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澈說完這句話時,殿內的空氣像是突然被冰封住一般冷硬,吸入肺中時的感覺猶如匕首在血肉上劃過。
不動聲色地呷了口茶,窗外飛鳥的叫聲清脆悅耳,飄入殿內越顯空靈。燦爛的陽光在地面上留下金色的水紋,映在殿中央的紫金香爐上,泛出淡淡的流光。九月時節,西元已經邁入冬季,山峰高處可能已經開始飄雪,而這裡,依舊一副脈脈春色,也難怪西元人會對中原領土,那麼執迷不悟。
“心有不甘···你也只能不甘!”良久的沉默後,宮晟天終於開了口,見赫連澈微微一顫的眼眸和突然間變的慘白的側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從一開始,她就把你判定爲男神。你知道神是什麼,是仰望,是不可得,所以,你最好收起你的那些心思,安安穩穩的待在男神該待得位置,不然···”
“不然什麼?”赫連澈儘管被他說得面無血色,但是看向他的眼神依舊冷傲銳利“你會殺了我?”
宮晟天抿脣不語,但是眼底的冷光已經代表了一切。而赫連澈對此絲毫不感到意外,因爲他清楚,若不是中間有公子言作爲周旋,他們早就護下狠手了。
“噔噔噔。”
腳步聲傳來,慌亂而又急促,宮晟天眼眸一閃,見赫連澈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屋門看去,自己也優雅地轉過身。
“王爺,出事了!”侍藍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就在他猶豫要不要推開門時,屋門卻自己打開了。
“怎麼回事?”宮晟天面色陰沉的走了出來,而他身後,是自家矜貴優雅的主子。
侍藍穩了穩心跳,道:“大秦十皇子和中山太子中毒了。”
段玉領着官員拜訪元樂一事,各國使者團都收到了消息。因爲段玉有意招搖,所以各國也很給面子的讓人打聽他們二人密談了什麼,誰知到頭來機密大事沒有聽見,二人一起中毒的消息卻傳了過來。
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二人驚訝之下更多的則是擔憂,於是想也沒想就各自帶人朝中山使者團下榻的宮殿走去了。結果剛繞過一個路口,就看見赤焰國太子赤蕭帶着人走了過來。
見宮晟天和赫連澈走在一起,而他們來的方向卻是西元所處的宮殿,赤蕭面上優雅一笑,但是心底卻無比沉重。赤焰北邊是傲雪,南邊是西元,東邊則是大秦,這三個國家單拉出來一個都不是赤焰招架得起的,如果他們在聯起手來。
赤蕭心思沉重的走在二人身側,偶爾漫不經心的看一眼二人並肩而行的身影眼底閃過一絲凝重。宮晟天和赫連澈此時都憂慮於中毒一事,以至於都沒注意到赤蕭的舉動。
一行人到達中山使者團所在的宮殿時,御林軍早就把這裡圍住。赫連澈和宮晟天對視一眼,明白公子言此時想必已經到了,果然進殿之後,一抹大紅色身影就落入眼中。
自從她身份揭露之後,公子言就不在拘泥於以前的謫仙模樣,最大的表現就是,身上的服飾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素雅之色,偶爾大紅大紫,給人以驚豔之感。就如此時,她一襲紅色長袍,身上用黑色絲線繡着兩條盤雲吐霧的黑龍,袖子上則用金絲繡着複雜的花紋。一眼看去,只覺得這衣服及其招搖,可是穿在那人身上,卻覺得把她骨子裡的邪魅貴氣,全都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再加上她如男兒一般僅用金冠束髮,冷不丁看去,竟透露出幾分雌雄莫辯之美。
公子言此時正給元樂把脈,絲毫沒有注意到宮晟天等人投來的驚豔之光,而她眼眸微垂,如羽扇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時帶起的柔弱感,卻讓離她最近的元樂心神一凝。
“宇皇,我們太子沒事了吧。”元樂身後,一個大臣見公子言收回手,連忙忐忑不安的詢問道。
“只是普通的毒素,服了解毒丸毒性已經去了大多半,再開點兒藥調理兩日,就可完全恢復。”公子言語氣淡漠,神情看不清喜怒,但是宮晟天卻察覺到,混蛋怒了。
“哼!宇皇,你難道不應該給我們一個說法嗎?”段玉聽到她淡淡的語氣,十分不滿地質問道。因爲他也中了毒,儘管服了解毒丸,但是臉色看上去還是有些不太好看,特別是泛着青綠色的脣瓣,透着幾分詭異。
“十皇子想要什麼說法?”公子言轉過身對上段玉暗含冷光的眼神“還是說想要質問朕什麼?”
對上那冷漠無情的目光,段玉心底有過片刻的猶豫,但最後還是咬着牙開了口:“宇皇心裡明白。”
“抱歉,朕不明白。”公子言彬彬有禮的態度,讓人一下子以爲她又恢復了第一公子的形象,可是衆人心底都清楚,這只是他們的幻覺。
“你···”段玉想要辯駁,但是因爲中了毒剛纔有被放了血,所以體力有些不支,只能斜靠在軟墊上用憤恨的眼神看着那抹鮮紅。元樂身子要比段玉好點兒,但是臉色也稱不上多好看。
“中毒一事發生在我翔宇,朕自然會給二位一個交代,但同時,朕也要聲明一下,是翔宇的責任,翔宇決不推辭,但如果栽贓嫁禍,朕就按照破壞六國和平之責,直接處決了他!”
這話,不可謂不狠,當下就讓殿內的幾人神色一變。公子言假裝沒有看到他們眼底各自閃過的流光,轉眸看向了元樂。
“元太子,有幾件事朕想要問你。”公子言撩袍坐在首位,目光注意到宮晟天幾人,便看向身旁的小安子“給幾位看座。”
“是。”
宮晟天幾人坐下,宮女們上上茶之後就陸續退下,等到殿內只剩下公子言一行人,還有大秦幾個官員之後,公子言纔開了口:“爲了讓事情水落石出,麻煩元太子和十皇子對於朕一會兒的問題都照實回答。當然了,問題不會涉及你們之間的談話內容,所以你們可以放心回答。”
說完,也不看那兩人的臉色,直接安排小安子準備紙筆。
“宇皇是讓我們寫下來?”十皇子的神情有些驚慌。
公子言面不紅氣不喘:“嗯,兩位都中了毒,說話不方便,還是寫下來吧。”
“······”難道寫字就不費力氣了嗎?
公子言問的問題很簡單,不過是幾時到的,這期間都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吃東西時可感到有什麼奇怪,比如味道上有沒有什麼刺激。另外,又詢問了一下二人之間可否共同觸碰了什麼東西,等等之類的。
這一通問題下來,元樂二人足足寫了四五張紙,公子言將兩份紙張對比在一起看,看完之後又依次傳閱給宮晟天幾人,保證幾人心中有數。而這麼一對比,還真的就看出了點兒什麼。
“來人,把御膳房的人都給朕壓過來。”
“是。”
章琦帶着人出去了,小安子卻按照公子言的吩咐把今兒個元樂二人說話時的用的點心端了過來。一共是四盤,都是翔宇的特色小吃,一個是香滑芝麻糕,一個是椰香糯米餈,一個是火絨酥餅,外加一盤豆沙餡的黏包。這四盤點心太醫們都已經檢查過,沒有什麼問題,所以當衆人見公子言盯着它們看時,都面露不解。
“難不成是這點心?”赫連澈見她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四盤點心看,便出聲詢問道。
公子言沒有理會他,依舊盯着拿點心看,似乎能從裡頭看出來什麼道道,就在赫連澈微微有些尷尬時,公子言這纔不緊不慢的擡起頭,眼神灼灼的看向段玉:“你喜歡吃芝麻。”
公子言用的是肯定的語氣,說的段玉微微一怔,雖不明白她在搞什麼鬼,但還是點了點頭。
“元太子不喜歡吃糯米。”依舊是肯定的語氣,元樂也點了點頭,然後表情微微有些陰沉。
在場的人每一個都是人精,聽到這話,大體就猜出是什麼意思了。這些點心單看沒什麼問題,但是合在一起卻又了毒素。而這都沒什麼,有什麼的是那人的心計。利用兩人不同的口味來下毒,這裡面,問題就大了。因爲公子言的人,是不會知道十皇子和元樂的口味的,知道的,都是他們身邊的人。
原本有些咄咄逼人的大秦官員突然都沉默了,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再吭聲。而元樂身後的人臉色也好看不了哪裡去,明顯,他們也是備受嫌疑的。至於沒有涉及到這件事情的傲雪、西元和赤焰,臉色也不太好。因爲一旦這兩人出事,最大的受益國就是他們三個國家,而其中,西元和傲雪嫌疑最大。
“皇上,御膳房裡的人都來了。不過···”小安子微微遲疑一下後,繼續道“不過死了一個。正是今日給兩位殿下做點心的。”
行了,兇手已經死了,幕後的人查也查不出來了。公子言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條斯理的喝着,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小安子大氣不敢出一聲,將她擡了擡手,就退了出去。宮晟天等人見狀,也紛紛讓身邊人退下,一時間,殿內只剩下各國首領,還有大秦一個官員,畢竟十皇子年幼,需要人盯着。
“這件事,相比大家都看清楚了。不管兇手是誰,但是目的很明顯,就是挑撥離間。”而且明顯挑撥的,是她和天天以及澈澈之間的關係。看樣子,前兩天她的舉動引起一些人的慌張了,而這些人···
目光漫不經心的掃過殿內的衆人,見他們一個個都面色沉重地樣子,脣角微微一勾。
“雖然不清楚幕後之人是誰,但是想必大家都不高興自己被人算計了,特別是十皇子和元太子,這毒素雖然小,但也傷身。”
最後四個字一出口,段玉和元樂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就更加陰沉了,一時間看着殿內的衆人,眼神中都流露出絲絲殺意。
“其實這幕後黑手,也好猜。”段玉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看向赫連澈“畢竟誰會獲益一目瞭然。”
這話說得,宮晟天和赤蕭二人眉頭都是一蹙,儘管知道他指的是西元,但是這話說的···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十皇子怎麼能確保自己一定是受害者呢?”赫連澈是什麼心計,公子言想到了多少他自然也就想到了多少。只是他不說罷了,但是段玉湊上來逼着他,他又不能不對付。
“攝政王這是何意?”段玉一聽這話惱了,扭頭看向元樂,卻見他眼眸一顫,儘管速度很快,但他還是看見了。
“受害者也可能是幕後者。”宮晟天冷冰冰的吐出這句話,然後殿內的氣氛更加詭異了。
“不可能!我們怎麼可能會自己給自己下毒,我們又不——”段玉突然噤聲了,臉上的表情由驚訝、驚恐變成恐懼,最後整個人身子都顫住了。
“你們二人可以保證不是你們下的手,但是你們能保證你們身後的人不會?”公子言手裡轉着茶杯,涼涼的說出了讓人心驚膽戰的話。
“今兒個這事,解不了,也沒法解,雖然這樣說是有些對不住十皇子和元太子,但是想必你們應該明白朕的意思,所以就只能委屈你們,把這件事情當成一場鬧劇能過就過了吧。如果過不了,朕也沒有辦法。”因爲在座的人誰都可能是那幕後之人,而如果不是,也不能保證他們身後的人不是。
元樂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握緊了拳頭,因爲公子言說的話很對,誰都有嫌疑,誰都是受害者,而且他不喜歡吃糯米的事,只有他們自己人知道,這樣一來···很有可能和宮裡的那個掛上鉤了。
“不過這件事不管怎麼說也是發生在我們翔宇,一會兒朕讓人送來兩顆玉香丸,算是給二位賠罪的吧。”
玉香丸,有健身強骨、解毒療傷之效,只要你還有口氣在,這個藥就能救你一命。對於他們這些惜命的人來說,絕對是無價之寶,更可況玉香丸本身就千金難求。這個賠禮,算是很大方的了。
事情到如此,也算是落幕了。衆人依次散去,宮晟天和赫連澈卻是跟着公子言去了御書房。
“小狼,你去查查那個死了的宮人。”
“是!”
小狼領命離開,小安子奉茶之後就退了出去,御書房裡一時間只剩下他們三個人。公子言用指甲輕敲着桌面,一雙眼睛轉來轉去,最後落在了赫連澈身上。
“澈澈,你怎麼看?”
赫連澈知道公子言爲什麼會問他,因爲西元雖然表面上已經在他掌控之下,但依舊有不少落網之魚,而且內亂過去不久,他還沒來得及清理,這樣子一來,留下的污垢就更多了。
“我不能否定這件事與西元無關。”赫連澈很誠懇的說道。
公子言點了點頭:“我同意。”
赫連澈:“······”
“可是這件事情怎麼看都像是在挑撥我們三人之間的關係。”公子言話鋒一轉,說到了關鍵上“看樣子是我前幾天對你們的態度太特殊,讓一些人不滿意了。”
“你覺得是誰?”宮晟天直接問出了重點。
“大秦、中山、甚至赤焰,都有可能!對了,還有西元!”
赫連澈再次嘴角一抽。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或多或少都在我們心底留下了嫌疑,決裂雖然不可能,但是刮痕還是有的。而我們決裂,對他們來說都是一件好事。畢竟我們三個人,每一個都不是什麼好人。”
宮晟天&赫連澈:“······”
“咳咳。”儘管是實話,但是被她這麼直白的說出來,赫連澈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澈澈你別咳嗽啊!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如果我們三個人是好人,他們會挑撥離間我們?”公子言看見赫連澈的反映,頓時不滿了。
赫連澈則是愈發無語了,原本要去端茶的手也收了回來。宮晟天見他們來這麼眉來眼去直接把他忽視個徹底,煩了。
“可不管怎麼說,你也是被算計的。你準備怎麼辦?”宮晟天看向公子言,這個混蛋可不是什麼吃虧的主。
“其實吧···我覺得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大秦動的手。”公子言突然嚴肅起來“你們想,十皇子基本上算是被廢棄了,所以舍了他也沒什麼。而且我們三個人要是聯手,誰最害怕?當然是大秦,畢竟我們可是把它給包起來了。”大秦居中,北部是傲雪,南部就是翔宇,西南就是西元了。
“但也有可能是中山和赤焰。”宮晟天皺了皺眉頭說道“這兩個國家國力雖然不足大秦,但是也不可小覷,爲了自保,他們做點兒什麼也不是不可能。畢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都有可能是那個黃雀。”
“今兒個談話的時候,我觀察了一下赤蕭,他一句話都沒說,但是臉色卻很不好。”公子言敲着桌面的動作一頓,然後壓低聲音看向他們兩個人“赤蕭這個人我和他接觸的少,不甚瞭解,但是絕非什麼普通人,你們說···赤焰會不會和大秦聯手?”
赫連澈眼眸一閃:“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現在全天下人的都相信,我們三個國家聯手了。既然如此,你覺得其餘三個,會坐以待斃麼?”
赫連澈和宮晟天沒有說話,心裡卻在想,如果中山和赤焰都投靠了大秦,那麼事情就糟糕了。
“元樂那人我相處過,他有抱負,但是過於求穩,沒什麼野心,但是卻有雄心,再加上性格有些優柔寡斷,所以很容易被人說動。”想起在中山時她與元樂在盡君歡私下的談話,那個人明明懷疑了她有所圖謀,可是最後還是沒有狠下心硬查,丟下一句不痛不癢的威脅之後,就隨着她丟下的誘餌一路狂奔了。
而這樣的人,容易受她的掌控,也能受大秦的掌控。
“那你準備怎麼辦,除掉他?”宮晟天清冷着一雙翡翠眸子,看了過來“眼下中山,太子和皇上爲了爭權鬥得厲害,你如果把元樂弄死了,那麼那個老皇帝就會掌權,而那個人,更是個軟骨頭,到時候事情會更棘手。”
“所以,我們對於元樂,只能敲打。”公子言的語氣透着一種堅決與狠辣“不管如何先鎮住再說,至於赤焰···”
看向赫連澈,見他眼眸微垂正思索着什麼,公子言便沒有再開口。畢竟澈澈也是個心思通透的,不需要她多指手畫腳。可是還沒等他們商討完,小安子突然傳來話,說赤焰國太子偷偷地去看十皇子了。
“這下子···我們無論如何也要絆住元樂了。”一旦中山在歸附,那麼傲雪就算是被三國徹底包圍,就算宮晟天再厲害,也難擋三國攻擊。而一旦傲雪拿下,他們翔宇和西元,也不好過。
宮晟天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因爲一旦三國連成一條直線,他們傲雪就成那案板上的肉了。
“這事到現在我們也只是猜測,你們倆這麼早就愁眉苦臉,以後準備怎麼辦?”赫連澈見御書房裡的氣氛有些沉悶,便開口打趣道“與其說那些尚遠不把握的事情,不如說說明天的兵器鑑賞會。言兒,你這次準備幹什麼?”
言兒。
這是赫連澈想了許久纔想出來的稱呼,因爲她女性身份曝光,再喊公子一來有些不合適,二來也就和別人一樣了,這樣子會讓他微微有些不爽,於是就換了這個稱呼。然後,有人不爽了。
“言兒也是你能叫的?”宮晟天咬牙切齒的問道。
赫連澈勾脣一笑:“那也比混蛋好聽。”
“······”
見他們倆要掐起來,公子言無奈的扶額,稱呼而已,爭什麼?
“澈澈喜歡那麼就這麼叫吧。”公子言一甩手很是大方,然後不顧宮晟天陰沉的臉色,直接把明天的計劃告訴他們。
“你覺得,管用麼?”宮晟天憋了半天,憋出這六個字。然後公子言回給他一句話——
“你就告訴我你動不動心吧。”
宮晟天啞口無言了,赫連澈默默呷了口茶,不做任何言語,但是意思很明顯,不能。
“你們倆都不能拒絕,你覺得他們會拒絕?”公子言眉頭一挑,神情透露出一種傲氣“只要他們不拒絕,爺就是贏家!而爺這一步邁過去,以後誰都別想攔着爺!”
------題外話------
前面錯誤的章節我會在這兩天補回來,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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