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冷清的沈家此時卻擠滿了人,有的是老爺子的老戰友,有的是沈康的多年好友,都聽說老爺子可能是不行了,想要看上最後一眼。
牀上躺着的沈鴻,此時眼神已經接近失焦,皺皺巴巴的臉上卻還是試圖擠出一個表情安穩安穩握緊自己雙手的孫子。
“念念啊,不要難過,我終於能和你奶奶相見了。”
沈念眼眶通紅,眼淚含在眼眶裡卻極力不讓它落下來,額頭的青筋暴起,他在極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一開口,嗓子已經是一片沙啞。
“爺爺,你看看我,你還沒看見我結婚呢,奶奶肯定是希望你看着我結婚讓你抱上孫子纔去見他。”
一向是在外人面前冷若冰山的沈念,此刻卻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漆黑的眸子裡第一次染上了絕望。
他知道老爺子已經是到了彌留之際,現在只不過是硬撐着一口氣。
顫顫巍巍的拍了拍沈唸的手,老爺子想給他擦掉眼角的淚但卻沒有力氣再擡手。
他這個孫子啊,什麼都好,就是嘴硬,要是學到自己半分坦誠和直白,和江茴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念念啊,小茴回來了沒有啊。”
他的心裡還一直惦記着江茴,那個長的和老婆子極像的女孩子,他捧在手心怕摔着的小女孩。
那個跪在他面前求他別再打沈唸的小茴,你答應過爺爺的,無論山高路遠,一定會回到我面前。
沈念幾乎是要被這句話戳的心都要爛了,一直含在眼裡的淚毫無預兆的砸在了地板上。
“爺爺,你再等一等。”於坡上前一步拍了拍沈唸的肩膀。
“我給小茴說了你的事,她就定了最早的機票回來,你再撐一撐。”
這幾年江茴不在國內,老爺子不僅沒有忘卻,反而是三番兩次自己揹着沈念找上他,問江茴最近好不好,錢夠不夠用,還不讓自己告訴江茴,怕打擾了她的生活。
這些他都看在眼裡,於坡眼睛一酸,也是低下頭,不敢再直視牀上的老人。
頭髮都來不及紮起,鬆鬆垮垮的帶了個棒球帽,一身運動服上遮掩不住的褶皺,江茴已經整整32個小時沒閤眼了,在飛機上也是沒有半點睡意,乾瞪眼直到飛機落地。
她看了一眼和三年前無異的沈宅,內心卻是久久難以平靜。
以往和老爺子的相處還歷歷在目,好像只是在一瞬間,那個記憶中中氣十足的老爺子就已經即將像陣風一樣,要離開了。
她知道自己這一進去會遇見誰,但此時就算是想避開也是避不開了,畢竟他是爺爺的親孫子。
江茴深吸一口氣,壓了壓帽檐,敲開了沈家的大門。
“小茴?”
沈康紅腫的眼睛中透露出欣喜,又隨即暗淡了下去。
“沈叔叔。”江茴點了點頭,沒再多言語。
“進去吧,老爺子等着你呢。”
穿過客廳裡的人,老爺子的臥室就在眼前,她卻有些猶豫,不敢推開。
即使她這一路上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真的站在老爺子的門外的時候,還是沒有勇氣面對現實。
輕輕推開門,江茴一路上幾乎是強忍的眼淚奪眶而出,捏着門把手的手緊緊的攥緊,老爺子已經瘦的脫了相。
她一開口,聲音已經是止不住的顫抖。
“爺爺,小茴回來了。”
牀上的老人慢悠悠的睜開眼,雙眼已經幾近渾濁,還是一眼認出了自己心思念唸的小茴。
擡手招了招手,示意人過來。
沈念此時後背繃的筆直,不敢轉頭看一眼。
江茴順從的跪在牀邊,手輕輕的握緊老人皺皺巴巴的手,放在自己額前,想要擋住臉上的淚。
“小茴啊,別哭。”
沈鴻已經是強弩之弓,卻還是費力的從懷裡掏出那個被一層一層裹着的小鐲子,手顫抖的想要幫江茴帶上。
“小茴啊,你在外面累不累啊,有沒有好好吃飯,爺爺怎麼看你瘦了。”
這句話擊垮江茴的最後一道防線。
鐲子還掛着老人的體溫,這時候卻套在了她的腕上,還是一如那天的精緻晃眼。
但給她戴上鐲子的老人,已經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江茴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老人的這句話,她嗓子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眼淚卻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生死之際,這個躺在牀上的老人還在惦記自己有沒有好好吃飯,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