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5月22日

到了芝加哥,瑪麗莎決定選一家好旅館住。運氣不錯,帕爾默大飯店有房間。她冒險用信用卡登了記,直接上樓睡覺。

第二天一早,她叫了新鮮水果和咖啡,讓人送到房間來。在等待的時候,她打開電視,調到CBS①的晨間新聞,然後進了浴室沖淋浴。正在擠幹頭發,她聽見播音員提到艾伯拉,於是趕緊回到臥室,想看看費城暴發的最新狀況。不料播音員描述的是一場新的暴發。紐約市上城第五大道上的羅森堡診所有個叫傑裡希-梅特的醫生被診斷爲染上了艾伯拉。消息泄露給新聞界,全市一片惶恐。

①CBS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縮寫。

瑪麗莎不寒而慄了。費城的暴發尚未撲滅,新的暴發卻又開始了!她化上妝,挽好頭髮,吃了早餐,問到美國醫學協會的地址就出門了。

一年之前如果有人說她有朝一日會拜訪這個協會,她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如今她來了,走進大門。

問訊處的女士叫她去公共關係辦公室。正當瑪麗莎向一個秘書述說自己的要求時,辦公室主任詹姆斯-弗蘭克正好走過,便請她去了他的辦公室。

弗蘭克先生讓瑪麗莎聯想起高中的輔導員來。說不準多大年紀,微胖,正要謝頂的樣子,但臉看起來仍是容光煥發,洋溢着友善和誠懇。目光炯炯,不時大笑。瑪麗莎一下就喜歡上他了。

“醫生行動大會,”瑪麗莎問起這個組織,他重複了一句。“從沒聽說過。你是怎麼碰上的?”

“在一位衆議員的捐助人名單上看見的。”

“說來可笑。”弗蘭克先生說。“我曾發誓說知道一切活躍的政治活動委員會呢。讓我看看計算機裡有沒有吧。”

弗蘭克先生打入名字,片刻之後,熒光屏亮了。

“你知怎的?一點不錯,在這兒了。”他指着屏幕說。“全稱是醫生行動大會政治活動委員會,是注了冊,基金獨立的組織。”

“那是什麼意思?”

“聽起來複雜,其實只是說,這是一個合股的會員性機構,合法地設置了一個委員會爲競選贊助者分配基金。看看他們支持什麼人吧。”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瑪麗莎說。“卡爾文-馬卡姆。”

弗蘭克點點頭。“對了。這兒有他的名字。還有一批其他保守派候選人。現在我們至少知道了他們的政治傾向。”

“右翼分子。”瑪麗莎說。

“恐怕還是極右分子呢。”弗蘭克說。“我可以想象出,他們正試圖消滅連鎖診所,限制外國醫學院畢業生移民,停止對醫療保健組織的開業補助,等等。讓我給在聯邦選舉委員會工作的朋友掛個電話看看吧。”

閒聊了幾句之後,他問有關醫生行動大會政治活動委員會的情況,然後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掛上電話,他轉向瑪麗莎。“他也不是太清楚。查了一下登記資料,告訴我說它是在特拉華州注的冊。”

“爲什麼在那兒呢?”

“那個州是全美註冊成立公司最便宜的地方。”

“能找到更多的資料嗎?”瑪麗莎疑惑道。

“什麼方面的呢?領導成員?總部地址之類嗎?”

“就是。”

弗蘭克又拿起電話,說:“看看在特拉華州能找到什麼吧。”

一開始,特拉華州政府的辦事員說,只有親自去才能得到有關資料。弗蘭克想辦法找了上一級主管,纔得到破例的照顧。

電話持續了大約十五分鐘。弗蘭克一邊聽,一邊記。結束之後,他遞給瑪麗莎一份這個組織的董事會成員名單。她看道:主席,喬舒亞-傑克遜,醫學博士;副主席,羅德-貝克爾,醫學博士;司庫,辛克萊-蒂爾門,醫學博士;秘書,傑克-卡拉斯,醫學博士;董事,古斯塔夫-斯文生,醫學博士;杜安-莫迪,醫學博士;特倫特-古德里奇,醫學博士。瑪麗莎打開公文包,拿出專業實驗公司股東名單一對,一模一樣!

離開美國醫學協會,瑪麗莎腦海裡反覆出現的問題太異乎尋常,簡直無法考慮。一個極右派醫生組織,設置了一個實驗室,內有隻處理最致命的病毒的設備,他們要幹什麼?她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瑪麗莎思潮起伏,向旅館走去。行人推推搡搡,她一點也沒在意。

她再次檢驗自己的推論,列出那些絕非偶然的事實:每次艾伯拉暴發都在私人組建的預付保健機構;大多數索引病例都有一個外國式的名字;暴發如有索引病例,他們毫無例外在發病前遭到搶劫。至於菲尼克斯的暴發,她還是認爲由食物傳播的。

她眼角掃到一家查爾斯-喬丹鞋店的招牌,便猛地停步,測覽起櫥窗裡的陳列來。愛好漂亮的皮鞋乃是她的弱點。後面的一個男人停不住腳,差點把她撞倒,嚇了她一跳。那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沒在乎。她心中漸漸形成一個假設。如果她的懷疑有理,以前的暴發確實不是偶然事件,那麼紐約暴發的索引病例也一定是個預付保健診所的人,得病前也被搶劫過。她決定了必須去紐約。

她環顧四周,想判定自己離旅館還有多遠。前面有高架鐵道。她記得火車是經過芝加哥鬧市區的。那就離帕爾默大飯店不遠了。

一股巨大的憂慮突然涌上心頭,她加快了腳步。難怪她在家裡遭人襲擊,在特級控制實驗室抓她的人企圖殺她,更不用問爲什麼馬卡姆要調動她了。如果她的推論不錯,那麼就存在着一個極大的陰謀,而她的處境不用說是岌岌可危了。

在此之前,她還以爲自己在芝加哥會是安全的。現在她開始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有個人在看櫥窗,她想,那一定是在從玻璃的映象上監視她,於是趕緊跑到馬路對面。她滿以爲那人會尾隨而來的,事實卻相反。

瑪麗莎衝進一家咖啡館,要了一杯茶:使自己鎮靜一點。她坐在靠窗的桌子邊,注視窗外的街道。剛剛嚇了她一跳的人出了鋪子,手捧一包東西,乘一輛計程車走了。看來是一場虛驚。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一個西裝畢挺的男子。他拿公文包的姿勢瑪麗莎似曾相識。他的手臂呈難看的懸吊狀,彷彿肘關節無法活動似的。

一剎那間,瑪麗莎彷彿又身在家中,拼命地跟一個無法看見的人搏鬥,那人的手臂肘關節也是僵直的,然後就是特級控制實驗室的那一場惡夢……

在瑪麗莎的注視下,那人拿出一支香菸,點上火。這一切都是用一隻手做的,另一隻手沒離公文包。瑪麗莎想起塔德說過,那個歹徒也拿着一隻公文包。

瑪麗莎用手捂住臉,祈禱起來,希望這一切只是幻象。她坐着揉了一會兒眼睛。再張開時,那人果然不見了!

她喝完茶,打聽了去帕爾默大飯店的路徑,就離開了。她走得很快,緊張地把公文包不斷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在第一個拐角處,她回頭張望了一眼。那個人又出現了,正向她走來。

她馬上換了個方向,橫跨過街道。從眼角她瞥見那人繼續向前走了幾步,然後也橫過馬路來了。她越來越害怕了,四處尋找計程車。可是街上空蕩蕩的。她於是改變主意,轉身跑向高架火車,匆匆爬上樓梯,向候車的人羣奔去。她希望置身於人羣之中。

一上月臺,她便覺得安心了一點。那兒有一大羣人。她站得離出入口遠遠的,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但是可以思考了。那真是同一個人嗎?他一直在跟蹤她嗎?

彷彿就是回答她的問題,那人又出現在她的視野裡了。他大頭大腦,皮膚粗糙,雙頰鬆弛,牙齒方方正正,卻疏疏朗朗互不相靠,用一隻手捂着嘴咳嗽。

沒等她來得及移動,火車隆隆地進站了。人羣一下子涌向前去,把瑪麗莎裹在當中,帶上了火車。這時,又不見了那個人。

她力圖待在門邊,希望能在火車開動前的最後一刻跳下去,就跟一些偵探電影中描寫的那樣。可是洶涌的人羣牽制了她。不等她有所行動,門已關上。她轉身巡視身邊的人羣,沒有發現那個肘關節僵直的人。

火車開動了,猛地向前一衝,逼使她伸手去握一根立柱。就在抓住立柱的時候,她又看見了他,就在身邊,握着同一根立柱,用的是那隻好手。他站得那麼近,瑪麗莎可以聞見他身上的香水味。他轉過身來。兩人四目相對。一絲淺笑浮現在他的嘴角。他鬆開立柱,咳嗽起來,把手伸進上衣口袋。

瑪麗莎大驚失色,尖叫起來,狂暴地想擠出去,離開此人。可是擁擠的人羣再次阻擋了她。她停止叫喊。沒有人移動,也沒有人說話。人們只是瞪着她。車拐彎了,輪子尖嘯着。瑪麗莎和那人又不得不抓住立柱以防摔倒。兩人的手碰在一起。

瑪麗莎立刻鬆開手,彷彿燙着了似的。接着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車上的乘警擠過人羣,向她走來。

“你怎麼啦?”乘警透過火車的喧鬧,大聲問。

“這個人老是盯着我。”瑪麗莎指着說。

乘警看了看那個人。“是真的嗎?”

那人搖搖頭。“我從沒見過她。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乘警又回頭看着瑪麗莎。車開始減速了。“你打算控告他嗎?”

“不。”瑪麗莎喊道。“只要他不纏着我就行。”

車輪吱吱地叫着。氣動剎車的排氣聲讓人什麼也聽不見。車一停,門馬上開了。

“如果能讓這位女士安心,我樂意下車。”那人說。

有幾個乘客下了車。其他人還是瞪着瑪麗莎。乘警用身子阻着門不讓關上,詢問地看着瑪麗莎。

“我會安心的。”瑪麗莎說。但突然間她又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反應過分了。

那人聳聳肩,下了車。車門幾乎立刻關上。列車向前一衝,又開動了。

“現在好了吧?”警察問。

“好多了。”瑪麗莎說。那人下車叫她鬆了一口氣,可是接着又害怕警察會問她的身份。於是她趕緊道了謝,扭過頭去。警察接受了這個暗示,知趣地走了。

瑪麗莎意識到所有的眼睛還在瞪着她,羞慚之極。一等火車靠了下一站,她立刻下了車。到了街上,她心中還是沒來由地害怕那人又找到了什麼辦法跟着她。一看見計程車,立刻攔下,坐回帕爾默大飯店。

進了計程車她稍感安全了,也能控制自己了。她知道自己得越級上告,可是不知道該向什麼部門投訴。她推論出有一個大陰謀,可是並不清楚具體的內容。更糟的是她沒有證據。有的只是幾個極富暗示性的事實。

她想還是按計劃去紐約好。先把關於暴發的推論證明無誤,然後再決定找什麼人反映。同時她希望拉爾夫已爲她找到了好律師。說不定他就能料理一切了。

一到飯店,她就直奔自己的房間。自己目前這樣疑神疑鬼,還是儘早離開爲妙。她真後悔自己用了信用卡,因而也就暴露了真名實姓。從亞特蘭大到芝加哥的機票她用了現錢和假名。她應當用同樣的辦法住旅館纔對。

她乘電梯上樓,心中打定了主意。草草收拾一下就去機場吧。打開房門,她把錢袋和公文包向桌上一扔,就奔浴室。從眼角瞥見有什麼東西飛來。她下意識地低下頭去。即便如此,她還是給打得朝前騰起,越過最近的一張牀,落在兩張牀當中的地板上。擡頭一看,正是那個下了火車的人在向她走來。

她慌忙朝牀底下鑽去。但是那人用正常的一隻手拽住她的裙子,拖她出來。

瑪麗莎一翻身,雙腳亂踢。一樣東西從那人手上掉下來,落在地板上發出金屬的聲響。一支手槍!瑪麗莎猜想,更加害怕了。

那人彎腰去揀搶了。瑪麗莎在靠門邊的牀底下匍匐爬行。那人回過身,先朝一張牀下探了一眼,又看第二張。瑪麗莎正在底下哆嗦。他伸出巨掌,一抓落空,便趴下身子,朝牀下一撲,抓到了瑪麗莎的一隻腳踝,便拖向自己。

這是當天的第二次了,瑪麗莎尖聲大叫,再次亂踢亂蹬。終於掙脫了那人的手,轉眼又回到了牀下。

那人似乎厭倦了這樣的拉扯,把槍扔在牀上,全力向她撲來。但是瑪麗莎已趁機滾到了牀的另一側,起身向門口奔去。她剛剛把門打開了一條縫,那人已躍過牀來揪住了她的頭髮,扭轉了她的身子,將她扔向梳妝檯。咪噹一聲,梳妝鏡倒下來摔得粉碎。

那人飛快地探頭看了一下走廊,回手關上門,扭上鎖。瑪麗莎向浴室跑去,順手從牀上抓起她以爲是槍的東西。還差一點她就把門關上了,可是那人追到了。

瑪麗莎只好回身用雙腳頂着門,背靠着浴池借力,想不讓歹徒把門推得更開。可是那人畢竟有力得多,只見門一寸一寸地開大,那人可以伸進手來,用僵直的肘關節抵住門框了。

瑪麗莎看了一眼牆上的電話。可是不站起身就夠不着。又看看手上的武器,疑惑着如果朝牆上開一槍,會不會把那人嚇跑。這時候她才發現,她手握的是一支氣動接種槍。她以前在兒童醫院做大批的疫苗接種時用過。

門已經開得足可以讓那人更自由地活動手臂了。他瞎抓亂摸,終於又一把捉住了瑪麗莎的腳踝。瑪麗莎別無選擇了,便把接種槍抵住那人的小臂,扣動了扳機。那人發一聲喊,立刻縮回手臂,門砰地關上了。

瑪麗莎聽着那人竄出房間,打開前門狂奔而去。回到臥室,她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不料又被強烈的消毒液味嚇了一跳。她把接種槍顫巍巍地轉向自己,查看槍口。單憑直覺她就知道槍裡含的是艾伯拉病毒。自己聞到的消毒液是用來保護操作人不受傳染的機制之一。這一下她真的嚇壞了。她可能殺了一個人,也還可能觸發一場新的暴發!她迫使自己鎮靜下來,小心翼翼地把接種槍放進從廢物筒上取下的塑料垃圾袋,又從桌下的廢物筒上取下另一隻塑料袋,套住第一隻,緊緊地紮起來。她猶豫再三該不該報警,最後還是算了。報警無濟於事,那人早已逃之夭夭。如果槍裡確實是艾伯拉,那人又不願被人發現,警察是不可能悄悄抓住他的。

瑪麗莎朝走廊裡張望了一眼。空無一人。她把“請勿打擾”的小牌掛上,帶着自己的東西,包括那支接種槍,來到底層清潔工工作區。那兒沒人。她找到一瓶來蘇爾藥水,把塑料袋外部消了毒,然後洗了手消毒。除此之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麼預防辦法了。

旅館大廳裡有足夠的人叫瑪麗莎覺得安全。就在那兒打了電話給伊利諾伊州流行病署,說帕爾默大飯店2410房間可能被艾伯拉病毒污染了。她沒報姓名,也不等對方問話,就掛斷了電話。

下一步她打電話給塔德。這樣忙個不停叫她避免去想剛剛發生的事件。塔德得知她正處於歇斯底里的邊緣時,最初的冷淡終於消融了。

“現在到底怎麼啦?”他問。“瑪麗莎,你一切都好嗎?”

“我不得不請你幫兩個忙。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之後,我曾發誓再也不找你了。現在我又別無選擇。第一,我需要一瓶洛杉磯暴發的康復血清,你能交捷運公司連夜送來紐約的廣場大飯店,交給卡羅爾-佈雷福德嗎?”

“卡羅爾-佈雷福德是什麼鬼東西呀?”

“請你不要問任何問題。”瑪麗莎說,強忍着不哭出聲來。“這個時候,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卡羅爾-佈雷福德是她大學時的室友,又是她從亞特蘭大飛芝加哥時用的假名。

“另一件事是,我有一個包裹,也交捷運公司連夜寄給你。千萬不要打開它。把它帶到特級控制實驗室去藏起來。”瑪麗莎停了一停。

“就這些嗎?”塔德問。

“是的。”瑪麗莎說。“你能幫這個忙嗎,塔德?”

“我想可以。”塔德說。“聽起來沒有什麼不好。”

“謝謝了。”瑪麗莎說。“過幾天我就能向你解釋一切了。”

她掛斷電話,又用旅館負責電話在紐約廣場區的威斯汀旅館訂了一個房間,用的是卡羅爾-佈雷福德的名字,當天晚上住。做完這些,她掃視了帕爾默大飯店的大廳一眼。似乎沒人注意她。她相信飯店會把帳記在她信用卡上的,便不去簽出,直接走了。

她先到聯邦捷運公司辦事處。辦事員極其友善。瑪麗莎一說那是一種疫苗,亞特蘭大第二天需要用,他們就幫忙把塑料袋裝入一個打不破的金屬盒。看到瑪麗莎的手不住顫抖,他們還主動幫她寫了地址。

出了辦事處,她招呼一輛計程車去奧哈爾機場。一坐進車,她就檢查自己的淋巴結和咽喉是否發炎。她以前跟艾伯拉相遇過,但是從沒有如此之近地接觸過。一想到那人想給她注射病毒,她又不寒而慄起來。事實又成了個殘酷的反諷。她唯一能夠逃脫的辦法又是給那人注射了病毒!她希望那人知道,康復血清有保護作用,不過要在症狀發作之前使用才行。那人恐怕知道這一點,所以才那麼倉惶地逃走了。

在去機場的漫長行程中,瑪麗莎平靜下來,能夠有條有理地思考了。再次被人襲擊給了她的假設又一證據。如果那支接種槍被證實是裝的艾伯拉,那她更有了第一件真憑實據了。

計程車司機把瑪麗莎載到美國航空公司的候機廳前,說他們有一小時一班的定期班機去紐約。她拿到機票,過了安全檢查門,向登機口走去。看看還有半小時才登機,她決定給拉爾夫打電話。她極其渴望聽聽一個友善的聲音,也想知道律師是否已經請到。

瑪麗莎先花了幾分鐘跟拉爾夫的秘書爭執。那女人把拉爾夫當教皇似地擋駕一切來電。瑪麗莎最後懇求她,至少也得讓拉爾夫知道她來了電話。這一下奏效了。拉爾夫接了電話。

“我希望你已經回到亞特蘭大了。”他沒容瑪麗莎來得及說一聲“哈囉”,就搶先說道。

“快了。”瑪麗莎許諾說。她解釋了自己是在芝加哥美國航空公司的候機室,將要去紐約。不過可能第二天便回亞特蘭大,尤其是如果他已找到好律師的話。

“我已細心地挑選過了。”拉爾夫說。“我相信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他叫麥奎林,是亞特蘭大一家大律師事務所的。”

“我希望他也是能幹的纔好。”瑪麗莎說。“他要接的可是個棘手的案子。”

“可能是最能幹的律師之一吧。”

“你認爲他會要我預付一大筆錢嗎?”

“很有可能。”拉爾夫說。“這有困難嗎?”

“可能會有。”瑪麗莎說。“要看數目大小。”

“噢,不用擔心。”拉爾夫說。“我樂意幫忙。”

“我不能要求你這麼做。”瑪麗莎說。

“不是你要求,是我主動提供,這行了吧?”拉爾夫說。“作爲回報,我希望你停止這趟瘋狂的旅行。紐約有什麼事那麼重要呢?莫不又是新的艾伯拉暴發吧。你還想重演費城的那一幕嗎?爲什麼不馬上飛回亞特蘭大呢?我直替你擔心呀。”

“快了。”瑪麗莎說。“我答應你。”

瑪麗莎掛上電話,手仍停在聽筒上。跟拉爾夫交談一向叫她心情舒暢。他是關心她的。

乘客百分之九十是出差辦公的人。瑪麗莎跟大多數人一樣,要了一杯酒。她仍然緊張兮兮的,一杯伏特加酒補劑叫她鎮靜了不少。她居然跟鄰座的一個英俊小夥子就“哪裡人啊”、“做什麼工作呀”之類話題交談起來。他叫丹尼,有一個姐姐在夏威夷做醫生。小夥子健談不倦。瑪麗莎最後不得不閉上眼睛裝睡,這纔有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

她腦海裡縈繞的問題是,那個胳膊僵直的人怎麼會知道她在芝加哥的呢?再者,假定是同一個人,他又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在特級控制實驗室的呢?要回答這兩個問題,她不得不想到塔德,儘管很不情願。塔德發現缺了一張出入證,就知道她當天夜裡會用它。可能是爲了免禍,通知了杜布切克。塔德也知道她飛來芝加哥。可是她怎麼也不相信他會有意派殺手來追蹤她。同樣,儘管她恨杜布切克,卻仍然尊重他是一個有抱負的科學家,很難把他跟那個金錢至上、右傾保守的醫生行動大會連在一起。

瑪麗莎一時自己也糊塗起來,簡直分不清什麼是科學的推理,什麼是妄想狂的錯覺了。她只想到,要是沒有讓那支接種槍脫手就好了。如果塔德與那個陰謀有關,那支槍裝的也真是艾伯拉,那麼她就失去了唯一的鐵證。

飛機在紐約拉瓜地亞機場着陸了。瑪麗莎決定,要是紐約的暴發證實她的關於艾伯拉來源的推斷,那就直接去見拉爾夫請的律師,讓他跟警察來解決這件事吧。她可再也無力扮演南茜-德魯①那樣的女偵探了,尤其是要對付的乃是這麼一幫喪心病狂、草管人命的傢伙。

①南茜-德魯,美國一部著名的系列偵探小說的女主人公。

飛機停止了滑行,安全帶信號燈滅了。這表明已到了下機口。瑪麗莎站起身,從頭頂行李架上拖下衣箱。丹尼熱情地堅持幫她提出機場。等兩人道了再見,瑪麗莎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更加小心謹慎纔是,決不跟陌生人交談,也不告訴任何人自己的真實姓名。她更進而決定不再以卡羅爾-佈雷福德的名字去住廣場旅館,而就近在埃塞克斯飯店過夜,用高中同學的好朋友麗莎-肯德里克的名字。

喬治-瓦哈拉站在阿維斯租車公司的櫃檯邊,漫不經心地掃視行李提取處的人羣。老闆給他的外號叫癩蛤蟆。這倒不是因爲體型特徵,而是他有異乎尋常的耐心,能在執行監視任務時一動不動坐上好幾個小時,就像蛤螟捕蟲一樣。

不過目前的任務還用不上他的特長。他剛到機場不久,要等的姑娘坐五點或六點的班機從芝加哥來。五點的飛機剛到。一些乘客已經出現在旋轉着的行李輸送帶邊了。

喬治面臨的唯一麻煩是他得到的對這個姑娘的描述太含糊了:討人喜歡的模樣,矮個,三十歲,棕黃頭髮。通常他是根據照片來認人的。這一次事出突然,時間來不及。

但是他一下子就看見她了。一定是她!在那些手提公文包,在聚集在行李提取處的旅客大軍中,她差不多比所有的人都矮一英尺。他注意到她沒有在行李輸送帶邊停留,顯然是提着衣箱下飛機的。

喬治離開阿維斯的櫃檯,漫步走近瑪麗莎,好看清她的相貌,然後跟着她出了候機室,看她加入了等計程車的隊伍。她真的長得討人喜愛,也確實個子矮小。喬治真不明白,她怎麼可能在芝加哥把保羅打得一敗塗地。也許她是個武術高手吧。不管怎麼樣,喬治對這個小個子俏姑娘生出幾分尊重。他知道艾爾也有同感,不然也不會親自出馬了。

喬治在近距離又仔細看了她一眼,這才橫跨過候機樓前的馬路,鑽進一輛停在計程車站對面的計程車。

司機轉過身,看着喬治說:“看見她了?”他是一個骨瘦如柴的傢伙,連鼻子眼睛都像鳥,跟喬治狗熊般的粗壯成鮮明的對比。

“傑克,你以爲我是白癡嗎?發動車吧。她在等計程車的隊伍裡。”

傑克聽從了。他和喬治一起爲艾爾工作了四年,相處融洽,只除了喬治吆五喝六的時候,不過那種時候並不常有。

“就是她!”喬治指着說。瑪麗莎正在上車。“等一等,讓她的車先走。”

“嗨,是我在開車哪!”傑克說。“你監視,我開車。”儘管這麼說,他還是掛上檔,緩緩向前駛去。

喬治從後窗看去,瑪麗莎坐的汽車頂上有一塊四痕。他說:“這就容易盯着它了。”那輛計程車從他們右側超過。傑克拐上大街,跟在後面。進入長島高速公路之前,他讓一輛汽車插進他們之間。

那輛計程車走的是昆土布碌橋,高峰時刻車如潮涌,傑克他們卻還是沒讓它走出視野。四十分鐘之後,他們目送瑪麗莎下車進了埃塞克斯大飯店。傑克把車停在離飯店五十英尺遠的路邊。

“好了,現在我們知道她待在何處了。”傑克說。

“爲了保險,我去看她登記。”喬治說。“馬上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