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是在很多人的回憶深處,遠遠飄蕩而來的香氣,嗅一口,腦海裡就會泛起鮮明圖像,熱湯裡細細的柔軟的面,一點鹽,幾滴麻油,幾粒脆脆的花生米,撒一把青翠欲滴的蔥花。

已經吃過早餐的古策,頓時覺得胃又空了。

他快步走進廚房,看見杜雲軒坐在飯桌旁,穿着睡衣,抱着碗,低頭默默吃麪的樣子,冷冷淡淡的,說不出的標緻。

古策擠到他身邊坐,把他抱着的麪碗搶到自己手裡,理所當然地霸道,“讓我吃一口。”

杜雲軒慢慢擡起頭,無語地斜他一眼。

又是斜,又是一眼。

古策說話算話,說吃一口,就只吃一口。吃完了,有點不捨得地把麪碗推回到杜雲軒面前,“你吃。”

杜雲軒垂着眼,平靜的面容下,洶涌的是把整碗麪倒在這爛男人頭上的衝動。

搶過去吃一口,再推回來,當我是愛吃你髒口水的寵物嗎?!

混——蛋!

“這碗你吃吧。”杜雲軒深***一口氣,把已經沾過暴君口水的麪碗,禮貌地推回去,“我再去煮一碗。”

古策正饞蟲大動,一看杜雲軒把讓人垂涎欲滴的麪碗推回來,正中下懷,二話不說就拿起筷子。

“雲軒,你廚藝不錯,面比五星級師傅做的好吃。喂,多下兩個麪餅,這一碗我不夠吃。我那一碗,撒多點蔥花,再給我加兩個荷包蛋。荷包蛋要煎得金黃色。”

杜雲軒站在竈前煮麪,聽着古策一邊吃着麪條,一邊像主人一樣,以肆無忌憚的口氣提要求,實在很想給他下兩斤瀉藥。

煮好面,杜雲軒端過來。

大的一碗上面鋪着微微金黃焦香的荷包蛋,推給古策;小的一碗,放在自己面前。

杜雲軒吃相很斯文,實在太斯文了,好像碗裡的不是麪條,而是一碗珍貴的藝術品,他一點一點地撥起來,慢條斯理放到嘴裡,品嚐着每一條有每一條不同的滋味,神態認真。

古策吃飯堪比打仗,大刀闊斧,很快把一大碗麪條解決掉了。

他剛纔是故意擠着杜雲軒的位置坐的,杜雲軒藉着煮麪躲開他,回來之後就坐去了對面。古策擡起頭,一點也不介懷地欣賞着杜雲軒吃麪條。

細長的麪條一點一點,滑進薔薇花般淡色的雙脣,無端的就有一種***靡感。

古策不禁想起在自己……

心臟,又開始怦怦亂跳了。

杜雲軒,他和那個人,越來越像了……

古策在心底不動聲色地想着。

那個人到底叫什麼,其實古策一直不太清楚,事隔這麼多年,他現在已經有能力去追查,卻一直不想追查。

查出來也沒必要。

那時候古策只有四歲,印象裡最深刻的,就是那座有着小花園和白色花欄杆的小房子。

古策的媽媽就住在那棟精緻的小房子裡,應該說,古策的媽媽,在拋棄了古策和古策的爸爸後,就嫁給了那棟小房子的主人,住進了裡面。

古策的爸爸和古策一樣,是個江湖上討生活的人。

不過古策的爸爸遠遠比不上古策,混江湖混得很不成體統,白天拿刀廝殺,晚上花錢買醉,每次喝醉了,想起丟下自己跟了另一個男人的漂亮老婆,自然很不甘心。

既然不甘心,他就醉醺醺地帶着古策去那棟小房子前,隔着白色花欄杆,找坐在小花園裡的那對夫婦的麻煩。

他一個小混混,要錢沒錢,江湖地位也談不上,所謂的找麻煩,也不過是撒潑謾罵而已。

他罵得怨氣沖天時,古策就抱着膝蓋坐在馬路邊,看着花園裡漂亮溫柔而又相當遙遠的媽媽,也看着她身邊那個始終安靜優雅的新丈夫。

古策的爸爸喝醉了,心裡充滿怨氣,罵起人來說的話當然很不好聽。不過,儘管罵得再難聽,那個男人充其量也只是皺一皺眉,目光微微一斜。

那是根本不想和對方計較,根本不想把對方納入自己世界的一眼。

氣焰並不囂張,但冷淡透骨,宛如一股冰原的仙氣迎面而來,不知不覺中淋透每個毛孔,讓人情不自禁地,就自慚形穢了。

古策每次坐在馬路邊,就忍不住盯着那個男人看。

雖然只隔着一條馬路,一道花欄杆,但古策覺得好像隔了整個世界,隔得越遠,他越想看清。越集中目力,把那男人的臉看清楚,古策就越覺得,那男的真漂亮。

這樣想,真的對不起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