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東西不多,除了換洗的幾件衣服,那兩個包甚至還沒打散歸位,依舊裝着。搬家搬習慣了,所以很少買東西,怕瑣碎。
葉嘉很快收拾好她的東西,微笑道:“小豐,我先拿下去放在車裡,馬上上來接你……”
馮豐從恍恍惚惚中清醒過來,慌忙道:“不行啊,葉嘉,我已經交了三個月房租了,不能說走就走……”
“我們又不喊房東退你錢。你走了,他還可以立刻租給別人,多掙點錢,何樂而不爲呢?他纔不會怪你呢。”
“可是,我的朋友珠珠給我找了土方醫生,明天就要來給我治臉上的疤痕呢……”
“哦?告訴他新的地方不就行了嘛?再說,如果土方不行,我們更好就近醫治嘛。如果給我瞧出來他這個秘方的秘密,還可以研製出來,造福更多人……”
“不行,珠珠不知道,她擔心我呢……”
“給珠珠打個電話說明情況不就行了?她也希望你有人照顧,是不是?”
“我怕麻煩你……”
“怎麼會麻煩我?我若天天惦記着,來回往這裡跑,那才麻煩呢。”
“你不用來看我。我已經好了。”
“這樣我怎麼會放心得下?你必須去我那裡。”
“可是……我爲什麼要到你那裡去?”
“因爲你是我的狐狸。”
每一條理由都被合情合理地駁回。
上訴無效,維持原判。
葉嘉理由充足、光明正大地帶人,走囉。
馮豐暈乎乎地坐在車上,一切都被葉嘉收拾好了,自己什麼都不用做,可是,心裡爲什麼覺得如此茫然和害怕?
葉嘉邊開車邊和她說話,初見時刻的焦慮惶恐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又是笑得人畜無害的樣子:“小豐,你晚上想吃什麼?”
“我得給珠珠打電話呢。”
完全的牛頭不對馬嘴。
“好的,你打吧。方便不?要不要我給你打?”
腳受傷,手又沒受傷,怎麼會不方便?
馮豐暗自嘀咕,只是爲難着該怎麼向珠珠開口。對珠珠來說,突然冒出個男人,自己跟這個男人跑了?在電話裡,她簡直不知所云,也不知珠珠有沒有聽懂。珠珠倒真的不知所云,掛了電話,細細整理一遍馮豐的語無倫次,才明白,馮豐被一個男人接走了。她一喜,心想,馮豐終於有人照顧了,可是,這個男人並不是李歡,那又是誰?
葉嘉的房子是C大新建立的教授別墅區羣的樣板房,是那種一棟一棟的兩層尖頂小房子。夜晚的華燈打在人工噴泉、草地和亭亭如蓋的榕樹上,走過一條架在小湖上的長長的木橋,前面,是一棟尖頂的房子,道路兩旁有幾顆大小不等的銀杏樹。這種小別墅並不是電視電影裡看的那種大富豪住的大別墅,而是具有C城特色的獨立小棟。
沒有圍牆,前面是大片的草地,還有些冬日裡生長的花,成片的搖曳,粉的白的,夜色下也看不太清楚。在最邊上,有一片小小的玫瑰園,玫瑰開得正盛。窗前種着天竺葵,尖頂上有鴿子咕咕的聲音。
忽然想起小王子,想起來自異星球的小王子,他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房子,有天竺葵的窗戶,鴿子咕咕的叫聲——葉嘉,他又是哪裡來的小王子?他會不會有一天終究要離開這個星球,旅行到其他的世界?
她還在胡思亂想,葉嘉已經停好車,抱她下去。感覺到他的手那麼灼熱而有力地摟在腰間,她低聲道:“我能走。”
葉嘉一笑,不顧她的反對,抱起她就往前走。她在他的懷裡,聞着他身上的氣息,淡淡的,很冷清的那種乾淨。她擡頭,忽然接觸到他微笑的眼神,那麼專注。她臉一紅,立刻移開目光,假裝沒看到。
這屋子裡平素只有校方的兩名工人,一名是負責花圃的王伯,一名是打掃衛生的陳嫂。平素葉嘉極少來這裡,兩人見他居然抱了個女人回來,都意外,卻並不多嘴多舌,只招呼他:“葉醫生回來啦。”
葉嘉點點頭,“陳嫂,房間收拾好沒有?”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接到您的電話,我馬上就收拾好了。”
葉嘉點點頭,抱着馮豐進去。馮豐頭暈暈的,像在夢裡一樣。陌生的客廳、陌生的裝飾、陌生的環境,似乎連葉嘉也陌生了起來。
簡單的洗漱後出來,飯菜已經擺好,陳嫂好奇地看看馮豐,先下去了。兩人坐下吃飯,馮豐看着豐盛的菜餚和精緻的碗筷,簡直食不知味,天上地下的差異,恍如隔世。
不,葉嘉不是伽葉。
伽葉是在家廟裡唸經的單純和尚,伽葉連肉都沒有吃過。伽葉整天在禪房裡,在雲遊中,伽葉怎麼會有這樣的好房子?
葉嘉不是伽葉!
她忽然害怕起來,就像誤入迷途的原始人,好像是另一次的穿越——與自己的生活環境格格不入的一種變遷,何嘗不是一種穿越?
我們每個人,一生中,也許都會有一次穿越的機會。
“小豐,飯菜不合口味?”
是葉嘉溫和的聲音。他這樣微笑,就又完全是伽葉了——伽葉的相貌、伽葉的聲音。一時間,伽葉或者葉嘉,完全分不清楚了。也不知道是伽葉變成了葉嘉,還是葉嘉變成了伽葉。
她久久地盯着他,直到葉嘉開口,聲音聽起來也是很飄忽的,“小豐,爲什麼不說話?”
馮豐放下碗筷,吁了口氣:“葉嘉,我覺得好奇怪。我不想在這裡,我想回去。”
依舊是滿面的笑容,卻是固執的神情:“小豐,你累了,呆會兒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我叫陳嫂幫你。”
“可是,我……”
她的話被他的伸手打斷,他擡起她的臉,細細地看,她心裡一陣狂跳,好一會兒,聽得他那麼溫和的聲音:“小豐,你面上的傷痕很淡了,也沒有紅腫,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明天,我會爲你請最好的整形醫生。你不要擔心,一點都不嚴重……”
馮豐並不是在擔心這個,相反,她一點也不擔心疤痕了,只是,自己爲何進入了這樣陌生的環境?“珠珠給我推薦了一個民間的中醫,我很信奉中醫的,我想……”
“好的。這樣吧,我們明天先請他,先看看再說。其實很多中草藥的妙用,遠遠勝過手術。”
馮豐一直信奉中醫,聽得葉嘉這種很西式的醫生這樣說,不由得笑了起來。
葉嘉見她還是有點不安的神色,筷子放在碗裡扒拉着米飯,又不吃,跟個小孩子一樣惴惴不安。他微笑着夾一些菜給她:“小豐,我曾經去過雲南很邊陲的一個小地方,那裡,好客的人們勸客人吃飯,說的話特別有意思……”
“怎麼說?”
“吃吧吃吧,把肚子搞大。”
馮豐怔了一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種勸客的方式,還真是“豪放”。她想起以前見過的一個客人,“呵呵,我也知道,有個地方請客人吃飯,就勸人家‘吃吧,不要臉地吃吧’……”
“哈,我還真是餓了。小豐,我們都吃吧,‘不要臉的吃吧’,‘把肚子搞大’……”
兩個人哈哈大笑,馮豐放鬆了心情,不知不覺就吃了兩小碗飯。自受傷以來,她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