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挺直的脊背在看不見亭子後便垮下來,全身的力氣像被瞬間抽空,她軟綿綿地癱軟在連枝身上,心裡空落落的,隻眼角的淚水無聲而洶涌地流,像奔流的泉水,倒映出她空茫的眼神。心像被剜掉一塊般疼痛,她茫然地立在原地,像被拋棄在荒野的幼兒,不知所措,也不知來路歸途。
這樣的結局也不該意外,畢竟拒絕與否是他的權利,沒道理說自己喜歡他他就一定要喜歡自己,但道理她都懂,真正被拒絕後,她還是心如刀割。
她不後悔自己拒絕做他的妾,但仍舊傷心自己和他有緣無分。
落寞、不甘、憤怒、傷痛、嫉恨……各種情緒交織成一杯苦澀的鴆酒,飲下即可斷腸。
世間情緣萬般不由人,遇到才知其中滋味難熬。
“小姐……”成雙欲言又止。
林逐汐怔怔的,半晌才應聲:“怎麼?”
“時間不早了。”成雙神情憂慮,以小姐目前這狀態,出現在人前可如何是好?大家又不是瞎子。
林逐汐垂眸呆呆地看着天藍裙裾上的水粉九重蓮繡紋,腦海裡瞬間掠過無數念頭又被她壓下,她緩緩閉上眼,再睜開眼時眼睛裡已沒有淚水。顧不得其他,她在流過竹林的小溪邊蹲下匆匆洗了臉。
溪水冰冷刺骨,她卻覺得很滿意,剛好可以用來洗臉冰眼角,讓自己的眼睛看起來正常些。她掏出脂粉遮去微微紅腫的眼角,當她若無其事地走出竹林時,臉上看起來一切如常。
她平靜地回到前廳參加酒宴,華夫人看見她,暗暗鬆口氣。“去哪轉悠了?都快開席了怎麼還到處亂跑?”
林逐汐的語氣平靜如常,“人太多有些悶,去後頭花園裡轉了兩圈。”
華夫人點頭,不再問。
蕭湛知道自己在這裡會讓所有人拘束,早在酒宴開始前就出了前廳,自然也沒人敢去過問他的行蹤。他走後現場的氣氛明顯火爆不少,賓客們的態度自然很多,相互飲酒談笑興致勃勃。
一場滿月宴極盡繁華,所有來客的目光都放在蕭靈菡夫妻和孩子身上,不會有人注意到被淹沒在角落裡的她,林逐汐覺得很安全。
她心不在焉按部就班,自己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離開公主府的,回到自己熟悉的院子,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被褥剛洗過,還帶着陽光的溫暖味道,她不可抑制地想到大半個月前同牀共枕的時光,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酸甜苦辣澀五味俱全。
如果當初,自己順着他的話讓他負責,今天會不會是另一番結果?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的心思太深,她看不透,也猜不透。
她後悔當初的舉動嗎?
她左思右想,認爲自己是不後悔的。她愛他,想嫁給他,她想做他的妻子,兩情相悅的那種,而不是例行公事,她更不想做頂着他妻子名頭的後院總管。
那以後呢?她怎麼辦?是順其自然忘卻這段感情?還是避而不見相逢陌路,還是繼續死纏爛打纏着他?
想避開他很容易,但如果繼續糾纏……她又想做
什麼呢?希望打動他讓他向和鳴退婚,轉而娶她爲妻?可她能做到嗎?若他當真對她有幾分憐惜,今日就不會說出做妾。他的拒絕如此直接明顯,她現在的狀況比剛認識他時還要糟糕,拿什麼打動他?
腦子裡亂糟糟的理不出半分頭緒,頭痛心更痛,睡意陣陣襲來,打斷她的思緒,迷迷糊糊睡過去的瞬間,她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來。
林逐汐很快病倒。
請來大夫診治說是着了涼染上風寒,開了藥讓好好休息多加靜養,便再無下文。
林逐汐心知肚明自己生病是必然。她表白遭拒心神大亂,沒蓋被子一覺睡倒,這大冬天的不凍着纔怪。
風寒不是大病,但病起來真要命。
林逐汐燒得整天都睡倒在牀,寒冬料峭的,丫鬟們也不敢放冰帕子在她額頭上。林逐汐頭暈眼花,睜開眼都困難,整天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腦子裡一團漿糊,哪怕有心想事情也做不到,倒是經常做夢夢到亂七八糟的事,二叔、四哥、朔月的臉交替出現在眼前,她只覺心裡堵的慌,一口氣悶在喉嚨裡總不能舒坦,可萬分努力地睜開眼睛,那些困擾她的夢魘也都消失不見了。
一擡頭看到兩盞燃着暖黃光暈的香瓜式碧紗宮燈和淡白煙氣嫋嫋不散的白檀香,一切顯得安寧且靜謐。
林逐汐呆呆地看着帳頂的平金竹葉紋,腦袋暈沉沉的什麼都不願回想,她閉着眼睛,只想一直這麼渾渾噩噩過下去,或許這樣就能讓自己心裡好受些?
大夫都說要靜養,林逐汐自然徹底閒下來什麼也不用管,只偶爾招待一下探望的人。
冬日哪怕陽光明媚,氣溫依舊很低,風一吹更是讓人覺得冷嗖嗖的,丫鬟們生怕她凍着加重病情,每日只將四角窗櫺撐開一小會兒,偶爾有暖陽從中而入,曬到身上讓人昏昏欲睡。
林逐汐身子軟,腦袋暈,輕易不動彈,也懶得想任何事,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吃吃睡睡萬事不管,身子骨越發懶散,心也空空落落地沒個着落。
她就這麼頹廢地過了好些天,外出辦事的林逐淵回來了,聽說她臥病的事不動聲色,笑嘻嘻地帶着在外爲她準備的禮物來探病,選些輕鬆話題有趣見聞說給她聽,關照過她的藥方和病情,親自監督她喝完藥,然後一轉身,就悄悄地將連枝拎到面前問話。
雖然自當初林逐汐敲打過後連枝的確很老實,但連枝心裡對舊主仍有一份敬畏,加上林逐汐這件事情況特殊,連枝着急上火卻誰也不能說,如今林逐淵回來,她就像找到了主心骨,都不需要林逐淵旁敲側擊,她直接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將林逐汐和朔月的事和盤托出,只隱瞞兩人同牀共枕的事,畢竟這種事有損女子名節,哪怕是林逐汐的親哥也好說不好聽。
林逐淵沉默了。
眼下什麼都不用問,無非就是受打擊太深,可他能說什麼做什麼?總不能爲朔月拒絕妹妹去找他算賬逼他娶妹妹爲妻吧?姑且不論自己有沒有這本事逼他就範,強扭的瓜不甜,哪怕成了,倒黴的也還是他妹妹。
這種事旁人勸了也沒用,關鍵是當事人自己想通。但看七妹這樣……恐怕等她想通不是一時半會
兒。
他不禁發愁:七妹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朔月那個鐵石心腸的,他的認識裡可從沒有憐香惜玉的說法。
“他們是怎麼遇到的?”林逐淵想不通。
這兩人的身份差距太懸殊,按理說應該是兩個世界的人才對。
連枝苦着臉,覺得這至今是筆糊塗賬,“奴婢也不知,只知道朔月公子和六公主七皇子要好,連皇上對他也頗爲優容,似乎和……”她猶豫一瞬,低聲道:“和皇后娘娘關係匪淺。”
林逐淵怔住。“又是個難解的迷題……”他苦笑喃喃,“當真是風雨欲來嗎?”
妹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就看中一個難搞又危險的。想讓朔月就範?呵呵,他根本不做這個指望。
“我去和她談談。”
林逐汐正靠坐在牀頭看書,聽到腳步聲靠近,擡頭看到林逐淵憂心忡忡的目光,她一笑,“連枝都告訴你了?”
林逐淵點了下頭,也不廢話,直接問:“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林逐汐嘆氣。她也想知道怎麼辦。但這段時間翻來覆去地想,她都想不到答案。放棄?不甘心。可繼續追逐他,她又絕不肯做妾,除非讓他爲她退掉和鳴的婚。
林逐淵暗暗鬆口氣,他還真怕她受不了打擊一蹶不振,畢竟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最容易耽於愛情難以自拔,受此打擊要死要活的大有人在,想不開做傻事的都不少見。但如今看她回話時雖鬱鬱寡歡但反應靈敏,顯然沒喪失心智。這樣也就好辦多了。只要她不幹些“爲愛癡狂”的蠢事,總能跨過這道坎的。
“你病的時間夠久了,不管你是真的沒病癒還是不想病癒,我都要提醒你一句,萬壽節馬上就到,如果真要指婚,你怎麼辦?你的時間可不多,可不容許你浪費在猶豫不決上。不管你想做什麼,最好都早做準備。”林逐淵想起樺月城裡沸沸揚揚的指婚傳言,眉頭緊擰成結。
林逐汐沉默。她想一直病下去,未嘗沒有借病避開萬壽節的意思,但現在看來怕是行不通,指婚不過一道聖旨,自己參不參宴都無所謂。鬼知道自己會被配給誰,不過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時……
“五哥,你說我自請嫁給七皇子怎麼樣?”
突如其來的一問差點嗆死林逐淵,他直咳嗽,顫顫巍巍地阻止她,“你可別,據說七皇子命不久矣還……”他的話突然頓住,“你該不會……”
林逐淵一甩手,簡直氣急敗壞了,“你發什麼瘋?這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你……”
“難道嫁給其他人就肯定會過得好?”林逐汐覺得七皇子沒那麼糟糕,“他最多子嗣困難,但正因如此他也得修身養性,不可能廣納妾侍,後院裡相對清淨,何況他至少比蕭崇烈好相處得多。我想皇上肯定也很頭疼七皇子的婚事,如今我幫他解決難題,他們父子怎麼也會對我好點吧?”
“你就不覺得尷尬?”林逐淵冷笑,“我就不信你和朔月的事七皇子會半點風聲都沒聽說過。你以爲皇子是大白菜由你挑選?你當皇帝是傻的?一動不如一靜,指婚傳言真假不知,這時候咱們都老實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