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卓然長身玉立,面容清俊,連臉上的微笑都一如往日一般和煦溫柔,只是不知怎麼的,看在顧爽眼裡,卻莫名地有一種慌亂……那啥,就像偷情的妻子被丈夫當場捉姦似的。
當然了,顧爽沒有做過那種事,也沒被捉過,只是心裡對這股莫名的慌張有些不明所以,只能如此偷偷合計。
“爽爽,”鄭卓然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顧爽身邊,微笑着呼喚一聲,同時把她手中的鍋鏟接了過去。
“啊?啥?”顧爽猛地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就看到鄭卓然喚了她一聲,已經回過頭去,正用鍋鏟將鍋裡已經煎至金黃的春捲剷出來,裝盤。
看顧爽懵懵懂懂的,鄭卓然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尖兒,輕笑道:“想什麼呢,魂不守舍的,嗯?”
鄭卓然這種對待小孩子的動作,加上這一句‘魂不守舍’,就像兜頭一瓢涼水,將顧爽心中那股子慌亂的一下子澆沒了。
什麼叫魂不守舍?做什麼捏人家鼻子?
顧爽揮手將鄭卓然的手打開,怒衝衝地想要頂幾句,話出口,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剛剛尚凡過來,向我解釋休養院的事。你知道啊,畢竟休養院算是我和他合作的,之前上新聞和這次攝製組的事兒,沒能及時告訴我,可能是怕我生出不快吧!其實,我就是怕影響到老人們的休養,至於其他,我是懶得理會啦!”說着,顧爽又想起自己的新計劃,不由起了興致,也沒注意到鄭卓然眼中一閃而過的歡喜,一邊動手查看蒸籠裡的包子,一邊兒道,“我剛剛想起一個計劃,萬一休養院受到影響,可以作爲後補替換,不受影響的話,就做第二步計劃。”
“哦,說說看。”鄭卓然已經完全接受煎春捲的工作,動作熟練地將春捲一隻只放進鍋裡,然後用鏟子翻轉着,將三角形的春捲都煎至兩面金黃,外酥裡嫩。
“嗯,我想,老人們之所以選擇到這裡來休養,養老,看好的無非就是咱們這裡的山清水秀,環境優美。我們若是在村子裡找一些空出來的老宅基地,和村委協商之後,拿過來重新建一些農家小院,租給老人們養老,他們可以自己動手子給自居,也可以每日到休養院裡用餐,當然了,也可以在村子裡僱傭人服務……有雞犬相聞,有瓜棚豆架,無夏日之炎炎,無寒冬之瑟瑟,採菊東籬下,悠然見青山……呵呵,你說是不是會受到很多人的歡迎?”
隨着顧爽的描述,鄭卓然的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溫柔,到最後顧爽一問,他立刻就連連點頭,稱讚道:“唔,我覺得這個計劃非常不錯……”
“那是!”顧爽小得意了一把,轉眼就揣度出鄭卓然的話似有未盡之意,不由眼睛閃了閃,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沒說完?”
鄭卓然看着湊到自己近前的精緻臉龐,因爲爐火的燻蒸,有些微微的泛紅,原本瓷白的皮膚,此時就彷彿春日桃花花瓣一般嬌豔,讓人神馳目眩。
勾勾脣,低頭在一雙飽滿潤澤的脣上印下一個輕吻,鄭卓然笑道:“你確定這件事你要做?”
“嗯?你不是說計劃挺好嗎?我爲什麼不能去做?”顧爽還在被誇獎的喜悅和得意中,又被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弄得有些意亂神迷的,被鄭卓然突然這麼一問,不由有些茫然,腦子一時轉不回彎兒來。
“你呀……”鄭卓然寵溺地親親顧爽的臉頰,示意她繼續手上的活計,他自己也同時轉回身將鍋裡已經煎好的春捲剷出來,一邊繼續道,“農家小院改造出租,確實能夠吸引城裡的老人來長住養老,宅基地和房子的修建也不成問題……但是,你想沒想過,這些小院兒其實村子裡也可以自己建。甚至,若是收益可觀,村民們也完全可以整理出空閒房屋來對外出租……”
看着顧爽還有些茫然,鄭卓然關上爐火,伸手將顧爽攏進懷裡,柔聲道:“我的意思呢,其實農家小院掙不了多少錢,關鍵是,這是一個村民們可以增加收益的方式。與其我們去做,還不如將方法交給各村,由村子裡自己組織籌備建設,將來收益之後,也可以作爲村民的又一項收入。或許不多,但幾千塊錢,對有些村民們來說,也非常重要。”
顧爽此時方纔恍然,擡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兒上,“哎呀,我就想着這個辦法可不可行了,怎麼就沒想到這麼多呢,還是我老公厲害!”
“那當然,誰讓我是爽爽的老公呢!”鄭卓然正在替顧爽揉被她自己打紅的腦門,聽到這句話,立刻滿臉燦笑,俯身在她脣上吻了一下,兩人相視而笑。
和鄭卓然商量過後,顧爽是真的放開了這件事。與其自己操心費力地掙那點兒薄利,真的不如交給村子裡去做。村子裡有了錢,想必對那些家庭困難的老人孩子來說,也是件好事。
讓鄭卓然端着春捲出去,顧爽也將蒸好的包子,用盤子盛了,一籠一籠地送上餐桌。
“皮薄餡兒鮮的蟹黃湯包來啦!”顧爽笑嘻嘻地將籠屜擺上餐桌,幾個人頓時笑起來。
去廚房忙乎了一會兒,尚凡帶了些酒意,鄭卓然隨也鼻息間馥郁了淡淡的酒香,卻基本沒有醉意。再看餐桌上一直沒動地方的鄒凱斌、談瑞林和顧彬三人,此時卻已經都紅透了,一個個比蒸熟的蟹子還要鮮豔。
徐湘南和王瑞麗也不落後,地上已經擺了一個紅酒瓶子了,顧爽出來的時候,徐湘南正爲王瑞麗斟酒,手中的酒瓶子裡只剩下不到一半兒了。兩個女子,一個知性優雅,一個活潑嬌豔,又都帶了幾分酒意,染了一抹酡紅,眸光似水,眼神迷離間,竟是別有一番風情。難怪曾經看過的一句歪詞,說什麼醉酒燈下賞美人!說的就是這種女子醉眼水眸酡紅滿面的半醉之態,和燈光下朦朦朧朧的美……
咳咳,顧爽暗暗咳了兩聲,將自己飛奔的思緒扯了回來。算了,自己不是什麼蕾絲,對女人也不感興趣,賞賞美人兒也就罷了,想多了就麻煩了。
轉回心思,伸手給王瑞麗和徐湘南各夾了一個湯包,送到她們面前。
“快,趁熱嚐嚐。雖然不如傳說中的富春樓的蟹黃湯包一包湯水,可料用的絕對足,味道也絕對夠鮮!”顧爽一邊兒說着,一邊兒提醒王瑞麗注意湯包裡邊的湯水燙口。徐湘南最愛吃這個,早成精了,不用擔心她被燙到!
在美味的湯包、春捲中,平安夜的聚餐以賓主盡歡散場。
席中衆人皆飲了酒,看他們醉的這樣,特別是鄒凱斌和談瑞林,都喝的幾乎站不住了,雖然憑藉着強於他人的自制力,並沒有耍酒瘋啥的,可回家大半夜的,坐一個多小時車回家顯然已經不現實了。好在顧爽家裡客房不少,於是,招呼鄭卓然和顧彬,將幾個大男人送回客房,她和徐湘南則扶着也有些踉蹌的王瑞麗。
原本想將她直接送進鄒凱斌的房間,走到二樓的小會客廳,王瑞麗卻說什麼都不進去,還要說說話。
喝醉的人最大,顧爽和徐湘南沒有辦法,在二樓坐,又怕影響到其他幾個人休息,乾脆把王瑞麗帶到三樓的小露臺上。此時的小露臺已經加了保溫玻璃罩子,形成了一個樓頂的溫室花房,裡邊種的植物並不多,燈光一開,卻仍舊讓人彷彿一下子從嚴冬跨進了春天。
其實,樓頂溫室裡,顧爽照顧的少,擺放的花也不多。不過是幾盆春蘭,倒是原本種在露臺角落的幾桿瘦竹,借了溫室的光,依舊蔥翠碧綠,還有夏日鳥蘿落下的種子自己萌發的一些纖細柔軟的藤莖,如一片片綠雲般,纏繞在露臺四周的欄杆上,點綴着星星般點點的紅色小花,開的熱烈,卻不濃豔,透出一股子勃勃的春意。
顧爽和徐湘南將王瑞麗扶着坐在一張藤椅上,徐湘南也頗有了些酒意,顧爽就讓她看顧着王瑞麗,自己又折返下樓,先將在書房裡玩電腦的鄒陽安置到客房裡,又來回兩趟,端上來一壺花茶和兩盤洗淨切好的水果。
王瑞麗插了一顆草莓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了嚥下去,這才呼出一口氣,輕笑道:“還是你這裡打理的舒服,哪裡都是花團錦簇的……都說物隨人,也難怪我養不出什麼好花……”
一開始王瑞麗是一句讚歎,只是,說到最後,語音裡不自覺地就帶了一股子淒冷之意,聲音也漸漸地沉了下去,最後漸至細不可聞。
顧爽和徐湘南對視一眼,都只能裝作沒聽見王瑞麗的話。顧爽倒了一杯薄荷菊花茶,遞進王瑞麗的手中。
“瑞麗姐,喝杯茶!”
“唔……薄荷菊花……這是醒酒茶吧?”王瑞麗小小地啜了一口茶,立刻就把茶名報了出來。然後捧着茶杯,眼睛有些失神,又有些直勾勾地盯着杯中載浮載沉的菊花,咯咯笑道,“呵呵,別怕,我,我沒醉!這心裡啊,明白着呢……”
顧爽跟着笑:“醉不醉的,總是喝了酒嘛,喝杯花茶,清爽清爽,睡着也舒服啊!”
“嗯……”王瑞麗似乎聽了顧爽的勸,沒有再次聲明自己沒醉,悶聲答應着。
顧爽等她繼續說話呢,卻發現她似乎走了神,徹底地沉默下來。
她不善於調節氣氛,更沒有處理過這種情況,下意識地擡眼看向一旁的徐湘南,卻沒想到徐湘南居然已經將腳縮到了藤製躺椅上,蜷縮着身子,打起了瞌睡。
徐湘南本就年輕,精力旺盛的同時,也代表着剋制力不足。從熱鬧的酒桌上下來,來到這麼一個安靜舒爽的所在,瞌睡蟲立刻就跑出來了。
唯一可能的援手也當了逃兵,顧爽除了搖頭苦笑,也沒什麼辦法了。
看着兩個人俱是一副醉態,雖然溫室裡也有暖氣,並不冷,顧爽還是怕兩人受涼,乾脆到三樓的一間客房裡抱了三條毯子來,給徐湘南和王瑞麗一人蓋了一條,自己也脫了鞋,把腳縮到藤椅上,抱了毯子,半倚着,準備打持久戰,應付兩個醉貓。
顧爽進出一番,王瑞麗都一直沒有作聲,似乎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顧爽剛剛躺好,正拿了一串葡萄準備開吃,王瑞麗在旁邊開口道:“其實,我也知道,花無百日紅,人也總有老的那一天。道理很明白,但……還是讓人不甘啊!”
當初和王瑞麗相識,就是因爲網絡上有人造謠顧爽是鄒凱斌的小三,王瑞麗找上門來。如今,再聽王瑞麗這些已經幾乎不怎麼掩飾的話語,顧爽其實心裡也已經明白,王瑞麗喝酒之後失態的原因。
說實話,這種事情,在當前的社會上太多了,太普遍了。沒出事兒的時候,一個個領導幹部在人前都是一副正義君子的嘴臉,一旦被抓住尾巴揪出來,幾乎無一例外的都有情婦、男女關係混亂的行徑。曾經網絡上瘋傳的山城市十數名官員的視頻門,不也說明了這一點!
這個社會,太多的人被物質利益薰陶後,混亂了三觀,顛倒了做人的基本準則。有些姿色的年輕女人妄想着憑藉美貌和年輕的身體,傍大款,攀高官,從而一步實現自己對於物質金錢的奢望。還曾經有位猛女曾爆出狠話‘寧願坐在寶馬車裡哭,也不坐在自行車上笑’!
社會大環境如此,顧爽不贊成,卻也無力改變。只是希望努力監督着自己身邊的男人,例如顧彬、例如程彥,不犯這種低級錯誤。很奇怪的,她對鄭卓然反而沒有太多的擔心。
曾經,她和鄭卓然訂婚之後,鄭老爺子曾經委婉地告訴她,鄭家非常重視家族延續,鄭家的男人婚前胡鬧一些,家裡並不怎麼管束。一旦娶了妻子,男人就要負起對妻子對家庭以及對兒女的責任,不允許在外邊繼續胡鬧,更不允許沒有正當理由的離婚。
當時,鄭老爺子是因爲鄭二嬸胡美蘭出言譏諷,給她解釋的。但顧爽卻真的相信了。鄭家的家規確實挺嚴,要不然,當初韓心悅懷孕,鄭建然也不可能嚇得不敢出頭,讓鄭卓然替他擺平了。
可鄭家在這種社會大環境下,畢竟只有一個。太多的男人,因爲升官發財,站得高了,眼界開闊了,就開始嫌棄當初的結髮妻子,老了,土了,帶不出門了……鄒凱斌即使真有做對不起王瑞麗的事情,也並不奇怪。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出軌的男人。
顧爽本就不善應酬,此時聽王瑞麗如此說,她更不知道如何接口了。這種事,實在是沒辦法插嘴。
正好,王瑞麗顯然也沒有等着別人接口,默然了片刻,又端起已經有些冷的花茶喝了一口,呵呵笑道:“我之前總覺得,女人就應該有自己的事業,有了自己的事業,女人就可以憑藉自己的能力過活,男人好就好好過,不好,大不了離了婚帶着孩子自己過……可,真到了眼前,才知道,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先不說孩子會受影響,單說外界的目光,那種看潰敗之兵的目光……憐憫的、嘲諷的……還有落井下石的……我就覺得受不了!”
此時,顧爽更是沒有辦法插話,王瑞麗顯然也不需要她開口,頓了頓,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堅持不容易,放棄更不容易呵……”
這句話,王瑞麗的聲音不大,但其中濃重的悲哀和無奈,卻讓顧爽覺得彷彿千金磐石一般,沉甸甸地壓下來,讓人透不出氣來。
當初,她離婚,只是陳飛單方面行動,沒有第三者,沒有其他人的參與,卻仍舊讓她痛不欲生。那種生生地將皮肉從骨頭上剝離的痛苦,實在是讓她每每回頭,都不敢回顧那種剝皮剜骨之痛。
電影《手機》上曾經有這麼一段對白,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久了,摸着對方的手,就像摸着自己的手一樣毫無感覺,但若是挖掉對方的手,也會和挖了自己的手一樣疼。
其實,在一起久了,愛情的激情消退後,夫妻之間更多的是日漸濃郁的親情。在一日一日的磨合中,曾經的分歧少了,曾經不同的習慣同化了,曾經不同的觀點互相瞭解了,即使不能同化,也可以互相包容了……這種磨合,也會漸漸地將兩個人從思想到習慣已經和對方緊密地聯繫到了一起,深入血肉骨髓,一旦有一方主動斬斷這種聯繫,不管是什麼原因,總會是血肉橫飛、骨骼寸斷的慘烈……
當然了,對於某些閃婚閃離的夫妻,是不存在這種情況的。那些人足夠理智,在沒有走進婚姻之前,早已經留好了自己的退路。
好一會兒,顧爽才從沉重的壓迫中緩過氣來。
輕輕地舒了口氣,顧爽迅速地組織着語言,正要開口將王瑞麗從這種悲哀無望中脫離開來,只是,她還沒組織好語言,一回頭,就看到王瑞麗已經倚在藤椅中睡着了。
只是,睡夢裡,那一聲輕柔的呼喚,讓顧爽一下子淚流滿面。
王瑞麗喃喃地囈語:“凱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