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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的晚上,尹若的生意格外忙。這個時間出來逛街的情侶特別多,店裡準備好的紫菜包飯很快就賣完了。尹若嘆了口氣,今晚終於可以早一點打烊。
約好了美容師做皮膚護理,尹若打着呵欠走出店門。商業街地面上的鋪着大理石,倒映着街上燈火,遠遠地看着像是剛下過雨一般溼漉漉地。
就在店門對面的路燈下頭,蘭溪歪着頭站在那裡,頭抵着街燈杆,彷彿立在水裡。
尹若猶豫了下,還是走過來,“來了怎麼不進去?”
蘭溪搖頭,“看你忙,不想給你添麻煩。”
尹若愣了愣。
這還是她認得的蘭溪麼?
她認得的那個蘭溪,何曾在她面前露出過這樣黯然,甚至是軟弱的神色?
“蘭溪你說什麼呀?”尹若嘆氣拉住蘭溪的手,“快告訴我,你這是怎麼了?”
尹若將蘭溪帶到美容院去,也給她交了錢,兩人一同躺着讓美容師做臉。蒸汽沙沙地噴下來,蘭溪的心情彷彿也終於放鬆了下來,便喁喁地給尹若講:
“尹若,我好難過。你知道麼,他們都說我們總裁要跟陳璐公開關係了,這次陳璐過生日,不過是個幌子,就是爲了要在生日宴上宣佈這個消息。”
“哦?”尹若在細密的絲絲霧氣裡輕輕睜開了眼。
“龐太太,您有哪裡不舒服麼?”給尹若做臉的美容師趕緊低聲問,生怕是自己的手法弄疼了尹若。
聽見那美容師還在當着蘭溪的面稱呼她爲“龐太太”,尹若皺眉,卻沒顧得上否認,只問蘭溪,“這個消息確定麼?”
“我哪裡知道確定不確定呢?”蘭溪依舊在沙沙的蒸汽裡閉着眼睛,面上是掩藏不住的脆弱,“大家都這樣說,就連那請柬的樣式,只要換成大紅的底色,就是婚宴的請柬了。即便這一次不是婚宴,那也有可能是訂婚宴吧……”
蘭溪的睫毛在霧氣裡輕輕地顫抖,“尹若,我好難過。”
尹若悄無聲息地笑了。
做臉的美容師瞥見,不由得分了眼睛去望蘭溪一眼,卻沒說話。
美容師給兩人臉上塗好了面膜,兩人面上的神情便都被遮掩去。蘭溪情緒平復了些,“尹若,看見你還有心情來做美容,我真高興。”
“是啊。我自己也挺高興的。”尹若不動聲色,“還是因爲一直都有蘭溪你和蜘蛛的鼓勵,讓我不可以因爲離婚而消沉;爲了生意,我更不可以蓬頭垢面。所以就這樣一直堅強下來。”
蘭溪微微地笑了,“還記得那天在商業街上你我偶遇麼?我在櫥窗外面看那些並不適合我的衣服,而你在裡面試衣服。那晚上看見你像個小花蝴蝶一樣向我飛來,身上穿着新衣服,那麼開心,那麼閃亮——我就知道,其實尹若你一直都是很堅強的。”
“那時候你還沒確定要跟龐家樹離婚,那時候張夢佳跟龐家樹的緋聞傳得正盛,可是你還是能那麼歡快地出來買衣服……我就知道尹若你長大了,你變得堅強了。”
也是從那個晚上,蘭溪就猜到尹若根本就不是她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柔弱,其實不是一提到離婚就要落淚,一想到將來就彷彿無望的……女人只要還有心情去買新衣服扮靚,那就是心沒有死,或者心裡早已預備好了全新的希望。
尹若微不可查地笑,“這幾年在龐家,公婆親戚沒一個給我好臉色的,龐家樹又不護着我,到後來就連家裡的傭人都敢給我掉臉子。我在那樣的環境裡孤單無依,孃家指望不上,蘭溪你又不在我身邊,我就只能讓自己的心學着堅強。不然那樣絕望的境地裡,我早就自己窩囊死了,又哪裡能捱到現在,重新掙得一片天呢。”
蘭溪橫着伸過手來握住尹若的手,“尹若,苦了你了。”
尹若笑起來,“吃不得苦,便嘗不到甜。蘭溪,我們會互相扶持的。你說對麼?”
兩人從美容院出來,天色已經晚了。蘭溪望着尹若,心下不由得暗贊。同樣是做完了美容,蘭溪自己只是覺得毛孔舒張而已,而尹若,立在燈影下的她,面上細膩得彷彿新剝殼的雞蛋清。不用拿手去碰,便都能感覺到那細嫩的彈力。
蘭溪嘆了口氣,“尹若,日後你又要怎麼辦呢?如果總裁真的跟陳璐公開了關係,那你以後想要回到總裁身邊,就更是難上加難。”
尹若卻笑了,臉上並無半分憂色,“蘭溪,我們都長大了。這幾年在龐家的日子,難道還不夠讓我長一點眼色麼?龐家不待見我,月家豈會就待見我了?說白了,咱們這些平頭小百姓在他們豪門人家的眼裡,原本就是沒有資格進門的。我在龐家遭過的罪,又哪裡會笨到要到月家去繼續遭?”
蘭溪一詫,“尹若你的意思是?”
尹若撫了撫鬢角,立在燈影下一笑,“我是想回到小天身邊,但是我卻也知道怕是沒有機會嫁進月家的。除非月家那兩個老的死了,或者月家的親戚都閉上嘴——不過你也知道這些世家了,最是不肯讓人安生的。所以我就只能自己個兒死了這份心:我沒想要成爲月家的少奶奶。”
尹若再瞟了蘭溪一眼,“我當月明樓的女人,就夠了。”
蘭溪驚了驚,“尹若,我以爲你依舊在愛着他。”
“當然愛啊。”尹若涼涼地笑,“現在這個時代,愛情跟婚姻早已不是劃等號了。我依舊愛他,我也會讓他愛我,但是我不會傻到去跟他強求一個婚姻。否則要是嚇跑了他,我倒成了雞飛蛋打。”
“所以那陳璐我倒是不在乎的。她仗着的不過是她爸,而她爸就快退休了。到時候以她那種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大小姐身份,她倒未必能興起什麼風浪來。”
蘭溪便笑了,挑眼望長街上的燈。夜深了路上的行人都少了,只有一輛一輛車子看不清面目地呼嘯而過,離得近了時都能撩起她的衣襟,轟轟地彷彿從她心上碾過。
初時她是心疼尹若在豪門的遭遇,此時看來嫁入豪門這幾年的日子對於尹若來說倒成了一種珍貴的歷練——不管她本質如何,如今倒是更善於揣度人心、算計利弊了。
倒也真是有趣,賀雲要的不是總裁的愛情,她只要婚姻;而尹若正好相反,尹若不要婚姻,只是要呆在總裁身邊。
那麼她自己呢?她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她能要到的,又是什麼?
看蘭溪的情緒真的是低落至極,尹若便笑了,伸手握住蘭溪的手,“我明白你難過。原本因爲我,現在又加上個陳璐,你跟小天之間的距離怕就更遠了。蘭溪我知道你一向是颯爽的女生,你不適合纏進這些豪門遊戲裡來,所以雖然難過,不過徹底斬斷了,對你自己也是個解脫。”
“我明白。”蘭溪垂首努力地笑,“就當這次生日會是我給自己的一個考驗好了。只要能捱過去,便是將自己的心情都整理好了。”
尹若點頭,“放心,我會陪着你捱過去。”
週末是陳璐和月明樓約好的拍照時間,地點就定在祝炎的“月火工作室”。蘭溪雖說是被陳璐表姐強迫着來的,可還是早早就到了,好幫着月火的工作人員提前做好準備。
蘭溪也是第一次來月火,跟尹若一樣,也被月火的豪華程度給嚇得咋舌。
幸好祝炎是認得的,蘭溪心裡這纔有些底。
祝炎看見蘭溪來了就笑,“定的10點拍照,你8點就來了。倒是挺積極的啊,看着比陳璐自己還熱衷呢。”
蘭溪就扁了嘴,等祝炎轉身過去時才偷着衝他做鬼臉。
七年前蘭溪跟火神的交集倒不是很多。也許是少年天鉤心裡有鬼,他每回出來纏着蘭溪,都是獨個兒來,不帶着火神的。也因此有很長一段時間,就連火神都真的以爲天鉤是真的獨獨愛着尹若的。
今天的整個月火工作室都不對外營業,只爲了單獨爲月明樓和陳璐服務。工作人員各自忙碌着,蘭溪在祝炎這裡又討不到什麼好臉色,便隨手翻着大廳裡擺放的樣冊。
月火工作室與一般影樓的最大區別是“私家定製服務”。
傳統影樓的拍攝都有了固定的程序,就連服裝、場景、打光,甚至拍照的姿勢都是固定下來的,像工業流水線一樣,美則美矣,卻缺少了對於個性的尊重。
月火工作室就特別推出“私家定製服務”,所接的單子都是根據每位顧客獨特的氣質和要求來制定拍攝計劃,力求讓每一套照片都是隻屬於顧客自己一個人的,在這個世界上是獨一無二。
這樣的服務縱然要價極高,卻也因爲月火匠心獨運,而漸漸在業界聲名鵲起。蘭溪也偶爾聽人提起過,卻都因爲那極嚇人的要價給驚着,所以從未嘗試過。
翻看那些樣冊,蘭溪果然被驚豔到。那些或豪華堪比宮殿,或清新宛若韓劇外景,或狂野如西部大片,或文雅如書香浸潤的照片,讓蘭溪除了嘖嘖而贊,再說不出一個不字來。原來人家要價這麼高,果然是物有所值的。就像人家的廣告語“一生珍藏”一樣,跟一生的青春年華比起來,多少錢彷彿都不算貴的了。
蘭溪看得神往,便忍不住跟前臺小姐問那攝影師就是祝炎麼?
前臺小姐指着其中幾個樣冊說是;可是卻對蘭溪特別鍾愛的另外幾個樣冊但笑不語。
蘭溪扁了扁嘴。也明白各行各業都有各自的規矩和行業秘密,好的攝影師是影樓生存的根本,於是有些影樓便擔心會有人挖牆腳吧,所以要對這些攝影師的個人材料諱莫如深。
蘭溪捺不住好奇,卻又整個大廳都沒看見有攝影師模樣的人,便悄悄走進攝影棚裡去。因主角還沒來,攝影棚裡的燈還沒全打開,只有幾盞小燈幽暗地明着。蘭溪剛從陽光燦爛的大廳走進來,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幽暗,便沒看清那個彎腰捧着相機在各個角度測光的人,只模糊看着是個黑黢黢的身影。
蘭溪很是好奇地看着那攝影師一邊測光,一邊根據測光結果來調整燈光和機位。不意攝影棚內空間相對侷促,器材和道具又太散碎而佔地方,那攝影師向後退了幾步,冷不丁一換角度,正好就跟蘭溪撞了個正着!
“啊,對不起!”蘭溪尷尬地低叫,生怕是給人家添亂了。
“嘁。”
卻聽見一聲似笑非笑的輕哼。蘭溪急忙搗了搗耳朵,拜託,是她聽錯了咩?
好在就算耳朵有可能跑偏,眼睛卻終於恢復了正常。黑色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漆漆的光線,蘭溪就盯着眼前的人,捂住了嘴巴。
攝影棚裡的燈光幽幽地落下來,照見那人身上簡單的格子襯衫配工裝褲。頭上沒用任何的定型液,髮絲柔軟地垂下來,遮住額頭,絲絲縷縷地與長眉相接。
一雙狹長的鳳眼,在幽暗裡依舊下意識地眯着,被幽幽的燈光照着,便平白生出來些妖冶的風情。與鳳眼絕配的薄脣微抿着,彷彿總噙着嘲弄的笑。
蘭溪登時舊疾復發,“總總總,總裁!”
他毫不意外地大笑,“杜杜杜,杜助理。”
蘭溪死死用指甲摳着手指上的肉,藉助那薄薄的疼痛來讓自己冷靜下來,“總裁,您怎麼在這裡?”
他睨了她一眼,“我今天來拍照,你第一次聽說麼?”
蘭溪閉了閉眼。
不要跟他鬥嘴,不要;任何時間和場合都不要……
“總裁我的意思是,我以爲在這裡測光的人應該是攝影師;而看您這身裝束也正應該是攝影師的裝束……所以我的意思是,這裡出現的人是攝影師,而不是您。”好吧,終於算是利索地說出來了。
“嗯,你說的沒錯。”他在她面前高高仰起下頜,“這時候該出現在這裡的是攝影師。”
看她還雲裡霧裡的模樣,他就笑得更開心,睨着她說,“笨。”
蘭溪咬緊嘴脣,仰頭望着他,心裡忽然涌起一個頓悟。可是她光顧着頓悟了,就忘了繼續控制舊疾,結果一張嘴尖叫起來時就又結巴了,“總總裁您的意思是,您您就是攝影師?!”
“噓——”他伸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含着笑,眼睛卻瞄向外頭,“別讓人聽見了。”
他的手指修長,緊緊罩着她的嘴,蘭溪其實是很想張嘴咬下去的,卻終究還是沒忍心——這個世上不是每個男人都有機會連手都生得這樣好看的。若是咬下去,會覺得自己暴殄天物。
不過看她不喊了,他倒也笑着放開了手,故意微微垂了頭以便瞟着眼神兒望她,“怎麼來這麼早啊?”
蘭溪努力笑了笑,“總裁跟陳璐的大事嘛,我自然應該積極主動。”說着還使勁俏皮了下,“總裁要是覺得不好意思的話,可以幫我算加班費。”
月明樓盯了她一眼,終究被她臉上的沒心沒肺給氣着了。
她當初剛進月集團的時候,每回一面對他,就是這麼沒心沒肺的樂法;每回他一面對她這樣的笑,就會覺得七竅生煙,然後就忍不住想盡了辦法來欺負她。
“杜助理,既然來了,就幫忙吧。”他背轉了身去,面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不見。
“是,總裁!”蘭溪打起精神來,“請問總裁需要我做什麼?提着這根電線,還是抱着相機架?”
他默默回身盯了她一眼,然後說,“過來,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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