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淒厲的從耳畔刮過,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從密林中走了出來。月光映在那石碑上慘白一片,她去義無反顧的抱住那石碑,用臉頰緊緊貼着那絲冰涼。
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她低低啜泣着,那個人不是她的魏哥哥。她的魏哥哥怎麼可能對她的痛苦而無動於衷,她的魏哥哥又怎麼捨得就這樣拋下她。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人手持長槍的模樣,眼底裡透着的冰冷無情,全無昔日的憐惜。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青檸,也只有一個魏福達。可是,他已經記得不得她了。
“噗……”一口腥甜從青檸的嘴角溢出,她的傷勢還沒有好,剛剛醒過來就想也沒想的跑到這裡來了。如果爺爺知道了,又該罵自己了吧……
她也想忘記他,可是她害怕,如果連她都忘記了,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人記住他了。
“魏哥哥,你一個人呆在這裡,會不會好冷?”青檸縮了縮身體,耳畔的山風颳得更加肆虐起來。“魏哥哥,青檸陪你好不好?永遠陪你……”
她幾乎是打定主意,尋找到以前經常鑽過的洞,變幻成一隻灰色的小狐狸,步子踉蹌的鑽了進去。她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棺木,推開去年放下的石頭,從那棺材旁邊的小洞裡擠了進去。好在這棺材足夠的大,她剛剛進去,就能伸展開來。
一不小心,咔嚓一聲脆響,因爲屍骨風華的太嚴重,她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指骨。青檸幾乎是彈跳起來,眼淚汪汪:“對不起對不起,魏哥哥,我有沒有踩痛你。”
空寂的棺材裡,自然沒有人回答她。
青檸用盡力氣將墓重新封好,安靜的在裡面睡了下去。她剛剛偷喝了爺爺一罈子酒,大家都以爲她喝醉了,其實她沒有,要不然也不會等他們鬆懈的時候,跑到這裡來。
等到爺爺發現她失蹤了,肯定猜到她又跑到這裡來了,但是青檸已經不想出去了。如果死在這裡也是好的,至少有魏哥哥陪着她。
裡面的屍骨很不規矩的散落,青檸用尾巴掃了掃,給自己整理了一小塊地方。旁邊是魏哥哥的盔甲,古銅色的盔甲清涼一片,青檸總是覺得它咯着慌。
他的另外一邊是隨手不離的長槍,現在已經斑駁一片了。青檸將自己縮成一個球,窩在那屍骨脖子上的位置,看着那頭盔裡的骷髏,發現這樣的魏哥哥也比那式神要順眼的多。
“你看,我們總算死同穴了。”青檸噗嗤一笑,將頭擱在那屍骨的頸端。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靠在他的肩膀一樣。
她從來沒有如此覺得心安過,每年她都會在這裡睡上一覺,雖然第二天就會被爺爺從裡面挖出來。
青檸忽然想到以前曾經看見過的一句詩: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是蘇軾的詩,作爲一隻狐狸來說,沒必須知道那麼多學問。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是能理解蘇軾的詞,她現在睡在魏哥哥的墓裡,便覺得心安,覺得這裡就是她的家。
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身體的溫度漸漸流失,因爲受傷太過嚴重,爺爺忙了一整天才把她救回來。如果爺爺知道她一心求死,大概會氣瘋了吧。
腦袋越來越沉,她終於漸漸睡着了。耳邊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世界漸漸遠去……
魏哥哥,我們總算是:殊途同歸了。
同樣的夜風簌簌,可場景已經完全不同了。魏福達看着眼前的墓有些糾結,這是他的埋骨地,沒想到他死後,屍骨居然能安享這樣一個好地方。
“爺爺,爺爺不好了!”那隻將陳利鵬和魏福達帶到密林轉悠整整一天的作俑小狐狸跑了出來,神色緊張。
老狐狸心頭一驚,連忙問道:“怎麼了,慢點說!”
“青姑姑的狐火,滅了……”那小狐狸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老狐狸臉色頓時蒼白一片,要不是陳利鵬在身邊扶了一把,他這把老骨頭差點直接栽倒在地。
都說人死如燈滅,他們狐族生下來就點一盞狐火。倘若是死了,狐火也就滅了,這更是他們確定族人生死的一種手段。
魏福達雖然遲鈍,但是不笨,看着那一老一小兩隻狐狸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對。她,死了嗎?
“你在幹什麼?”陳利鵬看着手持長槍上前的魏福達,連忙攔住。
“把這墓挖開。”魏福達表情冷然,居然把自己最心愛的長槍戳到土裡,他這是要用長槍掘墳嗎?
還沒見過刨自己的墳墓的,陳利鵬看的津津有味。“要幫忙嗎?”
魏福達甩給他一記眼刀,好吧畢竟有幾百年的交情了,陳利鵬開始幫忙。緊接着,一老一少兩隻狐狸也加入了行列,這幾百年的老墳終於被挖開了。
漆黑如墨的棺材落入魏福達的視線中,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默契的向後退了兩步。
魏福達看了看手中的長槍,他自己也不明白現在是怎樣的心情。從刨開墳墓的那一刻起,他覺得自己就不像自己了,一種名爲心痛的感覺,蔓延全身。
長槍凌空挽出一道華美的槍花,魏福達猛然將那長槍頂端抵入棺材蓋上,用力將棺材蓋給撬開了。以他的本事,這些都是小意思,當棺材蓋被挑開,魏福達的心似乎被鐵錘猛擊了一下。
只見那枯朽了的棺材裡,一個身穿盔甲的骨骸靜靜的躺在那裡。因爲時間太久了,骨骸脆弱的好像捏一把就能成爲粉末,還有那斑駁的盔甲,上面留着各種兵器砍刺的淺痕。
那屍體的旁邊還擺着一把長槍,如同已經死去的蛟龍,安靜的躺在主人的身邊。而那屍骨的另外一邊,一團灰色的毛球很是突兀。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個圓球,整個腦袋都藏在肚子裡,唯有一條尾巴,繞過那屍骨的脖子,就像是在擁抱。
沉甸甸的愛壓得魏福達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一直以爲那隻天真的狐狸怎麼會懂得人間****,現在卻發現原來不懂****的,是自己。
“值得嗎?”魏福達低低說了一句,然而,卻再也沒有人回答他了。
“青丫頭……”耳畔傳來那老狐狸沙啞而蒼老的聲音,他似乎一下子老了幾歲,雙手開始顫抖起來。那佈滿溝壑的臉頰上老淚縱橫,狐火滅了……滅了……青丫頭,死了。
那小狐狸動作更是快,猛然上前居然將魁梧的魏福達給撞到了一邊,一把將棺材裡的小狐狸給撈了出來。“青姑姑,你給我講的故事還沒說完,你還沒給我買老北京的糖葫蘆,你怎麼能死了呢?你起來啊,青姑姑……嗚嗚嗚……”
小狐狸哭的好不悲慼,魏福達伸了伸手似乎想要將那狐狸摟在懷裡,那小狐狸眉目一橫,瞪了他一眼:“你這人害的我青姑姑還不夠嗎?大孤山不歡迎你,你走,爺爺,讓他走!”
魏福達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的身體有些僵硬,似乎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她死了嗎?
青檸啊青檸,你又是抱着怎樣的心情,跑到魏福達的墓穴裡,安靜的死去呢?
“我……我能不能抱抱她?”魏福達剛一開口,連自己都愣住了。他很驚訝自己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等到他緩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大家都用各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老魏,你怎麼哭了?”陳利鵬表示很驚悚,他跟魏福達都混了幾百年了,儼然是一對十分默契的生死兄弟。可他自問這幾百年裡,從未見到他流過一滴眼淚。
魏福達也很驚訝,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一絲晶瑩掛在了指尖,他伸手放進嘴裡嚐了嚐,鹹的。
這是淚,他怎麼不知道?魏福達疑惑了,好像剛纔那些眼淚,只是這具身體的本能一樣。
“呼哧呼哧……”就在大家各種圍觀的時候,一個很不和諧的喘息聲打破了尷尬的局面。
那三條腿兒的老狐狸一身塵土,晃晃悠悠地上前,然後化成人形。“累死我了,可算是趕回來了,這青丫頭果然是個有福的!”
來者赫然是從裴罪那裡偷偷跑回來的胡北塘,他這次是真打算退隱江湖了,都一大把年紀了,胡北塘現在只想守着他的大孤山,然後壽終正寢。
胡北塘這次回來,如同救星一般絢爛登場。“快,把青丫頭帶到草廬裡,再晚了就真的沒救了。”
眼睜睜看着胡北塘帶着青檸離開,魏福達擡腳就想要跟上,無奈卻被那老狐狸攔住了。他是青檸的爺爺,是看着青檸長大的,所以他留了下來。
“魏將軍對吧,既然你不喜歡我們青丫頭,以後莫要來了。這次我們青丫頭若是真能大難不死,我自然會好好管教她,不再讓她去叨擾將軍。”老狐狸說話十分客氣,但是那股子疏離更是明顯。意思就是告誡魏福達趕緊離開,以後不要再跟青檸見面了。
魏福達愣了愣,表情似乎有些落寞,卻只是淡淡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能有這樣的結果不是他最期望的嗎,可魏福達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他和陳利鵬很快就被一羣小狐狸給‘請’下山去了,至此一別,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