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肖蕊將下巴抵在膝蓋上,輕輕抱着自己的雙腿坐在沙發上,目光無神的望着遙遠的夜空,勾脣,露出一個空洞的淺笑。
“你還不知道吧?其實,曾經的我和現在的你一樣,也是一個有家庭有背景的人。生活在這樣無憂無慮的環境中,染上賭癮是一件很正常不過的事情。之前爺爺奶奶在世時,爸爸還會有所收斂,在外面賭博時的情緒,從來不會帶回家裡。自從爺爺奶奶車禍雙雙去世後,爸爸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每天無休無止的賭,輸了就去喝酒,喝醉了就回家裡大鬧。”
似乎回憶到了讓她最痛苦的經歷,她不由自主的用力將自己抱緊,緊到手背上青筋暴露,雙眼閃爍着淚花,苦笑了一聲。
“你可能想象不到,對於爸爸那種從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人來說,輸意味着什麼。但賭博,又怎麼會回回贏?一年,他就用了一年的時間,輸光了爺爺奶奶留下來的全部家產,包括我們住的那套房子。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母親看起來很端莊溫柔的女人,今天爲什麼會對我下這麼重的手?那是因爲她在報復,她把我當成了我爸,報復我爸在她身上烙下的傷痕。”
“我和我媽比起來已經好很多了,最起碼我還有皮膚可以大膽的露在外面,可是我媽,除了衣服遮不到的地方完好無損之外,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點完整的肌膚。被我爸暴打時,那種蝕骨灼心的劇痛,你永遠都無法體會得到的。”
她親身遭遇過父親的狠手,那是她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噩夢!
“所以你就一味的忍讓,讓她把所有的恨意統統的發泄到你的身上?”看着她裸露在外面的肌膚上深淺不一的傷痕,宋子辰雙拳忍不住死死握緊。
就算是親媽,也不該對自己的女兒下這麼重的狠手!
肖蕊恍惚的看他一眼,“你不懂,我這不是忍讓,我只是希望這樣可以幫助她,讓她能夠找回自己,恢復正常。今天是我不對,我不該把她氣的情緒失控。”
“可是再這樣下去,你母親的情緒什麼時候才能好?難道你非要和上次一樣,被她打的差點死掉才甘心嗎?”
想到齊雪描述起那件事情時,臉上驚恐和後怕的表情,讓他也身不由己的被感染,穿透空氣,他似乎能夠看到肖蕊躺在急救車上命懸一線的驚險瞬間。
“那是意外!宋子辰,我不允許你這麼說我媽!”她的媽媽是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
就算她現在精神有些脆弱,經不起刺激,可終歸還是自己的母親。每當她清醒過來時,看着自己身上的傷痕,也會痛哭流涕,也會悔恨。
這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阿蕊……”
“好了,宋子辰你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但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想讓我媽的病情好起來,這樣她的心臟就不用承受那麼多的壓力,我也不用每次被打時還要心驚膽戰,生怕她太多激動,一口氣上不來就……她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能就這麼失去她。你明白嗎?”
無助的淚水順着她的臉頰肆無忌憚的沖刷下來,她就這樣默默的看着宋子辰,像是哀求,又像是在訴說。
被她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點燃起來的怒火,在面對她這樣的目光時,宋子辰一時無言,張開雙臂,動作極輕的將她攬在懷裡。
溫暖的懷抱就像是在她面前投放了一顆催淚彈似的,本來無聲落淚的人,逐漸釋放自己的情緒,從低聲啜泣到失聲痛哭,每一個階段都讓宋子辰的心情喜憂摻半,抿抿嘴脣,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安慰她,安慰她那顆被深深傷害過的心。
齊雪離開時留下的那句話不由自主在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來。
“小蕊是個不會輕易相信別人的女孩,看到看得出來,她對你付出了信任。宋少,如果你真心對她,就請你一定不要辜負她。因爲她已經再也經不起傷害了。”
是呀,家庭的傷害已經讓這個堅強柔韌的女孩子給自己築建了一個牢固的堡壘,還好,今天她在自己面前,終於走出了堡壘,學會了敞開心扉。
一向堅強的像個鐵人一般的肖蕊,第一次在別人的面前哭的稀里嘩啦,尤其是在宋子辰面前,她第一次卸下自己的面具,將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不計後果的展現在他的面前。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選擇這樣的一個男人成爲自己投靠的肩膀。
窩在宋子辰的懷裡,肖蕊也不知道自己痛哭了多久,又是怎麼睡着的。
總之第二天睜開眼時,頭頂的滿天繁星已經變成了霞光萬丈的太陽,火辣辣的照射在她的肌膚上。
而胳膊上,就像是有貓舌頭在舔舐一般,傳來陣陣清涼。
肖蕊甩了甩頭,待看到頭頂是蔚藍的天空,而不是自己的天花板時,腦子一個激靈,立馬從沙發上彈跳起來。
“你幹什麼!”
手裡正捏着藥膏瓶子的宋子辰被這聲厲喝嚇得手一抖,瓶子“咕嚕嚕”掉在地上滾遠了。
他趕緊追出去撿回來,悉心的將上面並不存在的灰塵擦掉,不滿的瞥一眼肖蕊,“我能幹什麼?還不是想趁着某人睡覺的時候……”
肖蕊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趕緊抱緊自己,偷偷的將身上的衣服檢查一遍。
還好,衣服都還在,除了睡覺時壓出了一些褶皺之外,跟自己昨天來時沒什麼區別,就是不知道……
她趕緊捂住嘴。
這個色狼,不會又趁着自己睡覺的時候,對她做什麼吧?
見她這副樣子,宋子辰好氣又好笑的冷哼一聲,“也不知道是誰,昨天晚上放心大膽的在我的懷裡哭睡着。現在倒想起來防備了?昨天晚上早幹嘛去了?”
說着,他不容置掾的拉住她的一隻胳膊,“放心!我是喜歡你,雖然做不到柳下惠,但還不至於趁人之危。你很安全,我剛纔只是想說,我只是趁着你睡着的時候,給你塗一下藥。不然你就準備這麼大搖大擺的去上班啊?”
宋子辰無意的一個表白,讓肖蕊羞紅了臉。
心裡卻對他的言論嗤之以鼻,如果不是念在他這麼體貼的份上,早就回他一句,“趁人之危你做的還少啊?”
上次在酒店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說來也奇怪,她的初吻竟然丟在了這麼一個花花公子身上,自己應該對他恨之入骨的,可是經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後,她對這個男人卻怎麼也恨不起來。
尤其是現在,他低着頭,認真爲自己塗藥膏的樣子,如果拋開他之前的“事蹟”來看,還真的很容易讓人沉醉。
額前傾斜的稀碎劉海遮住了他濃黑秀氣的眉毛,這個視角看過去,他眨巴眼睛時,長而密的眼睫毛就像是扇子一樣,忽閃忽閃的,十分俏皮。
宋子辰忽然擡眼,肖蕊躲閃不及,和他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出乎意料的,今天他難得沒有打趣,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後,再次垂眼,接着幫她抹藥膏。
雙臂的上傷痕很快就被清涼的藥膏包圍,宋子辰起身,把藥膏瓶子遞給肖蕊,“走吧,跟我一塊下去,你去房間把身上的傷抹一下,我在酒店的餐廳等你,早點下來吃早餐。警局那邊我已經給你請了假,你剛破了案,立了功,局長親自特批的。你就在家把身上的傷養好再過去。”
肖蕊感激的點點頭,“嗯”了一聲。
拿着房卡,來到宋子辰長期包下的套房裡,肖蕊用最快的速度抹好藥膏。
穿上衣服剛要離開,無意的扭頭,就看到打開的衣櫃門裡,一件女士禮服整整齊齊的掛着。
明知道這是宋子辰的私人房間,她不應該走過去。可是雙腳卻像是不聽使喚一般,鬼使神差的就出現在了櫃子前,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拿着禮服湊近了自己的鼻子。
禮服上沒有異味,也沒有任何女士香水的味道,看來是還沒有穿過的。只不過,掛在宋子辰長期包下的套房裡,總歸有那麼點奇怪。
外面忽然有人敲門,宋子辰急切的聲音出現在門口。
“阿蕊,你好了沒?再不下去,早餐就要涼了哦。”
“嗯,好了。這就來……”肖蕊慌忙放下禮服,走出去幾步,又折回來,好心幫他合上衣櫃的門。
誰知道,慌亂中絆倒了衣櫃,尖叫一聲狼狽的摔倒在地毯上。
“阿蕊!”聽到驚叫聲的宋子辰心頭一驚,飛起一腳踹開房門就衝了進去。
“阿蕊,你沒事吧?”
“我、沒事……”肖蕊擡起頭,尷尬的解釋着,“想幫你關一下衣櫃門,不小心被絆倒了……”
宋子辰把她扶起來,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櫃子裡的禮服,面色僵硬的下意識就要爲自己辯解,“這個,是之前想送人的,只不過出了點意外,沒有送出去。我讓服務員處理掉,沒想到,她們竟然又幫我掛了回來……”
像是掩飾什麼似的,說着,他迅速扯掉禮服,團成團,乾脆果斷的扔進了垃圾桶裡。
“走吧,趕緊去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