“可是洛舜華說他並不認識這個東西是什麼……”
朝夕眉頭一挑,“哥哥絕不會無端留下這個,洛舜華……或許在說謊。”
商玦和朝夕想到了一起,隨即神色一漠,“他若當真在說謊,那他必定是想隱瞞什麼。”
兇手殺死洛靈脩,且還是用那般殘暴的手段,一看便知是和淮陰侯府有深仇大恨,既然如此,留下的這個印記也一定是在警告示威或者是別的什麼,若洛家人根本不知道這個印記是什麼,那這個印記留着又有什麼用,洛舜華多半在說謊,可他說謊的原因實在是值得人深究,當時在場之人衆多,他必定是有什麼不讓人知道的秘密。
淮陰侯府兩百年的榮耀,隱藏的秘密又怎麼會少……
“或許,洛清和會知道這個秘密。”
一片安靜之間,商玦忽然開了口,朝夕有些詫異,“洛清和?”
商玦點點頭,“你忘記了嗎,洛清和這麼多年來都供奉着他姐姐的空骨灰盒,他也在隱瞞着什麼,或許,他們父子二人想要隱瞞的東西是一樣的。”
朝夕再度看了看手中的圖騰,搖了搖頭,“可想讓洛清和開口實在太難。”
商玦自然也知道這一點,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一把將那宣紙抽了出來,“雖然難,卻也不是沒有機會,此事容後再議,時辰已晚,先去歇着。”
朝夕頷首轉身朝牀榻走去,剛走出幾步商玦在後又道,“這幾日踏雪院不平靜,你平日莫要走出院子。”
這話是提醒,朝夕頓時想到了今夜的那羣闖入者,她點了點頭,“知道。”
商玦看着朝夕走到了牀邊躺上去,半晌都未說話,他再度看了看桌案一角放着的那張圖騰宣紙,而後捻熄了燈燭去了浴房,再回來之時朝夕已靜靜入眠,他站在牀邊接着昏暗的微燈看了朝夕一會兒,那深沉若淵的雙眸之中陡然蹦出一絲熱燙的火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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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冬寒漸退的二月初,淮陰侯府被一片縞素鋪蓋!
流風閣裡,朱氏跪坐在洛靈脩的屍體旁邊怎麼都不離開,她眼淚已經流乾了,整個人也神色恍惚,洛舜華搬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之下,整個人老了十歲不止,整個淮陰侯府除了客院區之外皆是一片吵嚷,所有人都在爲洛靈脩的死而忙碌。
王捷快步走到洛舜華身邊來,“侯爺,都吩咐下去了,天亮之前肯定能佈置好。”
微微一頓,王捷又道,“可是夫人那裡……”
洛舜華不敢回頭去看,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找點安神香來,然後把夫人帶回去。”
王捷點點頭,走到一旁去吩咐了幾句,沒多時,洛澄心也來了流風閣,今夜府中一片忙亂,再加上洛靈脩死了,洛舜華對這個三兒子的希望就更高,洛澄心平日裡都在操心府中生意,這會兒洛舜華更是將許多事交給他,洛澄心至洛舜華身前道,“父親,都安排好了,客院那邊不動,只在大哥的竹園行喪禮。”
微微一頓,洛澄心欲言又止的道,“父親,大哥如今死的不明不白,是否……”
洛舜華知道洛澄心的意思,洛靈脩這樣被人殺了,他們無論如何都該求個明白的結果,不該這麼急着將人下葬,可是今日已經是二月初二,距離二月初七隻剩下五日,再耽誤下去,二月初七的試劍大會就要受影響,洛舜華無論如何還是記着自己的試劍大會的。
“你大哥已經去了,自然是先下葬,至於兇手,當然要繼續查下去!”
洛舜華眼底也帶上了恨意,洛澄心在旁道,“聽聞兇手在這裡留下了線索,咱們是否要上報朝堂請專人來查?大哥是世子,朝中不會不管的。”
洛舜華眯了眯眸子,隨即便搖頭,“這件事東亭會去做的,你不用管。”
洛澄心皺了皺眉,“可是……”
洛舜華耐心用盡,眼神冷冷的看洛澄心一眼,“這是我們的家事,自然是由自己人來管。”
洛澄心自然不好再說,連忙應“是”。
洛舜華呼出口氣去,這流風閣今夜本該歌舞昇平,他和諸國權貴們本來言笑晏晏相談甚歡,可是誰也沒想到這裡會變成死亡之地,流光溢彩的燈盞換成了慘白的縞素,整個恢弘的淮陰侯府能被一層死亡之氣籠罩,而這死亡之氣彷彿預示着什麼,洛舜華一顆心不由狠狠一縮,他深吸一口氣,“停靈兩日便下葬,父母猶在,不行大喪。”
王捷回來也聽到這話,他和洛澄心對視一眼,二人眼底都有些微的意外,隨即又明白洛舜華是在惦念着試劍大會,各國賓客都已經請了來,若就此取消試劍大會也實在難以交代,可洛舜華如此心急的將洛靈脩下葬也還是叫人覺得心寒。
“澄心,府中之事你操心些,可最重要的還是試劍大會。”
冷不防,洛舜華又如此叮囑了一句,洛澄心眸色一暗,只得點頭應是。
洛舜華一點不曾意識到自己的行爲叫人介懷,他嘆了口氣又道,“送信到禪院去,告訴清和讓他下山吧,府中多事之秋,他的修行也可緩一緩,至於你妹妹那裡,她只怕快要出蜀國了,暫且先不告訴她了,讓她安安心心的去鎬京。”
洛澄心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自然都應下。
洛舜華見洛澄心如此乖順面露一絲欣慰,忽然眉頭一皺道,“你四弟在燕世子那裡,明日想辦法把他帶出來,他一整日都藏着這裡面,也不知看到了什麼。”
洛澄心皺了皺眉,“燕世子喜愛四弟,怕是不會那麼簡單就……”
洛舜華眯了眯眸,“那孽畜也不知爲何得了商玦的青眼,算了,若是商玦不放人也無礙,那小畜生在商玦那裡怕也不會惹事,不過……”
他豁然看向王捷,“你派個人去打聽一下,我要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王捷連忙點頭應下,洛舜華這才輕呼出口氣去,這邊吩咐完,屋內朱氏也在那薰香作用下安睡了過去,兩個婆子將朱氏抱了出去,王捷這才吩咐人去收斂洛靈脩的屍骨,洛靈脩被斬斷了身體,模樣慘不忍睹,偏生不能像對待繡娘那樣草率,洛府請來了專門的斂屍人,先將洛靈脩的屍體縫合淨身之後方纔開始着衣入棺……
全程王捷都在旁盯着,洛舜華卻是實在看不下去回了主院歇着,他心中悲痛懊恨不甘沉鬱交雜,回了主院也難以入眠,整個一夜都有人不停的來稟事,直到天明時分他才睡下,可尚未睡到半個時辰,門外的侍衛又來敲門了,“侯爺,王管家來了!”
洛舜華迷迷糊糊的不願應聲,卻聽到那侍衛繼續道,“王管家說他帶來四少爺的消息了。”
洛舜華神識一清,瞬間醒了過來,爬起身來去開門,便見王捷面色詭異的站在外面,他那面上還有兩份驚悸,彷彿適才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洛舜華滿是疲累的轉身進了書房,坐在書案之後灌了一口冷茶,“那孽畜到底看到了什麼?說吧。”
王捷艱難的吞嚥了一下,“侯爺,小人未從四少爺那裡探的什麼,不過……”
洛舜華本將眉頭一皺,聽到那“不過”二字方纔神色一定,他看了王捷一眼,“到底怎麼回事,商世子是不是不願放人?實在不願放也沒法子……”
王捷點了點頭,“是,商世子將四少爺留下了,但是……但是小人從公子冽那處得了些消息來,昨晚上公子冽跟着燕世子去了踏雪院,今早上他說漏了嘴……”
洛舜華眼底一亮,“那個君冽說了什麼?”
王捷眼底驚悸一閃而逝,“他說……他說四少爺的確看到了兇手的樣子……他還說……還說殺了咱們世子的兇手是……是……是大公子鳳朝暮!”
洛舜華本來聽王捷結結巴巴的話有些煩躁,待聽到了最後一句手卻猛地一抖,他雙眸瞬時大睜繼而滿是不可意思的看着王捷,“你說什麼?!”
王捷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侯爺,那個公子冽說的,說是鳳朝暮回來了!”
洛舜華一口氣沒上來,面色瞬時一白,他握着茶盞的手不停的發着抖,脣角抽搐着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鳳朝暮,這話,當真是那小孽畜說的?”
王捷苦笑一下,“這消息的真假已經不得而知了,四少爺還被留在踏雪院呢,公子冽今晨和下人玩笑時候說出來的,後來再派人去問的時候公子冽已經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了,他如此掩蓋,小人覺得他早前無意之間說出的話必定是真的!”
鳳朝暮!竟然是鳳朝暮?!
洛舜華汗如雨下,一把將手中茶盞扔了掉,王捷看着如此緊張的洛舜華眼底露出兩分不解,“侯爺,您怎麼了?若真的是鳳朝暮下的手,咱們可要上報蜀國王室爲大公子討個公道來啊!而且咱們還要好好地想個法子問問四少爺……”
洛舜華牙關緊咬,雙眸急速的閃動,片刻之後他忽然道,“這件事不要亂傳了,那個鳳朝暮……那個鳳朝暮絕對沒有那麼簡單,明日,明日就將靈脩下葬!”
本要停靈兩日的,怎麼又變了卦?!
王捷看着失常的洛舜華滿是不解,卻不敢不聽命令,只見洛舜華站起身來滿屋子的踱步,面上的表情更是焦躁不安,片刻之後他忽的停步,“這件事咱們沒有證據,沒辦法上報朝廷的,只能讓東亭去查,若是那鳳朝暮,豈非殺死秀孃的也是鳳朝暮……”
洛舜華語速極快的說這話,卻又搖頭,“不對!不對!”
王捷根本不懂洛舜華在說什麼,一臉的茫然,洛舜華忽然看向他,“沒錯,明日下葬,然後等二月初七之後再提此事,沒錯,就是這樣,發帖子請大家參加喪禮,也算是給靈脩全了禮數,快,你快去安排,馬上去安排。”
王捷被洛舜華弄得有些心慌,卻還是得令走了出去,看着王捷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洛舜華再沒了一點睡意,他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像被一隻無形大手扼住咽喉似得拼命喘氣,好半晌他才一點點的平靜下來,繼而眼底厲色一閃,狠狠的攥了攥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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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煙聽着身邊人的回稟眉頭一皺,“鳳朝暮?!”
侍女神色沉定的點點頭,“不錯,聽說是從離國公子冽那裡傳出來的,不過他現在矢口否認了,但是燕世子將那四少爺扣在了踏雪院,看樣子倒是真的呢。”
段凌煙似笑非笑一瞬,“若真是鳳朝暮回來了,呵,有意思……”
侍女又道,“洛舜華知道了這個消息,將洛靈脩的下葬時間改到了明日,府中正忙亂不堪呢,洛舜華也沒有上報巴陵的意思,似乎是害怕影響試劍大會。”
段凌煙一手撐腮,表情懶懶的搖了搖頭,“這個洛舜華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微微一頓,段凌煙繼續道,“對了,三公主那裡如何了?”
侍女面色一變,“今天早上又醒了一次,還是糊里糊塗的以爲有人要殺她,誰都不準靠近呢,御醫說三公主是被嚇得狠了,又讓她服了安神的藥,不知道睡兩日會不會好。”
段凌煙面無表情的聽着這話,隨即又冷笑一聲,“一個蠢貨竟然會相信另一個蠢貨,從一開始就該知道這個結果不會美好,嚇瘋了就嚇瘋了吧,人還在就行了,否則還要鬧得本夫人不好回巴陵交差,你吩咐下去叫人好好看着她,別傷的太明顯了。”
侍女恭敬的應聲,段凌煙便又道,“聽說燕國送聘禮的隊伍已經出發了,巴陵那邊卻還沒消息,你馬上送信去巴陵催一催,王上年紀大了腦子也不好使了。”
這種話段凌煙敢說侍女卻不敢隨便聽進去,只低低應一聲“是”便作罷,微微一頓,侍女又問,“夫人,那明日洛靈脩的喪禮咱們要去嗎?”
段凌煙想了想,忽然興味一笑,“去,怎麼不去,估計大家都會去。”
侍女點頭應聲,段凌煙便百無聊賴的眸子小憩起來,侍女見此當即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踏雪院裡,商玦也正拿到那喪禮的帖子,他眉頭一皺看向朝夕,“洛靈脩明日下葬。”
朝夕絲毫不意外,她脣角微彎一瞬,而後淡淡的將棋盤上的白子移除了一小塊,“恐懼會讓人心慌,心慌就會出錯,錯的越多,恐懼就越會如影隨形。”
商玦放下手中的帖子,語聲沉穩,“既然知道大公子回來讓他失了章法,就越是說明他心中有鬼,那個圖騰,他一定是認識的。”
朝夕看着棋盤眯了眯眸,“八年前,他一定對哥哥做了什麼。”
這話陰沉沉的,聽得商玦心頭一跳。
朝夕又道,“可我怎麼也想不出哥哥遇到了什麼纔會至今不見我。”
說來說去,好像又繞回了昨夜那個話題,朝夕神色沉沉的樣子叫子蕁等人緊張的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商玦看着卻只有心疼,他拍了拍朝夕放在桌案上的手,“你既然篤定他會守着你,他終究一定會出來見你,你是他唯一的親人。”
無人之時商玦極少越軌,朝夕現在十分冷靜,目光一晃就看到商玦的手,他的手指纖長,掌心十分溫暖,一下子就將她的小手整個裹住,她默了默,還是將自己的手抽出來轉身去擦琴,擦琴這件事幾乎成了她每日都要做的事,商玦看了她的背影一會兒,又看向她手中的琴,這把天荒琴乃是上古之物,在愛琴之人的眼中自然是一等一的寶貝,朝夕對這琴的愛護還夾雜着對莊姬公主的思念之情,可爲何這琴上會有如此濃重的殺氣?
商玦沉默一瞬,默默看着朝夕擦完琴又將琴放回,一句話也未說。
淮陰侯府既然遭遇了喪事,自然也沒了旁的喜樂,這一日所有客人都在自己的客院之中,整個淮陰侯府都是一派愁雲慘淡,得知洛舜華不僅沒有將試劍大會推後反而只給自己的亡子停靈一日都有些詫異,再加上那日許多人都看到了洛靈脩慘死的場面不由都對洛舜華有了幾分看法,然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衆人還是在第二日很給面子的赴喪禮致哀。
朝夕並未拒絕赴喪禮,可旁人趕赴喪禮都避開了鮮豔衣物,而她仍然是那一身灼灼紅裳,墨發垂腰,眼覆白巾,鋪天蓋地的縞素將紅裙美人襯托的豔冠六方,可這份明豔卻如此不合時宜,看到朝夕衣着的那一瞬,已經傳開的流言瞬時被衆人坐實……
殺了洛靈脩的是鳳朝暮,她的妹妹明明趕赴喪禮卻又如此着裝……
當年朝夕兄妹二人寄人籬下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端?
衆人心思鬥轉,朝夕卻沒事人一般的被商玦拉着步入了靈堂,商玦身份高貴,他帶着朝夕站在那香爐之前,由着雲柘去點了一炷香插進了香爐,二人腰未彎一下,頭都不曾點一下就走到了一旁的觀禮區,這一幕如此詭異,自然又落進了衆人之眼。
雖然是從緊急,可淮陰侯府這麼多年的家底卻還在,洛靈脩的葬禮辦的十分風光,因是如此,那靈堂周圍的火燭味越發的大,商玦見朝夕站在一旁什麼表情都沒有不由得嘆了口氣,“也算來了一趟,孤知你並不喜歡這裡,不若咱們先回去?”
現場火燭味濃,再加上哭喪之音,在看不見的朝夕眼中,自然是如同地獄般的存在,一個一個的客人悉數到場見禮,朝夕默了默,還未答話,靈堂之外忽然出現一陣吵嚷之聲,靈堂之內正在見禮的衛詩和衛垣一愣,所有人都轉身朝靈堂之外看去,朝夕和商玦都未動,商玦本要拉着朝夕離開,冷不防聽到外面的禮官一聲高喝。
“晉國三公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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