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頂着強風走了許久,終於看到前方有着點點燈火閃動着,時隱時現。在冰冷的雪地走了許久,看見這足以溫暖整個生命的火光,令人想要尖叫,想要流淚。
“再走一兩個小時,我們差不多就能到了,大家堅持一下!”
在我們以爲伸手就可觸摸,即刻就到的時候,關熙正面色不變,在地上計算了一下,告訴我們,其實那裡離我們還很遠。但是,已經看到了希望,到達只是時間的問題。
他站起身,回首微笑着說,“我們沒走錯,能出去了。”
我們都開心起來,被寒風和積雪困擾良久的心重新活了過來,不再像冰塊那樣冷到極致。大家累的快要走着睡着了,這樣的苦頭,連我都沒吃過,更不用說這些嬌生慣養的人了。興致勃勃的來旅遊,卻碰上要在黑夜寒風中踏雪而行的事情,任誰也無法接受。
我仰着臉,呼着白氣,乾冷的夜空看不到一顆星星,然而雪地,卻爲我們提供了微弱的照明,時間於我門,寶貴而稀少。我最希望的,是能夠又一杯熱水,拿給哲在喝。他似乎有些胃痛,額上居然出了冷汗,讓我非常擔心。
我看了一眼四周,只見左側是一處非常陡峭的山崖,斜斜的朝上,堆滿積雪,高聳入雲,而右側是一處坡,蜿蜒着不知通向何處。我們所走的地方很寬闊,不用擔心掉下去。冰冷的雪面反射着冷光,看着就令人心寒。
關熙正因爲身兼重職,沒等他驅趕,韓孝藝就自動鬆開了他的衣角,走到我們中間。一路上她滑倒很多次,摔得很狼狽。我恰好在她背後,不時扶一下她,扶完立刻就走,免得惹上麻煩。後來有經驗了,一見她身體後傾,就馬上用手臂抵住她,阻止她向下滑去
。
韓孝藝不道謝,我也不稀罕。
直到走到這個地方,我的肩膀不知被誰推了一下,回頭一看,是韓孝藝,只見她衝我擠眉弄眼,將整張臉裹在口罩裡,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我。
“怎麼了?”我不解的問。
她有些難以掩飾語氣裡的興奮,“辛朵拉,我們可以出去了,你不高興嗎?!”
我喘着氣,站穩看着她,又看向遠方,“當然高興。”
“鑑於你幫了我很多次,出去後我就不介意你以前種種不良行爲,和好吧。”她眼睛裡透出半點溫柔的光,“其實你就是傻了點,基本上也沒什麼錯處。”
呵呵呵,我心中飄過一段無味的笑聲。
“那我還真是要感謝你了,紆尊降貴跟我和好……”我說,“以前種種不良行爲?是什麼?我有過嗎?”
“當然啦!”她扶住我的肩膀,以免滑倒,“哲在在這裡,所以我就不多說了。總之,你只要好好道一次歉,我就會原諒你的。”
道、道歉?她在說什麼啊?我爲什麼要道歉?
天氣太冷了,我實在不想冒着凍掉嘴巴的危險跟韓孝藝說話,用圍巾捂住臉,露出眼睛,眨了眨算迴應。
韓孝藝伏在我耳邊,哈着熱氣,“我和熙正是註定要在一起的,他家欠我家的,沒有我爸爸,他們纔不會度過那一次金融危機……再說我也喜歡熙正,只要他對我好,我就什麼也不介意。你呢,你居然找上了哲在,令人大跌眼鏡啊。麻雀變鳳凰,說的就是你嘛。你喜歡哲在就好了,不要再來找熙正,他每一次提起你,都會讓我很難受。要是你不答應,我可一定會要你好看的哦。”
韓孝藝的聲音平淡沒有任何起伏,而我在一瞬間,想到了許多事。
“你爲什麼告訴我這些?”我問。哲在在身邊,但是我們是低聲說話,他聽不見,黑暗中只覺得他的氣息冰冷溼涼。
“沒什麼啊,突然想說而已,我沒有惡意,咳,咳咳……”她咳嗽起來,過了一會兒,聲音低低的傳過來,“我先走了
。”
她突然過來,突然說了這一番話,我不知道爲什麼,但是心裡很平靜。既然關熙正和她是註定在一起的,那我也不要再三心二意了。
我緊緊摟着哲在的腰,哲在的聲音即便在冰寒的天氣,也很溫柔,“朵拉,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韓孝藝說想跟我和好。”我笑了一聲,“你說好不好呢?”
他沒來得及回答,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尖叫,驚恐無比,是韓孝藝!
她掉入了一個雪窩,等我們都趕到時,她還在掙扎着,尖利的聲音刺透耳膜,一聲聲撞擊着石壁。雪粒打在臉上,又涼又疼。
“熙正,熙正,救我!!!”韓孝藝拼命尖叫,聲音高亢銳利。
黑暗中關熙正的聲音低沉安穩,“孝藝,你不要怕,我就下來了。”雪窩並不深,他趴在旁邊,伸出一隻手,因爲光線不亮,看不出什麼。後來韓孝藝大概實在很害怕,關熙正不得不跳下去,把她抱了起來,我們拽着韓孝藝的兩隻手,把她拉了上來。
關熙正隨後也出來了。
韓孝藝一身一臉的雪,靠在關熙正的身上大哭。我有些着急,“韓孝藝,你不要哭,你的聲音太大了,會出事的!”
“出什麼事,我剛剛差點死掉!嗚嗚嗚,熙正,嚇死我了!……嗚嗚嗚……”
關熙正聲音先還是溫柔的安慰她,後來也冷下臉,“不要哭了,再走一會兒,我們就出去了!”
韓孝藝哭的更大聲了,“熙正,你一點兒也不心疼我,我不走了!!!!”
我知道在積雪的山上大叫,特別是在斜峰,陡坡,會引來積雪的大量坍塌崩潰,更有甚者,會引來雪崩。雖然這是旅遊景點,可並不能保證安全措施都做好了。我們有着地圖照樣迷路,說明阿尊山很大,危險係數高,走了這麼久才找到有人的地方。
我把疑慮告訴大家,南宮可旋的聲音從右側傳來,“這裡剛好就是一處斜峰,我們必須馬上走
!”
“朵拉,哲在,你們覺得怎麼樣?還走得動嗎?”
“很好,沒問題。”
“孝藝怎麼辦?”
“我來試試吧,她只是嚇的。”我走過去,抓起韓孝藝的肩膀,一個耳光甩在她的臉上,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韓孝藝的哭聲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寂靜。
“辛朵拉,你、你打我?”她有些不可思議,抽噎聲也停了,“你好大的膽子!”她的聲音驚怒,恢復了平時的高傲不屑。
“真的見效了,朵拉,你太有一套了……”南宮可旋驚歎的說。
“好了,可以走了。”我鬆開她,走到哲在身邊,什麼也不說。
就算看不到大家的神情,我也知道,他們一定是目瞪口呆的樣子。我知道人受到驚嚇後並不是真的想哭,而是停不下來,控制不了自己,這時,人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耳光。
韓孝藝還在嘰裡咕嚕的抱怨,關熙正突然制止了她,“聽!”
聽什麼?
我們都站住,仔細聆聽。風吹過,一片寂靜,冷硬的空氣緩慢的流動。臉被吹得生痛,腳下的積血泛着冷冷的光。
“什麼?”韓孝藝聲音顫抖起來,小聲的說,“聽什麼?”
她話音剛落,我們就全部聽到了,那是自高處傳來的緩慢而恢弘的滾踏聲,難以形容,彷彿就是一個龐然大物隆隆靠近,又像是一大片水蔓延開來,兩相結合,同時細小的冰粒子砸在我們身上,細碎的,時有時無。
周圍並沒有變化,只有這聲音越來越近,山壁也有些晃動。我聽着越來越不對勁,這種情形,這種性情……
一大團雪輕盈的從高處落下,砸在地上,碎了一地。同時隆隆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傳的很遠,很遠。
關熙正的聲音從前方猛然響起,激烈而高亢,“雪崩了,快跑
!”
雪崩!
我的心中陡然一驚,立刻扯開圍巾,拉着哲在的手就朝錢跑去,哲在的手很涼,我拉得很緊,但是他卻在奔跑的過程中,輕易的掙開了我。
我一愣,手指在空氣中張開,虛空的握了一握,“哲在?哲在!”
哲在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朵拉,我在這裡,你快跑,我沒事!”
地面只有輕微的震動,並不妨礙我們奔跑,然而雪團開始頻繁的砸下來,冰涼的,破碎的,驚恐的。我很害怕,腿有些軟,但是我不得不跑,因爲我知道雪崩有多麼的可怕。
雪崩,會將人埋在地下,周圍全是白茫茫的雪,冰涼的將一個人裹起來,直到死。
身後傳來阿語的哭聲,南宮可旋也哭叫着:“阿語!”
南宮可旋抱不動阿語,在奔跑的時候,兩人一起摔倒了。一個黑影從我前面飛快的閃過,一手抱起阿語,另一隻手拉着南宮可旋的胳膊,幾乎是拖着她走。
是關熙正,他從前面跑回來了!
我眼前被白雪糊住,胡亂的擦了一把,然後踉蹌着跟上去幫南宮可旋從地上爬起來,兩人跌一跤走一步的跟在關熙正的身後。
雖然根本沒有時間去看身後,可是雪追上來的聲音很近,緩慢而宏大,周圍的山壁都有迴應,大片大片的雪墜落,我們像是螞蟻一般奔跑着,隨時有被吞噬的危險。
我很慶幸,根本看不到積雪追上來的景象,如果看見了,可能再也跑不動了。
世界慢慢寂靜,只有我的呼吸聲,冰冷而灼熱,急促而緩慢,下一刻就要斷掉。
“辛朵拉!”
一聲大叫,我只覺得身體不受控制的被什麼席捲了,眼前一片白茫茫,雪的味道,冰涼清新,化成來不及流出的淚水,離什麼東西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