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時期。這世界總是由簡單走向複雜,在這個時期,尚還連簡單都稱不上。俯瞰腳下混沌,於他而言,這是消遣億萬時光的唯一方式。
他知道這個世上有無法解釋的東西,比如時間,比如這一片混沌,比如……他自己。
人類稱這段無法解釋的時期爲洪荒。而他,是鬼界洪荒時期唯一的產物。
蒼白的側顏和暗紅冰冷的瞳,三千墨發不束,恣意散落。這是他自己給自己塑造出的身體,而他顯然非常滿意。
在倉頡造出了字的億萬年後,他給自己取名叫離。沒有姓,沒有字,就叫離,慣見悲歡離合的離。
到了這時,天地間的樞紐——人界纔開始發展起來,於是便有了輪迴,鬼界不再那麼死寂。
於後世衆鬼的眼中,他們高高在上的尊上永遠一襲黑衣,冷傲睥睨的眼神就像一把劍,只一眼便能將他們的靈魂刺穿。
他是沒有弱點的吧。從上古羽化的神魂到新橫屍荒野的冤鬼都這麼認爲,就連他自己也這麼認爲。
直到遇到了她。
算是一個俗套的故事吧,被從古至今太多筆墨敘寫了套路後,倒顯得矯揉造作了。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陷了進去。
許是因爲他叫離。見慣了離合,終有一天要付諸實踐。
“總有什麼能碾碎一個人最後的驕傲和尊嚴。那不是權勢,而是愛。”
三途河邊,身形纖細的人凝視着河水,喃喃自語。
女子一身烈衣曳地,裙襬迤然而下,幾欲融入那開滿河畔的曼珠沙華。
“你是誰?”他站在她身後,沉澱如血的眸子閃現不耐。
“能出現在這裡的,還能是誰?”她沒有回頭,語氣一轉,充滿戲謔。
離盯了她好一會,才緩緩道:“不,你和他們不一樣。”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
她的話明明是挑釁的信號,爲什麼他生氣不起來?
“好可愛的鬼尊。”女子被他的認真逗樂了,以手掩脣,笑出了聲。
離蹙眉,冷冷問道:“爲什麼要用這個詞形容我?”
“因爲你可愛啊。”女子猛然回頭,一張美得張揚的容顏撞入他的眼中,讓他想到了人間一種婆娑生姿、遍開十里的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縱然是磐石般的心,也不由砰然一動。
他這是怎麼了?離眯了眯眼,試圖把涌上心頭的異樣情緒壓下,讓自己能夠不帶感情地把話說出口:“凡人,你是如何闖入這裡的?”
“我是人,卻不是凡人。”她雲淡風輕道,烏黑的眸子深得讓人看不真切。
“無人不凡。”他冷笑一聲,擡起手臂,猝不及防地揮出一擊。
看不見的強大力量如脫繮的野馬,呼嘯着向她而去。
遍地頹敗散落的曼珠沙華映入眼中,女子卻不見絲毫的緊張,衣袂獵獵生風,燃起血一般的熾焰。
她從容地拔下頭上唯一一根髮釵,烈色的釵頭鳳閃着微光。
手腕翻轉,隨手一擲,殷紅的髮釵如一柄浴血的利劍,破開來勢洶洶的力量,穩穩地扎進了他腳前的泥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