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御君擡頭,示意他不必解釋,又淡聲道:“不關你的事,下去吧。”
“是,首長!”
賀御君收回視線,垂眸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小男孩。
六七歲的男孩子,放着正常家庭長大的話,這會兒剛上小學,還懵懵懂懂並不明白什麼大道理,眼底閃爍的也應該是調皮和機靈。
可眼前這個小傢伙,眸光兇狠逼人,神態老成幹練,哪裡還有孩童的天真活潑。
他想起筱筱的話,想要撫養這個根都長歪了的孩子,還要將他扶上正道,其艱難可想而知。
他盯着賀軒在打量,眸光凝肅,若有所思。
賀軒也不甘示弱地仰頭憤怒地直視着他。
筱筱看着這舅甥兩人充滿火藥意味的對視,心裡捏了一把汗,又拉了拉賀軒,溫柔耐心地道:“小軒,我們先進屋吃飯吧。”
賀軒一把撇開,又想跑,被賀御君迅疾凌厲地抓住,乾脆夾在腋下帶進屋。
可想而知,小傢伙又是瘋狂地叫嚷踢踹,雙手亂舞。
客廳裡,賀老將軍神色悵然,短短几天時間看起來又蒼老了不少。
見到筱筱出院回來,老人家臉上總算露出一點喜色,關心地問:“傷都恢復好了?怎麼不多養幾天。”
筱筱過去扶着老爺子在餐廳坐下,安慰說:“爺爺,我的傷不礙事的,別忘了我們都是行伍出身,這點傷算什麼。”
老爺子點點頭,卻還是說:“也不能大意。年輕時不當回事,等到老了,就像我這樣……三天兩頭跑醫院,渾身都是傷痛。”
“嗯,我會注意的!”
賀御君將賀軒提到椅子上坐下,又把餐桌上準備好的早餐拖到他面前,冷聲命令:“都吃完!”
賀軒還想跑,被他一把揪住摁在原處,“你要是還想去你媽媽的葬禮,就乖乖吃飯,吃完飯我帶你去。”
這幾天來,從來沒人正面直接地在孩子面前說,媽媽已經去世了。
可現在賀御君冷不丁地說出來,筱筱下意識看向他,緊緊皺眉--這樣對孩子該是多大的打擊啊!
賀御君看向她,淡淡道:“沒有必要隱瞞他了,讓他清楚地知道一切,好過這樣遮遮掩掩。”
只有直面面對,正視悲痛,打破一切希望和期盼,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讓他儘快從這段陰霾中走出來。
筱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緊蹙的眉心微微舒展,也不再說什麼。
吃完早餐,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賀御君帶着筱筱跟賀軒,老爺子坐着另一輛車,前往殯儀館。
追悼會很低調,消息沒有公開,因此前來弔唁的人也都是賀家關係親近的老友。
賀御君怕賀軒又發瘋鬧事,全程都把他帶在身邊。
賓客弔唁完畢,來同家屬慰問時,賀御君淡淡有禮地招待,賀軒卻根本不搭理,只是盯着靈堂上母親那張遺像。
小小瘦削的一個男孩子,儘管心腸冷如岩石,可面對最親近母親的離世,整個人還是被打擊的一蹶不振。
看着那張溫婉端莊的遺像,賀軒禁不止渾身顫抖,攥着拳頭強忍心底的悲痛,也不讓眼淚落下眼眶。
筱筱瞧見這一幕,心裡越發悵然,既心疼又同情。
紀曼柔也聞訊過來了,看到筱筱紅着眼眶站在賀御君一邊,握了握她的手低聲安慰:“別傷心了,既然是姐姐自己的選擇,那她應該是幸福的離開了。”
筱筱沉痛地點點頭,看了賀御君一眼,經得男人允許後,轉而跟紀曼柔一塊兒朝外走去。
在弔唁廳前面的小廣場停住,筱筱揉了揉痠痛的眼,平復下心情才說:“我可能最遲明天,就回部隊了。”
紀曼柔微微吃驚,眼神上下打量:“你的傷都好了?”
“差不多了吧。”
心情壓抑,話也不多,兩人並肩站着,看着冷冷清清的靈堂,心裡都是感慨萬千。
“對了,筱筱,賀家姐姐走了,那個小男孩怎麼辦?我見他生的英俊清秀,很是討人喜歡,若不是你跟我說的那些,我根本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孩子居然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幼年殺手。”突然想起這一事,紀曼柔回頭好奇地看着閨蜜,關心地問道。
筱筱越過遠遠的距離,看着靈堂裡站在賀御君身邊的男孩兒,低聲說:“姐姐臨走前,把孩子託付給我們,以後,他就由我們撫養吧。”
“是嗎?”紀曼柔眼眸露出驚訝,但想一想也只可能是這種安排了,賀老將軍年歲已高,哪裡還有精力再去撫養一個重外孫。
“可是--他對你們充滿敵意,怎麼跟你們一起生活?而且……你們馬上結婚了,也會考慮要自己的小孩,到時候精力上哪裡顧得過來?”
只有真正的朋友纔會設身處地的考慮的這麼詳盡,筱筱嘆息一聲,撥了撥耳邊飛舞的短髮別到耳後,“到那一步再說吧,無論如何,我們不會拋棄這個孩子,他太可憐了。”
紀曼柔瞪她一眼,“你就是老好人!心疼別人,別忘了你自己從小也是這樣過來的。”
“就是因爲我從小也是這樣過來的,所以我才更能理解這個孩子現在的心情。”
也是。
紀曼柔擡腕看了看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既然你很快就要走,估計也沒空再聚,等下次吧。”
筱筱轉頭看她,微微勾脣笑了笑,“你也可以過去部隊啊,相愛的兩人還是儘可能在一起相處,有什麼問題也能互相商量着一起面對。”
知道閨蜜擔心的是什麼,紀曼柔揚起嘴角笑了下,又戴上墨鏡:“行,別替我倆操心了,我要是過去肯定會找你的。走了!”
“嗯,拜拜。”
目送着紀曼柔離去,筱筱還站在原地沒有回靈堂。
賀御君不在身邊,她埋藏的所有心思全都毫無遮掩地浮現在眉宇和眼底。
曼曼的話在她心裡投下微微波瀾--等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就是同時要照顧兩個,若賀軒不是這個樣子,他們還能省心省力一切,可偏偏……
她不禁想,萬一女兒回到他們身邊了,以賀軒對他們的仇視程度,會不會把這份恨意轉嫁到無辜年幼的女兒身上?
她跟賀御君的工作都這麼繁忙,不可能一天到晚都有時間在家裡陪伴看護着,就算會有人照看孩子,可誰又能分秒不差地守候着呢?
如果賀軒一點點都不能被他們感化,意圖對女兒下手,那怎麼辦?
這樣一想,筱筱本來急欲讓女兒回來的心思突然又遏制住。
至少,在他們確定賀軒心性沒有轉變之前,女兒是不能回來的。
也因此,她更要隱藏好這個秘密,不能讓他發現。
追悼會結束,賀老將軍身體欠安,秦元福直接送老爺子去了醫院檢查身體。
筱筱跟賀御君原本要過去的,被老爺子阻止了,兩人只好帶着孩子先回軍區大院。
一路上,賀軒出奇地安靜,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發一語。
筱筱陪他坐在後座,見他木愣愣的一反常態,幾度蹙眉擔憂,可又不敢出聲打斷他,猶豫了許久,才伸出手臂攬在他肩膀上,安慰性地輕輕拍了拍。
原以爲,他肯定又要不領情地一把甩掉,卻不想,他還是什麼反應都沒有。
夜裡,賀軒還是獨自住在賀御玲生前的房間裡。筱筱原本想陪他的,被賀御君霸道地拽走了,睡在他的牀上。
說來,他們還是頭一回在老宅子這邊同牀共枕,如果不是發生了這樣的事,這會兒他們應該是很有感觸,有很多話聊得。
半晌,筱筱翻來覆去沒睡着,怕吵着賀御君,她每次翻身都是輕了又輕,可耳邊還是傳來男人低沉輕緩的聲調。
“怎麼了,睡不着?”
她轉過頭去,朦朧夜色中看到男人深邃的眉眼,同樣低低迴應:“吵醒你了?”
賀御君翻個身,沉沉嘆息,“我也沒睡着。”
“還在傷心姐姐的離去?”
畢竟,對他而言,長姐如母,是姐姐一手把他帶大的。失蹤了這麼多年再度回來,原本是大喜事,可誰知才短短兩三年過去,姐姐卻又死於非難。
知道他心裡肯定難受着,只是感情內斂的他從不肯泄露出那份傷心。
筱筱鼻頭酸澀,暗光中淚花浮起,轉而往男人懷裡鑽了鑽,抱着他強壯的身軀,低聲沙啞地道:“你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夜深人靜,沒人看到你的樣子,我也不會笑話你。”
頭頂男人大概笑了下,胸膛微微震動,“傻丫頭,哭有什麼用,哭也不能讓她再次復活。”
筱筱心裡越發難過。
“的確,現在傷心哭泣都沒用了,我們只能盡一切努力把小軒撫養成人。”說到這裡,筱筱從他懷裡擡起頭來,微微皺眉,“叔叔,你說……我們要把小軒帶到部隊去嗎?”
賀御君沉思了片刻,“應該是。而且,他這個年紀也該上學了,送去學校,讓他跟同齡孩子接觸,說不定對改善他的心理狀況會有好處。”
正好部隊駐地就有軍隊子女學校,各方面管理嚴格,科學規劃,讓他進去讀書,也能減少他們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