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明眼裡,說是一支兵馬,牽強了點,因爲這支兵馬根本沒有盔甲,而分出去的一隊,竟然連長矛也沒有,活脫脫一羣難民。
秦明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最瞧不起的軍隊,樊梨香的荊南農民軍。
早在江陵到白川的路上,秦明和樊梨香就不對眼,後來有劉璋坐鎮,又大敵當前,秦明不敢說什麼,現在大軍已經進了城,秦明顧忌少了許多,這時來了興致,立刻上前。
“喲,這不是女豪傑樊梨香的神威軍嗎?真是巧啊,聽說主公不是讓你們到處去給那些農夫村婦宣講嗎?怎麼湊這來了?”
“你……”刑道榮提着大板斧就要上前,被樊梨香攔了下來,對陳應笑道:“記住秦校尉給取的名字,以後咱們就叫神威軍了。”
樊梨香看也沒看秦明一眼,轉身對難民打扮的劉敏吩咐着什麼。
“呸,就你們這樣的也叫神威軍,看看你們這樣子,沒有盔甲就算了,現在長矛也少了一半,哦,我知道了,主公壓根沒想過你們能打仗,你們只是挖挖屍體,貼貼告示,所以把你們長矛沒收了吧,哈哈哈哈。”
秦明大笑出聲,樊梨香眉頭微皺,對劉敏交代幾句,劉敏轉身混入“難民”之中,沿着江橋向江北行去。
刑道榮氣不過,拿起一封竹簡走向秦明,陳應叫也沒叫住。
刑道榮一把將竹簡甩秦明臉上,“這是主公的賞賜簿子,睜大狗眼看看,長矛三萬支,佩劍三百把,盔甲五千副,布甲兩萬副,賞樊將軍,金一百,銀三百。加封平難中郎將,你個狗東西封了什麼?”
秦明臉色漲紅,大怒,還是忍不住拿出竹簡看了一眼,果然如刑道榮所說。封賞甚重。大軍進入襄陽,不知爲何,劉璋沒有下令封賞,現在竟然先拿襄陽的庫存賞了這羣農民。還待遇如此之厚,秦明頓時大爲不忿。
秦明一下將竹簡甩入水田之中。
樊梨香翻身上馬,大雨天手裡拿着一把扇子,在頭上敲了敲道:“刑將軍,回來。別讓秦校尉難堪了,你現在是太守,跟一個校尉較什麼勁,別失了身份。”
“是。”刑道榮大嘴咧咧地回到樊梨香身邊。
“你們……”秦明氣的說不出話來,想要爭鬥,又顧忌軍法,劉璋對營中私鬥懲罰極爲嚴厲。
秦明轉眼看到江橋上行走的農民軍隊伍,突然眼睛一轉,心中冷笑一聲。對馬上對他不屑一顧的樊梨香道:“走着瞧。”轉身大踏步而去。
楊子商看了秦明一眼,搖搖頭,他對這些實在沒興趣,他在意的就兩件事,第一是怎麼坑世族。第二是自己能不能施展才華,現在川軍文官匱乏,第二條沒什麼擔心的,就只剩下怎麼坑世族。楊子商滿腦子都想的這個,對秦明生氣的舉動。覺得頗爲無聊。
……
荊州牧府,雨亭之中,劉璋和龐統對坐下棋,蕭芙蓉和桑葉各坐在一邊觀看,當龐統和劉璋面前的茶杯沒茶的時候,桑葉就起身斟茶。
“哈哈,我又贏了。”劉璋落下一子,將龐統圍死一片,能夠贏了這三國的頂級謀臣,甚是開心,蕭芙蓉看到劉璋笑,也認真地看起棋盤,雖然她啥也看不懂。
“今天已經連贏七局了,士元,你是不是故意讓我啊。”劉璋笑道,半年多的戰爭,襄陽的政令也全下達下去,現在難得清閒下來,劉璋也放鬆不少。
龐統鬱悶地看着劉璋,他還真沒讓劉璋,兩人下的是七格圍棋,以龐統這樣的智商,通常都是下十九格,甚至二十三格,十七格以下的基本不碰。
最不濟,圍棋最低等的也是九格圍棋,可是劉璋倒好,選了七格,還每次要走第一,格子就那麼多,走第一佔了大優勢,任龐統智慧超羣,也翻不了盤,只能鬱悶地一盤又一盤地被劉璋虐。
“不下了。”龐統生氣,一把推了面前的棋子,好厲害站在角落撇撇嘴,也就龐統這麼不識時務,還敢在主公面前耍脾氣,活該當親兵。
“不下了?”劉璋一下子不高興,板着臉道:“那好吧,你回去,正好軍中缺炭灰,我讓高沛派你去鄉村蒐集木炭和草灰,哦,對了,幹牛糞也不錯。”
龐統鬱悶地撿棋盤上散亂的棋子,老實清乾淨棋盤,劉璋興致勃勃地又在中間丟了一顆棋子,於是,新一輪虐待開始。
“小的楊二,拜見主公。”一名士兵冒雨踏過木橋,到了亭前參拜。
劉璋上下看了小兵一眼,有些詫異,一邊落子一邊道:“什麼事,說吧。”
“小的要告發,還請主公恕小的罪過。”
“恕你無罪。”
“荊南農民軍首領樊梨香,私自派兵渡江,有投敵之嫌,請主公徹查。”士兵伏身而拜。
“你是哪位將軍的部下?”劉璋喝了一口茶,隨口問道。
“小的楊二,是小的偶然見到樊將軍,趁着大雨掩人耳目,調兵渡江,害怕事情鬧大,特地向主公稟報。”
“你是哪位將軍的部下?”
“小的親眼所見,絕無虛假。”
“我問你是哪位將軍部下。”劉璋一把將茶杯拍在石桌上,茶水濺起水花,豁然轉頭,嚴詞厲色,冷眼看着士兵,士兵嚇的全身一抖,結結巴巴道:“秦,秦明將軍部下。”
“好了,下去吧。”劉璋揮了揮手,繼續與龐統下棋。
士兵走後,龐統微笑着道:“皇叔生氣了,下錯一子,嘿嘿,這下龐統可不客氣了。”
劉璋定睛一看,果然下偏了,拍了一下大腿。
“恩呀~”龐統用力將棋子按上去,劉璋十幾顆棋子被圍死,看着劉璋一顆顆清理棋盤上的棋子,龐統道:“皇叔真的生氣了,那樊梨香私自調兵江北,皇叔打算怎麼處置?”
劉璋擡頭看了龐統一眼:“你也覺得該處置嗎?”
龐統沒有回答,劉璋對王緒道:“有人來打聽過事情嗎?”一般劉璋這裡有什麼動靜,那些關心的人。都是找親兵打聽,這一點劉璋心知肚明,也不會管,不該說的,王緒等人自然不會說。
“秦明將軍的副將來打聽過。主公是否下令樊梨香進軍江北。”
劉璋點點頭。龐統笑道:“看來皇叔心知肚明瞭。”
劉璋用力捏着指間棋子,沉聲說了一句:“最恨營中勾心鬥角。”
龐統一口喝盡茶水,將茶杯遞到桑葉面前,桑葉起身斟茶。龐統搖了搖頭道:“手下文武勾心鬥角,在任何一支軍隊裡都存在,如果皇叔勢力弱小,這就是致命之傷,如果等川軍壯大。軍中沒有派系爭端,對皇叔大大不利。
現在皇叔坐擁荊益二州,說大不大,說小那絕對不小,對於皇叔來說,如何駕馭這些勾心鬥角,纔是最關鍵的。”
“我這人不會駕馭,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看不慣的直接殺了了事。如果士元肯襄助,我或許還能勉強轉圜一二。”
“呵呵呵呵呵。”龐統傻笑數聲:“皇叔今天叫我來,就是想問我這句話吧。”
“沒錯。”劉璋一點沒有避諱,嘆了口氣:“我們這麼耗着也不是個事,就一句話的事情。士元也不能一輩子給高沛當親兵吧。”
龐統笑着道:“就一句話的事情?未必吧,我就想知道,如果我不答應,皇叔會放我走嗎?龐統覺得。在皇叔面前,根本沒有選擇。”
“你這人就是說話太直。”劉璋笑了一下。想了一會道:“那這樣吧,別怪我沒給你機會,如果你不答應投效,就幫我收了荊州水軍,我放你離開,如果還能幫我拿下江夏……”
劉璋沉吟一下:“我就陪你演出戲,等你離開川營那天,我就求着你留下來,然後你毅然決然地拂袖離開,我還拿你沒有辦法,順便嘆息幾聲‘失龐統失天下’啥的,怎麼樣?”
荊州飄蕩在江裡的水軍,一直是劉璋心裡的石頭,要堵死這些水軍太容易了,沒有補給港的水軍,還叫水軍嗎?可是劉璋想的是收服這些水軍,沒有水軍的荊州,不能稱爲荊州。
劉表就是因爲有水軍,強敵纔不敢犯境,要是沒了水軍,就像歷史上的劉備一樣,荊州,那真是一塊招打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龐統朗聲大笑,手掌直拍桌子,拍的棋子一跳一跳的,讚道:“有趣,有趣,龐統怎麼就沒發現皇叔有這麼有趣的一面,皇叔智慧,龐統真是心服口服了,皇叔是看穿了龐統的本性,知道龐統最想要什麼啊。”
劉璋面帶微笑,不着痕跡地移動了一顆棋子。
龐統忽然沉靜下來,臉上一片鄭重,起身離開座位,對劉璋一拜:“皇叔在上,受龐統一拜。”
這是自龐統投入川營以來,拜得最深的一個禮節,但是劉璋注意到了龐統的稱呼:皇叔。
“皇叔乃是龐統見過,最冷靜果斷,最志向宏遠,隨機應變,不拘常理,不困常態的主公,普天之下,獨一無二,龐統曾辱及蕭夫人,今日皇叔讓蕭夫人觀棋,已是對龐統至誠厚恩。
龐統此生能跟隨皇叔,征戰天下,乃天澤厚德,畢生榮幸,龐統已不敢有其他要求,只要皇叔能答應龐統一件事,龐統願爲皇叔效犬馬之勞。”
龐統深埋下頭,劉璋一下一下地撥着棋盤上的棋子,口中道:“士元有話,儘管說來。”
龐統擡起頭,看了蕭芙蓉一眼,眼中帶着明顯的抱歉之意,這在以前是從來沒出現過的,蕭芙蓉心裡咯噔了一下。
龐統對劉璋道:“皇叔,自古兵家征戰,若是精銳之師,務必軍令齊整,號令嚴明,若軍中參差不齊,是爲雜號軍隊,這樣的軍隊,龐統是帶不了的,無論什麼計謀,無論什麼戰陣,都需要將士執行。
所以在征戰之前,必然先得有一支鐵血之師,川軍戰力相對於荊州軍,強了不止一籌,可是相對於中原,北方,西涼的人馬,川軍還差得太遠,今後皇叔的敵人將更強大,所以首要的就是練兵。
恕龐統直言,蕭夫人獨領一軍,龐統管不了,樊梨香此人性情獨立,心計太深,龐統雖然不怕她,但是龐統投效皇叔不是來跟她勾心鬥角的,皇叔必須解除樊梨香兵權,不得插手任何軍務。”
“爲何一定要與她勾心鬥角?”
“樊梨香一介女流,權欲極重,善於揣摩人心,陰險狠辣,不擇手段,無所顧忌,這樣的人若是真有本事,爲皇叔大助,也爲皇叔大患,皇叔難道看不出來樊梨香一直在黎庶中豎立威望,就是讓皇叔不能解除她的職權嗎?長此以往,威高蓋主。
而樊梨香偏偏沒什麼真本事,看她那兩萬農民軍就知道,雖然是農民,但是帶兵數月,也該有起色,卻還是一片散沙,那些士兵除了對樊梨香敬畏,操練不熟,聲威不振,陣法不明,何以衝鋒陷陣?
樊梨香從荊南,襄江,襄陽三地積累聲望,現在已經是川軍中不可忽視的人物,一個有威無能之人,統帥那樣一支軍隊,必然是川軍練兵的最大障礙,龐統要操控全局,與皇叔一樣,眼睛不揉沙粒。”
龐統慷慨激昂,劉璋沉默着,蕭芙蓉看了劉璋一眼,站起身對龐統道:“士元先生,你不用管我,如果先生肯出仕川軍,蕭芙蓉願馬上回成都,今後永不涉軍旅。”蕭芙蓉臉色平靜而堅定。
“夫人深明大義。”龐統向蕭芙蓉拜道,龐統在川軍這麼久,就算當初自己爲了測試劉璋底線,那樣責難蕭芙蓉,如今蕭芙蓉還能冷靜地觀棋,也知道蕭芙蓉並沒有傳聞中那麼不堪,這也是龐統對蕭芙蓉流露出抱歉之意的原因。
就當是對當日的道歉吧。
但是一名女子,還是主公夫人,確實與自己心中的鐵血之師不符。
“樊,梨,香。”劉璋一字一句地念着,手指在棋盤上一下一下地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