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這個決定,賀御君心裡也不好受。畢竟,這大半年筱筱爲此付出了太多血汗,可這一次的意外就像警鐘敲響了他心底長埋的不安和恐慌。
他害怕,害怕下一次意外就不會這麼幸運,害怕有一天他會永遠失去她。
所以,就算這個決定是殘忍而自私的,他也要堅定執行!
賀御君回到病房,意外地發現原本昏睡沉沉的人兒竟然醒來了!
筱筱也是剛剛有意識,強撐着睜開沉重的眼皮,還未來得及辨別這是哪裡,就聽到開門的聲響。
腦袋轉過去,眼珠緩緩動了動,渙散的眸光漸漸凝聚,繼而,綻放出一絲光彩。
“叔……叔叔?”沙啞虛弱的聲音帶着不敢置信,筱筱沒想到睜開眼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竟然是賀御君。
算是因禍得福嗎?
見她醒來,神智也算清醒,賀御君心裡的擔憂再度放下一些,可取而代之的就是生氣和憤怒。
面無表情地看了女孩兒一眼,沒有迴應,也沒開口說別的話,筆直長腿邁着丈量般的步伐走過去,大掌探了探她的額溫,收回時直接按下了牀頭的呼叫鈴。
筱筱見他氣場冰冷,眉宇間滿是生人勿進的疏離感,混沌的大腦有些不明所以。
虛軟的小手伸了出去,她有些怯怯地碰了碰男人的手背,低低地喚:“叔叔……叔叔,你怎麼了?”
那人沉沉覷了她一眼,明明眸底溢滿心疼,但臉上依然冰冷如霜。
筱筱實在氣力不支,手臂垂下來落在牀榻上,輕輕咳了聲,眉頭蹙成一團。
賀御君咬了咬牙,心裡無奈地嘆息,轉身給她倒了杯水,剛剛好的溫度,送到她嘴邊。
筱筱擡眼,那雙眼睛依然大如銅鈴,只是沒有平日的光彩和靈動,那樣委屈巴巴地瞅着他,不動。
賀御君自然明白,臉色有了幾分鬆動,彎腰下去,小心溫柔地把她抱起一些,水杯又湊到她嘴邊。
女孩兒就笑了,雖然渾身難受的很,但水喝下去猶如蜜漿。
“叔叔,你生氣了。”喉嚨好受了些,筱筱軟軟地道,“我這不是沒事麼。”
沒事?
賀御君挑眉,不想搭理她,怕一開口就是訓斥。
板着臉將她放下,筱筱剛躺好,病房門再度推開,幾名醫生護士魚貫而入。
賀御君往後退了些讓出位置,醫生立刻有條不紊地檢查。幾分鐘後,收起醫療器械,護士小姐先行離開。
筱筱對自己的身體還是有了解的,肺部難受,連呼吸都覺得疼痛,想必功能受到了影響。
擔心會拖延訓練,她按捺着不適看向醫生,問道:“醫生,檢查結果怎麼樣,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醫生不自覺地擡眼看了下病牀邊正在幫筱筱掖被角的挺拔男人,頓了頓,一副公式化的口吻道:“你肺部感染很嚴重,全身多器官不同程度地受損,建議先住院療養一陣子。”
筱筱一聽,頓時皺眉,聲音急切起來,“這麼嚴重?要住院多久?我還要訓練的,不能耽誤,否則——”
不待她把話說完,醫生截斷,臉色也是嚴肅不解的模樣,“訓練?就你這樣子,還能搞什麼訓練?”
腦子裡陡然一嗡,越發混沌了,筱筱眼神慌亂,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又緊盯着醫生,“不能訓練了?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醫生錯開與筱筱的視線,還是公式化道,“這次溺水,你能救回一命已經是幸運了,由於心肺功能受損,以後怕是不能再進行高強度的訓練。”
什麼?!
筱筱呆住,目光定着半晌未動,反應不過來。
不能再進行高強度的訓練,也就是說,她要退出特種部隊嗎?
不!不行!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付出了多少,強撐了多久,如今終於實現理想,卻連一次任務都未執行就要被判定出局?!
不……
腦袋魔怔一般搖了搖,筱筱驟然清醒,扭頭看向賀御君,眸光急切又焦慮,“叔叔,醫生說我不能訓練了,我不要!你去跟醫生說說,叫他們千萬不要把這些話對旁人講,我能恢復的,我能好起來的,我還要回去!”
病牀邊一直沉默着的男人,一條手臂被女孩兒搖晃着,面色凝肅猶如刀刻鐵鑄。
等到筱筱語音落下,他才皺了皺眉,大掌擡起摁在她手背上,繼而輕輕將她的手握進掌心。
“丫頭,叔叔什麼都可以依你,唯獨這件事不行。”薄脣輕啓,一慣對她寵愛有加的男人,吐出一句將她不敢相信的話。
“爲什麼?”果然,筱筱滿眼受傷,哀頹下來,“你也想讓我退出?”
賀御君怕她鑽牛角尖,進而影響兩人關係,沉寂了下在病牀邊坐下,嚴肅地盯着她,“這不是叔叔想不想,而是部隊有嚴格規定。身體有功能缺陷的人,無論其它條件有多適合,都不能繼續留在特種部隊。因爲任何一點缺陷在執行任務時都有可能成爲致命的匕刃,這種事絕對不能抱以僥倖,這也是對每一個戰士的生命負責。”
聽着他公式化的回答,筱筱失望之極,喃喃地道:“你就是不想幫我,就是想讓我退出,你本來就不同意我加入特種部隊,現在正好有了順理成章的理由,你心裡求之不得。”
長長一番話說完,筱筱虛弱地氣喘,肺部又疼,她閉了閉眼靜靜喘息,雙眉鎖成兩座小山。
賀御君就知道她一時接受不了這個消息,對他埋怨甚至怒罵都有可能,也不跟她計較。
兩人沉默了會兒,賀御君見她氣息平復了不少,才又關心地問:“事情緣由到底是怎樣的,你跟我詳細說一下。稍後,總部肯定也會派人過來調查,你還需要配合一下。”
發生這樣的意外,上級肯定是要調查清楚的,如果是隊員在訓練中不按規定擅作主張導致的意外,可能還要被記過處分。
筱筱扭過頭去,沒說話,但小臉上劃過的神色卻似帶着一絲痛恨與失望。
記憶倒退,她回想着危險發生時的情景,滿滿都是不敢置信。
賀御君見她不說話,神色複雜似不願提及的樣子,心裡擔憂,捏着她的手又用了點力,“筱筱?”
纖長漂亮的睫毛動了動,筱筱轉過頭來,看了賀御君一眼,淡淡地說:“就是泅渡過程中,遇到了離岸流,我跟田思雨同時遇險,我幫了她一把,自己錯失了可以逃生的機會,被捲到了渦動裡。”
救人?
賀御君眼神一凜,細細盯着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表情。
“當時你們身邊沒有別人嗎?”
“有,但我們被捲走太快,她們沒來得及施救。而且,那種情況,誰來救誰就可能被捲走。”明知救不回來還要去送死,那是傻瓜。
賀御君還要問什麼,筱筱已經率先打斷,“叔叔,我累了,想睡會兒。”
男人翕動的脣瓣再度合上,眼眸盯着她疲倦虛弱的樣子,點了點頭,“那你先休息。”
筱筱沒說話,靜靜地閉上眼。
賀御君在牀邊坐了會兒,見她呼吸平順下來,估摸着應該是睡着了,悄悄起身離開病房。
牀榻上,雙眸輕闔的人兒,眼珠滾了滾,喉嚨滑動。
賀御君的提問讓筱筱回憶了那短短几秒裡發生的狀況,她不確定,所以沒有實話實說。
當時,她跟田思雨一同被捲入離岸流,她水性好,反應快,在第一時間裡用盡全身力氣朝着與海岸平行的方向潛伏。離岸流水流快,流程從幾十米到幾百米不等,但寬度一般不超過九米,她當時本就離那條界線較近,奮力潛伏了兩下她便脫離了那股巨大的衝擊力,可是她突然想到田思雨在自己身後,回頭看去,就見她已經被衝出幾米遠了,眼看着帶向了深水區。
情況危急,田思雨大概是亂了方寸,憑着本能掙扎呼救。筱筱見狀,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放棄了潛伏到安全地帶的打算,轉而順着激流向外海衝去。
抓到了田思雨的手,她閉氣已經很長時間了,心臟有些不堪負荷,可是那樣千鈞一髮的時刻,她只要稍稍鬆懈,她們兩人都會葬身大海。
危急時刻人的求生本能會激發無限潛力,她抓着田思雨橫向游去,可田思雨已經有了溺水跡象,無法配合她的動作,她只能伸手去抱、拖拽。
問題就出在這裡,那一瞬,田思雨推了她一把,看似是叫她走,不想連累她,可偏偏是那一把,將她推進了離岸流的正中間。
等她再想奮力迴游時,一股旋渦將她吸了進去。任憑她水性再好,肺活量再大,這時也受不了了。
意識昏沉時,她真的認爲自己就這樣死定了。
原來,她命大……
可是,搶回一命,她卻失去了再佩戴“TZ”臂章的資格,這個代價也就僅次於要了她的命吧。
她遏制着自己不去想田思雨那一掌的真正用意,救她也好,故意想害她也罷,又或者只是失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這麼多的努力都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