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跟蜘蛛吃完飯,下午又完成了幾個應酬,回到公司的時候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同事們魚貫從大門走出來,有的扯鬆了領帶,有的換上了運動服,都是一臉的輕鬆愉快。見了蘭溪都禮貌地打招呼,蘭溪逆流穿過他們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彷彿也被他們的情緒感染,坐下來打開電腦,從顯示屏的反光裡還能看見自己脣角掛着的笑。
她其實很喜歡下班之後留下來處理公事。白天整幢大樓裡都塞滿了人,隨時會有職員的請示與各種無法預料的事情來打斷思緒,而下班後的時間則不一樣。整幢大樓都空了,她可以端着杯咖啡立在窗口看天邊胭脂紅的夕陽,不緊不慢地將腦子裡的事情思考完整。
她不想承認,實則就連這個習慣,怕也是從月明樓那兒潛移默化地學來的。他便是有這樣的習慣,從前她不聲不響地暗自陪着他加班,此時才更能親身感受。
蘭溪找蜘蛛吃飯,下午又與幾位商界的女士和太太喝茶,聊的左不過是女人間的話題,可是兜兜轉轉還是轉到月明樓主張的那件事情上來。
商場友誼註定了不會是純粹的友誼,大家就算真的交好,可是還是要有形無形地刺探彼此感興趣的消息。今天的幾個應酬都是蘭溪主動發出的邀約,可是對方卻也顯然早有此意。月集團在商界的影響力毋庸置疑,大家都想探知月集團說與浦項實業的這項合作是真是假。
商場是變幻莫測的世界,但是絕不止是男人的世界——看起來彷彿總是西裝革履的男人衝鋒在前,或者執掌生殺,可其實商場這個大世界裡,依舊有獨屬於女人的小天地,女人們衣香鬢影,看似都是在談笑風生,殊不知她們眼角眉峰的一縷神色,便有可能牽動商場上的變化萬千。
蘭溪雖然自問不善於與這樣的女人們交往,可是還是一點點用心學習去與她們交往,只爲了在這塊商場中獨屬於女人的天地裡,獲得只有女人才能得到的消息。
月明樓與月慕白都是睿智的男子,可是他們再聰明也有鞭長莫及,女人的天地他們無從進入。蘭溪很開心自己能做到一點他們做不到的事情,給他們做以補足。
捧着咖啡杯想着心事,水溫的灼燙散去,到了可以入口的溫度,蘭溪回神抿了一口,這才猛然察覺門口有人。詫異轉頭望去,月明樓正抱着手臂,眯着長眸凝望着她。
不知道已經來了多久,這樣看了她多久。
蘭溪心一慌,手上的咖啡險些灑出來。他長腿大步跨過來,敏捷從她掌中接過杯子。咖啡杯多賴有他,這才安穩地一滴沒灑;可是她的手反倒抖得更厲害——只因爲他是先托住了她的手,繼而才託穩了杯子。
這是不是有點杯弓蛇影的意思?蘭溪苦惱地想了想,趕緊抽回手,紅着臉望他,“……你也沒下班?”
他懶洋洋瞟她一眼,“下午罵我了吧?”
“嗯?”
蘭溪有點傻,“你說什麼呢,我都聽不懂。”
他就笑了,將咖啡杯擱在一邊,卻並沒退後,“我耳朵下午熱了整個下午,怎麼降溫都不管用——不是你罵我,又是什麼?”
蘭溪面頰大紅,盯着他訥訥地,卻也承認了,“你那個主張,說要跟金鐘合作的,不是欠罵又是什麼?不知道內情的外人,也都在說你莽撞——浦項實業剛剛跟龐氏合作了,他怎麼會帶着誠意回來跟你合作?所有人都說,他怕是故意挖下了陷阱等着你往下跳呢。”
他倒不否認,挑着眉點頭,“別人怎麼說怎麼看,我管不了,也不在乎——可是杜蘭溪,你都竟敢故意扭着我,嗯?還故意跟我五叔站在一條線上,跟他2比1打敗我……”
蘭溪呼吸有些急促,幾乎是搶着爭辯道:“我,我幫理,不幫親!”
幫理不幫親,本是被說爛了的一句俗話。她順嘴說的,卻沒想到他卻霎時雲開霧散。薄脣微抿,挑着長眸瞟她,“嗯,那好吧,饒了你了。”
怎麼就饒了她了?蘭溪驚詫裡腦筋猛地轉個彎兒,這才明白了,一張臉登時紅成大紅布,“我,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是……”
“再敢多說一個字,我就堵上你的嘴。”
他眯起眼睛來,裡頭雲遮霧罩,“……用我的嘴。”
蘭溪果然乖乖不敢說話了,用手搗着嘴,嚇得連呼吸都停了。
他看她這副模樣,便笑得更開心,“幹嘛呀,想把自己變成木乃伊啊?喘氣兒!”
蘭溪這才發覺忘了呼吸,趕緊使勁吸了幾口氣,帶着一種恨不得掐死他的目光瞪他。
他便笑了,“其實他們都說錯了。金鐘是有可能給我設下一個陷阱,但是在我看來他更是在給我拋過來一個餡兒餅。杜蘭溪你沒聽過網絡上的那句話麼: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你以爲金鐘找上龐家樹當拍檔,真的是他如願以償麼?”
蘭溪張了張嘴嘴,“爲什麼就不是他如願以償?龐家樹這樣的豬,正好可以什麼都被金鐘抓在手裡。”
“頭髮長,見識短。”他輕笑,促狹起來諷刺她,“龐氏這樣外強中乾的,抓在手裡又有什麼意思?商場上的男人,豈是胃口這樣小,吃一口就覺得再不餓了的?”
蘭溪垂下頭去,之前覺得女人也能主宰商場世界的雌心壯志都漏氣兒了。
“我倒是想起來,好像從前是你先主動跟金鐘結交,是你首先提出先跟金鐘合作的……”
蘭溪知道自己眼瞎,當年眼睜睜看着月明樓跟金鐘結交,卻絕對看不出內里門道,更無從預知到今天的情形,甚而至於還覺得那金鐘挺帥的呀,雖然長得不怎麼地,可是至少修飾得宜、笑容溫軟,挺有韓劇男星的範兒的。
“嗯,這回終於說對了。”
月明樓攥緊手指,忍着想要彈她一個腦瓜崩的意念,“——所以他纔要先跟龐氏合作。”
“嗄?”蘭溪又大腦當機。每每面對他,總是這個潰不成軍的樣子。
他瞟了她一眼,長眸裡是說不盡的風搔色,“就像你心裡明明揣着我,卻要在人前人後處處做出向着我五叔的樣兒。那金鐘說到底,也是個娘們兒的心性。”
“你說什麼呢你!”
蘭溪豈能不惱,手邊又沒有其他的武器,遂順手就抄起剛擱在桌子上那杯咖啡,“再說一遍你!”
“再說一遍,你就餵我喝咖啡啊?”他依舊不急不忙,慢條斯理地逗弄她。
蘭溪徹底惱了,“你給我滾粗!”
說着這樣攆人的話,卻還是羞得滿面通紅,完全沒有震懾力啊。月明樓凝着她的模樣,反倒笑意更深。
“你還惹我,還惹我?”
蘭溪揚起咖啡,作勢要潑他,他伸手輕輕鬆鬆就攥緊她手腕,借勢將她拉進他懷中來,“我又說錯什麼了啊?我壓根兒,什麼都沒說錯!”
“你先別惱,你聽我說完:我告訴你吧,金鐘跟龐氏的合作不可能是真的合作,他是做樣子給我看呢。”
“當初是我先跟他談合作的事兒,可是談着談着不就擱淺了嗎?這當然不是我不上心,而是我不着他的道兒,不答應他想要的條件,於是我就乾脆遠着他了,談了一半的事兒就扔在那了;他自然不甘心,便想刺激我。”
“其實商場跟情場也差不多,個個都是會爭風吃醋的,他就故意主動先跟龐氏合作,組建了個正陽給我看。他就是要用這個來刺激我,讓我中招,然後吃醋之下就答應了他的條件了——既然他這麼主動,這麼急着想跟我示愛,我當然也得適當迴應一下,要不他該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蘭溪聽得有點傻,可是卻也漸漸聽出一點門道來,“你的意思是,如今洋洋得意的龐氏,自以爲得了浦項實業的助力;實則不過是水月鏡花,到頭來極有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只笑不答,親暱地凝着她的眼睛。
蘭溪心跳一亂,垂首避過他的眼睛,“……或者我還可以猜,你這樣咋咋呼呼說要跟浦項實業合作,實則也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你是想借着金鐘的手,先扇龐氏一個大耳光?”
既然金鐘真正感興趣的商業夥伴是月集團,那麼只要月明樓稍微表現得熱絡一點,那麼金鐘自然就會遠着龐氏了。
月明樓終於讚許地一笑,“金鐘遠在h國,龐氏卻近在肘腋。肘腋之患不除,如何安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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