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噶爾日是一座山的名字。藏語,沒人想起來向她解釋,她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顧爽回到帳篷,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再次出發了。仍舊是他們開車,桑吉和幾名牧民則仍舊騎馬。
崩噶爾日距離並不遠,這裡有沒有高大的樹木和樓房遮擋視線,在桑吉家門口就能看到西邊那座不太高的山峰,若非山頂那條雪線,顧爽幾乎當做自己種植園的小山包了。
當然了,顧爽也知道,在這裡不起眼的山峰,說起來都有海拔五六千米,畢竟,基礎高了去了,那曲的平均海拔可有4450米啊,天下聞名的五嶽擱在這裡,連個頭兒都冒不出來。五嶽中海拔最高的華山也不過2160,差老鼻子了。
一行人開車的開車,騎馬的騎馬,倒也沒用多久,不到三個小時就到了崩嘎爾日山下。
一直說雪山雪山,顧爽入藏之後,也曾遙遙看到過幾座,但真正站在山腳下,才能感受到雪山的冷傲和肅穆,還有那天地間最神聖的空靈。
山腳下是草甸和樹木,但目光順着山勢往上看,很快綠色就消失了,入眼的先是大片大片的青黑色裸岩,然後這些青黑色裸岩漸漸隱入白色的雪頂下,最後只剩下乾淨肅穆的白雪,巍巍峨峨!
說是到了山腳,下了車,顧爽才知道,距離山腳還有一段距離,目測至少近千米。因爲這裡山石更加嶙峋,騎馬和開車都已經不方便了,衆人只能下車下馬步行。
有了昨夜遇狼的遭遇,今天出發那些牧民們帶了好幾頭藏獒,加上波瓦一共七隻藏獒。有了這些藏獒在,相信一般的狼羣根本不敢靠近了。而桑格卻因爲年老體弱,又受了傷,被留在了家裡,王慶東也被留下照顧沒有跟來。
尋找野生藏獒的工作,並不比平常打獵。因爲十多年來藏獒行情的火爆,不但牧民們豢養的良種藏獒大都被收購販賣了,就連野獒也被捕捉了許多。雖然一獒降九狼,野獒更是勇猛兇狠,一般的狼羣都不敢正其鋒芒,但再厲害,也沒有被利益矇蔽了雙眼的人類厲害殘忍。爲了獲取好品種的野生藏獒,獵殺大獒捉走小獒,或者用麻醉針等手段直接捕捉成年野獒的大有人在。致使野生藏獒幾乎絕跡。崩噶爾日發現野生藏獒的蹤跡還是一年前有牧民發現過一次。其他,他們這一次出發前來尋找藏獒,也是碰運氣。
棄車步行之後,不時有野兔、狐狸、雪雞甚至還看到了幾頭野驢在山坡上吃草。
這裡雖然氣候條件惡劣,但顧爽也不得不感嘆,動物最應該待的地方還是這廣闊的天地間。
此時,她已經沒有最初進藏尋找藏獒那般執着了。別說野生藏獒,就是家養的藏獒,它們應該生活的地方也是這淳樸的高原草場,而不是拴着狗鏈,每天被人牽着像小丑一樣在街上溜達,只爲了主人那另類的虛榮心。
放下這個念頭,顧爽算是徹底放鬆了心情。
慢慢地行走在高原之上,雪山之畔,放空心情,將生活中的所有繁雜統統拋開,擡頭看看淨澈空遠的藍田、雪山,聽聽耳邊吹過的高原風,偶爾會有小動物從草甸子裡跳出來,驚恐地瞥人羣一眼,然後匆匆跑遠。
因爲這一天人多,還帶了七條強壯的藏獒,所以大家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轉了一圈兒沒有發現野獒的蹤跡,也不着急,回到停車的地方,找了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支起了帳篷。
出來的時候,顧爽他們向牧民們買了兩頭羊和一些食物,此時,幾個牧民已經升起了篝火,開始烤制羊肉。
天色並不太晚,停車的不遠處就有一條並不太深的溪流,是雪山上的積雪融化形成的。溪水特別清澈,眼睛能夠很清楚地看到溪水底部的石塊和游魚。顧爽暗暗感嘆,若是昨晚製作引誘野狼肉彈的時候,留一點點血果顆粒就可以在這裡捉魚了。相信這裡完全無污染的純淨水質裡捕捉的魚味道一定異常鮮美。
看到這條溪流,讓顧爽想起了王家營子村口的青溪,忍不住興沖沖地走過去,沒有任何猶豫地將手伸進了溪水中。
“哦,好冷!”觸手的冰冷,讓顧爽即使立刻縮回了手指,仍舊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剛剛從雪山上流下來的雪水,自然冷啊!”桑吉笑道:“現在的河水最深,再過一個月就要下雪了,這河水也就要斷了。”
說着,桑吉的目光從溪水和顧爽身上望過去,看向了遙遠的地方,感嘆道:“這幾年雪山化雪的時間越來越長,河水流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只是,等雪山上的雪都化完了,這些河水也就該徹底斷了……”
桑吉黝黑中透着黑紅的臉膛上佈滿了滄桑,卻一直以來都是樂呵呵的,是個非常開朗樂觀的人。可,這樣的感嘆,卻讓顧爽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來。
隨着環境和大氣的污染日益加重,地球的溫室效應越來越嚴重,南北極的冰蓋都在日益縮小,青藏高原雖然號稱是地球上最後一片淨土,卻也無法逃避這種宿命。
連日來,顧爽入藏一路行來,看到無數旅遊者乘着飛機、火車、汽車涌向西藏。他們來朝聖、放逐心靈,帶動了西藏經濟發展的同時,卻也不可避免地導致了西藏環境的破壞。飲料瓶、垃圾袋、各種食品物品的廢棄包裝,甚至這些人吃喝拉撒造成的垃圾,對於脆弱的高原生態來說,意味着什麼?
答案顯而易見。可,有人來阻止嗎?
就如她自己,進藏之後不也購買了不少冬蟲夏草和藏紅花之類的特產嗎?昨夜還獵殺了幾十頭野狼,今天到這裡來的目的不也是捕捉野生藏獒嗎?
有些事情,不是人不明白,只是人們不願意明白,或者裝着糊塗當明白罷了。
這麼想着,顧爽心中那一點點不能捕魚的感嘆也沒了。
顧爽勉強笑笑,開口安慰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桑吉大叔,不用太擔心了。這些年國家也在加大治理力度,退耕還林、退耕還牧……相信,這裡的溪水會一直流淌下去的。”
桑吉大叔收了臉上的憂慮,哈哈大笑道:“嗯嗯,相信佛祖會保佑的。”
兩人的話很明顯地帶出了信仰的不同。與絕大多數人習慣地相信國家不同,大部分藏民更習慣將希望寄託在佛祖的身上。
顧爽暗笑,果然自己即使戴了佛珠也談不上信仰。
雖然沒能捕魚,但桑吉大叔帶着顧爽幾個人在草甸子上找了不少能吃的野菜,也找了一些蘑菇。高山上純野生的蘑菇,滋味無比鮮美。即使沒有什麼作料,做出來的蘑菇湯也鮮美的幾乎讓人吞掉舌頭。
吃着美味的烤羊肉,喝着蘑菇湯和青稞酒,一行人圍着篝火說笑交談,酒喝到最後,興致越發高漲,牧民們唱起了藏歌,顧爽也被拉起來圍着篝火開始跳舞……這些高壯的雪山漢子,跳的舞蹈或許不夠輕靈,或許不夠優美,但卻能夠充分表達他們的心底的快樂。
顧爽跟着跳了一會兒就回到火堆旁歇着了。那羣藏民漢子們卻仍舊高歌跳舞,七頭藏獒也在旁邊嚼着零碎的羊肉和骨頭,這裡的每一個,似乎都忘記了煩惱,純粹的快樂着。
“是不是累了?”鄭卓然倒了一杯熱乎乎的酥油茶遞到顧爽面前。
他們雖然體格好,又有顧爽的太歲水、血果酒,高原反應並不嚴重,卻仍舊無法與原生的藏族牧民相比,跳了一會兒就有些喘不上起來了。
顧爽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好的感覺,卻並沒有加以說明,只笑着搖了搖頭,接過酥油茶捧在手裡:“這樣純粹的快樂真好!”
鄭卓然的目光與顧爽的一起看向那些載歌載舞的牧民,勾勾嘴角。
這種純粹的生活、純粹的快樂,確實讓許多人羨慕。但讓習慣了現代化便捷生活的人長期在這裡生活,恐怕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捫心自問,至少自己就做不到。雖然他有時候無比厭惡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晚餐一直持續到將近子夜時分才散了。一行人鑽進帳篷休息。
鑑於前一天晚上遭遇了狼羣,留了人值夜。因爲顧爽三人前一晚幾乎沒睡,上半夜就由牧民們值班。鄭卓然和尚凡自告奮勇值下半夜。
鑽進睡袋躺在帳篷裡,顧爽原本以爲自己會因爲前一夜的遭遇睡不着,沒想到剛剛躺下不久,就睡熟了。
正睡得香甜,猛地聽到幾聲低低的交談聲,顧爽一下子清醒過來。
睜開眼,與她擠在一個帳篷裡的尚凡和鄭卓然已經不在了。顧爽以爲到了換班的時間,這兩人替着藏民值班了。可擡起手腕看了眼手錶,已經凌晨五點一刻,顧爽立刻就知道這個猜測不對,因爲時間早已經過了換班的時刻,而帳篷外的交談聲也並非一兩個人,藏語漢語交雜,竟好像是所有的人都起來了……
顧爽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地從睡袋裡爬出來,把保暖棉衣穿在身上,鑽出了帳篷。
“你怎麼起來了?”尚凡沒有遠走,就站在帳篷外,顧爽一出來就被他看到了。
“怎麼回事?”雖然人多,雖然帶了七頭藏獒,但經過一次狼羣希冀,顧爽還是有點兒驚弓之鳥的意思。
“沒什麼,”尚凡倒是仍舊懶懶的,一副萬事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搖搖頭輕鬆道,“剛纔聽到兩聲狼嚎。”
“啊?”一聽果然是狼,顧爽不由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沒什麼,狼嚎挺遠的,看樣子並不是衝着我們來的。”尚凡立刻安慰。
顧爽點點頭,手腳麻利地拿出夜視望遠鏡搜索起來。
望遠鏡雖然帶了夜視儀,但有效範圍卻也縮小了一些。顧爽搜尋了半天,只看到視野裡匆匆跑過一直雪兔。根本沒發現野狼的影子。
但,這並不能讓顧爽放下心來,因爲,在她用夜視儀望遠鏡搜索的時候,遠遠的又傳來幾聲狼嚎。這幾聲狼嚎在安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淒厲,卻讓顧爽隱隱覺得不對。
她下意識地覺得今晚聽到的狼嚎和前一夜聽到的不同。
前一夜遭遇狼羣的時候,她曾聽到狼王發動攻擊的長嚎,也聽到過野狼臨死的慘嚎,還聽到過狼王撤退時的呼號……但今晚聽到的這幾聲狼嚎,卻與那些都不相同,聽在顧爽耳朵裡,倒好像是……好像是垂死的哀怨、憂慮……
顧爽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也沒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可一聲聲狼嚎傳來,卻讓她無法改變自己的感覺。
漸漸地,顧爽竟然有些慼慼然了。那一聲聲狼嚎中,沒有血腥沒有殺戮……有的只是徹骨的悲傷和絕望,而且,隨着一聲聲狼嚎,這些絕望和悲傷越來越濃,讓顧爽都有些不忍聽下去了。
守了一會兒,狼嚎的聲音越來越低了,間隔時間也越來越長。牧民們再次返回帳篷裡睡覺去了。鄭卓然和尚凡本來就值班,顧爽也總是覺得心慼慼的,乾脆也不睡了,一起來到篝火旁坐下。
默然坐了許久,顧爽突然開口道:“明天我們就返程吧,我不想繼續去找藏獒了。”
尚凡和鄭卓然似乎誰都沒有意外,毫無異議地答應下來。
這次離開隊伍跑到這邊來,原本就是因爲自己要找藏獒,就這樣毫無理由地離開,似乎是對他們的否定,特別是人家爲了自己差一點兒餵了野狼……顧爽有些過意不去,解釋道:“要尋找未滿月的藏獒真的需要機緣,再找下去也不一定找到。更何況,我也想明白了,守護犬也不一定非得要求什麼純種藏獒,去獒場買幾隻也不是不行啊。”
鄭卓然笑笑,並沒說什麼。尚凡挑挑眉,調侃道:“是不是突然良心發現了,覺得欠了我們人情啊?”
自己覺得不自在是一回事兒,被對方這麼直白地說出來又是一回事兒,顧爽更加覺得窘迫了。
欠了人情……她欠下的又何止這一次?要說欠眼前這兩個人人情,連她自己也說不清了。
欠債還錢,欠了人情怎麼還?
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爲報,只有以身相許……顧爽被自己腦海裡猛地蹦出來的這一句給雷焦了!
“……無以爲報,以……哈哈……”尚凡卻還不想放過她,低低的嘟噥了一聲,然後和鄭卓然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這兩個混蛋!顧爽有些惱羞成怒,卻找不到什麼話反駁,正要起身回帳篷,七頭藏獒卻突然跳了起來,低嗚了幾聲,飛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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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着今天能夠找到小……汗,白天被搶了電腦沒能寫字,晚上匆匆碼了一點兒,沒能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