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璋壓下百姓的沸騰,又問那老者:“你家有人當官嗎?”
“大人說笑了,我們家識字的都沒有,哪有人當官啊。一席話下來,老者隨意了許多。
“那有人有一技之長嗎?”
“我兒子會雕刻,算嗎?”一旁的中年人點了點頭。
“當然算。”
劉璋直起身大聲道:“百姓們,你們知道你們口中那些鄉老名望財主,爲什麼要勸你們逃走嗎?爲什麼他們自己要逃走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因爲他們自私,他們貪婪,他們貪得無厭,因爲川軍所到之處,會頒發兩個政令,一個是土地令,一個是四科舉仕,他們害怕,或許你們不明白這兩個政令的含義,那我告訴你們。
土地令,就是我剛纔告訴這位老人家的,在你們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把祖產賣給官府,官府高價收購你們的土地,然後再低價租給你們,讓你們有地可種。
四科舉仕,就是讓你們之中那些識字的認字的會寫寫畫畫的,可以與那些財主子弟一樣,通過公平的考試進入官場,而不再需要那些達官望族冠冕堂皇的舉薦,還有各種工藝技巧的,你們可以憑本事爲官府效力,拿到你們該得的報酬。
可是,那些財主老爺不幹啊,土地令並未剝奪他們的土地,而是限制了他們兼併你們的土地,他們就像被搶了老婆一樣,他們拼命的詆譭川軍。
四科舉仕,其實你們之中根本沒有幾個認識字,有幾個人能跟他們的兒子孫子爭官位?可是他們還是容不得你們,哪怕你們是憑真本事考取功名,他們也容不得你們。
他們非要把持着官場,非要你們向他們匍匐,非要你們向他們送些好處,他們才肯允許你們之中的一個半個進入他們的世界,並且一直屈服在其他財主子弟之下,看他們的眼色行事,一輩子當牛當馬,爲奴爲僕。
他們自私,他們貪婪,他們害怕不能剝奪你們的土地,害怕你們與他們有同樣進入官場效忠大漢的機會,他們利用了你們的樸實,他們爲了抵制川軍不惜編造謊話讓你們背井離鄉,妻離子散,死於道途,埋於大江。
這就是我在江州,在巴西,在漢中,在武陵,在柴桑殺人的理由,你們說,他們該不該殺。”
最後幾句話劉璋喊的聲嘶力竭,他不是在演講,他只是在發泄心中一直想發泄的情緒,百姓們看着在雨中臉漲得通紅的劉璋,全部一語不發,劉璋平實無華的話,他們聽懂了,聽在耳裡,進入心裡。
他們這些貧苦百姓,哪一個沒有受過地主財主的-盤剝,沒有看過那些高高在上的世族臉色。
當官,他們從來沒想過,可是並不代表他們對種種不公無動於衷,茶餘飯後,他們談論的都是那些世族濫用私權,以權謀私,官員舞弊官場。
雖然只是談談,但是卻是他們內心的想法。
土地,是他們的根本,大漢百姓沒有一個百姓願意放棄自己的土地,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們平時就只能維持溫飽,掙扎在溫飽線上,一旦遇到大病,大災,只能賣田賣地賣房,甚至賣兒賣女賣自己。
而賣的對象,都是那些財主地主,賣出去之後,自己這一輩子也就成了佃戶長工奴僕賤婢,有誰會甘心?
聽了劉璋的話,才知道川軍帶來的是保護他們的政策,讓他們至少有那麼一絲機會出人頭地的政策,而這些政策是不利於地主老財的,所以他們反對,所以他們欺騙自己,所以現在自己背井離鄉,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有的甚至因此失去了親人。
沒有哪一種憤怒比得過毫無良知的欺騙。
當歷經苦難,才知道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讓無數百姓出離的憤怒。
如果不是劉璋說的話太超出常理,讓他們還不敢完全相信,他們早已羣情激奮。
“主公,士兵正在分批集結,隨時可以渡河。”嚴顏過來回報。
劉璋看了一眼那些在雨中站立的士兵,又看了一眼站立在襄江岸邊,被淋的沒了人形的百姓,他們內心還在翻騰着,不能做出決定。
劉璋對嚴顏道:“安排一些士兵組織百姓渡河。”
“這……是。”嚴顏本來有些爲難,這些百姓算是背叛劉璋,能放他們先過河,就已經開恩了,還要士兵幫助渡河,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可是嚴顏看着那些悽慘的百姓,也有些不忍,朗聲應命。
一隊精兵開出來,手把在浮橋兩邊,六名將軍在浮橋外整頓百姓的隊列,百姓看了一眼那些士兵,又回頭看劉璋和川軍衆將,慢慢向浮橋走去,心裡彷徨無措,只是本能地按照既定的方向前進。
“這些人太可恨了,主公這樣對他們,他們還要逃走,真恨不得一榔頭敲死一個兩個。”沙摩柯氣憤地道。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蕭芙蓉回頭,對沙摩柯遞出警告的眼神,就在這時,旁邊傳出一聲驚叫,一名婦女抱着一個暈厥在地的男孩悽聲哭喊,蕭芙蓉三兩步走上前去,婦女通過清澈的眼睛認出蕭芙蓉是一個女人,沒有抗拒,只是抱着男孩流淚不止。
蕭芙蓉摸了一把男孩額頭,很燙,應該是淋了雨發燒了,蕭芙蓉急忙掏出一個小包,裡面是川軍全軍配發的幾片嫩姜,蕭芙蓉將生薑塞入男孩口中,男孩可能是餓了,無意識嚼起來,辣的眼淚直流。
“大姐,你去找我們軍醫看看吧,就說是蕭芙蓉叫你去的,看完之後……”蕭芙蓉說到這裡頓住了,本來想說看完後就趕快回家,可是看着那些一個挨着一個過浮橋的百姓,最終道:“看完之後,想去哪去哪。”
蕭芙蓉說完轉身回了隊伍,婦女看着蕭芙蓉的背影發呆。
維持秩序的士兵五六個一次地放入百姓,百姓垮着小包牽着親人踏上浮橋,竟然有序,除了雨聲和江水浪聲,幾乎沒有其他聲音。
“哎喲。”突然一聲哀呼傳來。
一名老太太在浮橋外滑到,手上一個竹籃子掉在泥水裡,裡面發黑的麪餅滾了一地,一名將軍立刻衝上去扶了起來,伸出一隻手撿那些還算乾淨的麪餅,擦了擦小心裝入籃子中。
老太太好不容易站起來,正要道謝,才驚訝地看見這名將軍只有一隻手,一下子愣住了,雷銅將籃子遞還給老太太,隨口道:“奶奶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