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逐漸淡去,天邊餘霞也緩緩而逝,山間涼風慢吹,天色漸暗,已是傍晚時分。
林染站了起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道:“不早了,我們趕緊下山吧,要不然就被困在這山裡了。”
洪宸取笑道:“你不是就喜歡這種山水間歸隱的感覺嗎?這次讓你享受個夠......啊!!”
話未說完,腳踝處傳來一陣撕裂的痛意。
原來方纔在翻滾的過程中,洪宸腳踝處被石塊所傷,起初無甚感覺,這一起身引起拉扯,這才發覺右腳腳踝已經紅腫。
林染似是感同身受,稍一觸碰,洪宸便傳來一聲撕心裂肺地尖叫。
“我的腿是不是斷了,我以後是不是要變成瘸子了?我不想坐輪椅!嗚嗚嗚嗚!”洪宸帶着哭腔喊道。
“別瞎想,只是扭傷了而已,我們趕緊下山,找個醫生看看。”說着,林染慢慢扶起洪宸,然後彎下腰,道:“來,我揹你。”
洪宸輕輕趴在林染的肩上,林染的後背寬廣有力,洪宸的小身板伏在上面,感覺就像石板一樣安全可靠,不知不覺腳上的痛意也減輕不少。
走了將近半個小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周圍一切慢慢消失在夜色中,很難辨別方向。
此時林染的喘息聲越來越重,額頭上汗如雨下,汗水流進傷口裡,如同撒鹽,只是此刻只想趕緊走出去,故而全然不覺。
“林老師......”洪宸爲其擦了擦頭上的汗水,道,“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林染道:“這裡不知道是贛山的什麼位置,如果不趕緊出去,入夜後就麻煩了!”又走了兩步,突然反應過來,問道:“你累了嗎?”
洪宸道:“不是,我是怕你累着。”
“我不累,你別害怕,我們很快就能走出去!”林染道,“沙隱金這臭小子,我人不見了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洪宸也應道:“就是就是,甘菲這死丫頭也是,把我帶出來就不管死活了!沒義氣!”下意識地一摸口袋,“糟了,我手機丟了!”
林染道:“沒事,我的還在,你幫我拿出來給沙隱金打個電話。”
洪宸從林染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下屏幕叫道:“完了!這下死定了,山裡根本沒有信號!”
林染長呼一口氣,擡頭望了望已經一片漆黑的四周,頓然陷入絕望,但又不能表現出氣餒的神情,怕影響到洪宸也會跟着害怕。
“沒事,我們朝着北斗七星的位置走,一定能走出去!”林染道。
又走了十幾分鍾,林染呼吸聲越來越重,腳下也搖搖晃晃,洪宸趕緊道:“我們休息一會兒吧......”林染也感覺體力不支,只好先慢慢放下洪宸,自己坐到一旁休息。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林染緩緩吟道。
洪宸道:“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縱情山水?”
林染看着洪宸,道:“臨危不懼,總是願意奮鬥到最後一刻,這不是你的性格嗎?”
洪宸臉一紅,羞澀地低下頭去,周圍一陣涼風吹來,飄下幾片落葉,隱隱約約聽到幾聲犬吠,洪宸縮了縮手,道:“那也要分時候啊,現在我們被困在這裡,連身處何地都不知道,周圍又這麼恐怖,你聽到沒有,好像還有狼叫......”
“哈哈哈哈!”林染放聲笑道,“我猜你一定是雙魚座。”
洪宸驚道:“你怎麼知道!”
林染道:“因爲你的想象力太過豐富了,這裡是旅遊景區,每天人來人往,怎麼會有狼呢?”
洪宸爭辯道:“你怎麼知道沒有?狼都是晝伏夜出的,也許專門等在這吃迷路的遊客......”說到此處,後背一陣發涼。
林染笑道:“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洪宸女俠,竟然也怕黑。”
洪宸頭也不擡地道:“女生都會怕黑的嘛!又不是就我一個!”
山間靜蕩無聲,夜空繁星點點,這是林染心中最嚮往的場景,沒有喧囂,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有的只是一汪夜色,兩皆寸心。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陣隱約的吶喊:“林老師!洪宸!你們在哪!”林染忙站起來大聲迴應道:“我們在這裡!有人嗎!”
同時慢慢扶起洪宸,將她背起來,順着聲源處走去。
遠處兩道光柱來回耀射,林染仍然高聲迴應着,來人似乎也聽到了林染的聲音,光芒漸漸接近。果真是沙隱金與甘菲二人。
“林老師,洪宸,你們沒事吧?”沙隱金趕上前來。
林染輕咳了兩聲,道:“洪宸受傷了,我們趕緊下山去!”
“啊——洪宸你受傷了?快,讓我看看傷哪裡了?”甘菲緊張地湊上來,東摸西摸,“洪宸,洪宸,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摔傻了?”
幸得是晚上,如果是白天,自己那羞紅的臉色定會被人認爲是摔壞了。洪宸靠在林染肩上,淺淺迴應道:“我......沒事~嘻嘻!”
“我們先下山再說。”林染道。
沙隱金趕緊去前面開路,有了大探照燈,山路也清晰起來,不至於在原地打轉。
沙隱金看到滿身是傷的林染,道:“你們怎麼會傷的這麼慘?我打了幾百個電話也不接,只好上來找你們了。”
林染道:“山裡信號不好,你這臭小子,總算做了件正事。”
沙隱金道:“那當然,我也不能一直沒長進不是?”師徒倆會心地一笑。
洪宸道:“他這還叫有長進?大半夜的就跟甘菲兩個人來找我們,這不跟大海撈針一樣嘛!”
沙隱金道:“你這可就冤枉我了,你也說了,這是大半夜了,我要是號召老師同學們集體搜山,發現你們倆孤男寡女獨處一夜,到時候怎麼解釋?”
洪宸臉一紅,埋下頭去,不再說話,甘菲接口道:“那要是我們找不到他們怎麼辦?”
沙隱金道:“那就報警唄,警察叔叔的辦事效率不比那些人快多了?”
甘菲鄙夷地瞥了沙隱金一眼:“你會想的這麼周到?”
沙隱金道:“跟着林老師時間長了,大本事沒學會,小眼力再沒有,以後出去怎麼敢說是林老師弟子?”
洪宸道:“我怎麼聽着你這話像是在埋怨林老師沒教你本事似的?”
沙隱金突然放慢腳步,轉過頭嬉笑道:“你要是以學妹的身份說這句話,我就會說,是我學藝不精,不怪林老師,但如果你要是用另一種身份說這句話......”
“另一種身份?什麼身份?”洪宸問道,話一脫口,腦中忽然開竅,羞得又埋下頭去。
林染見沙隱金故意調侃洪宸,擡腿在其屁股上踢了一腳,喝道:“胡說什麼呢!好好帶路,我可沒教你這種本事。”
傻乎乎的甘菲還在撓着頭問道:“到底哪種身份?”三人誰也沒有搭理她。
四人踩着崎嶇的山路,好不容易下得山來,就近找了一家24小時的門診室,洪宸的腳踝已經開始腫大,林染讓沙隱金和甘菲先回去休息,自己陪着洪宸熬了一宿。
趁着清晨,林染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待大家趕來時,只看到受傷的洪宸和她的領隊老師林染,誰也沒有往別的地方想,畢竟自己隊裡的學生受傷,身爲帶隊老師就應該在現場負起責任。
雖然洪宸腳踝傷勢不輕,但也不能耽誤大家原定的行程,林染本想留下來照顧洪宸,但他是這次活動的組織者,又是策劃者,肩負重擔,無法離身,正發愁之際,身後忽一個聲音說道:“林老師,我可以申請留下來照顧洪宸同學嗎?”
衆人一齊轉身,只見說話者身着一身緊身皮衣皮褲,滿身的裝飾鈴鐺作響,竟是馮紫蘊。
林染正色道:“這次參觀學習的機會難得,你怎麼能隨便放棄?”
馮紫蘊道:“機會以後還可以爭取,但是現在是同學有難,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說的在場同學面面相覷,都有些慚愧之色,馮紫蘊見林染似乎仍有些猶豫,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自願的。”
甘菲道:“不用不用,我跟洪宸是同寢的,我留下來就好!”
看大家爭來爭去,洪宸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們都走吧,我能行的,又不是殘廢了,只是扭了腳,你們不用這麼大驚小怪的。”
馮紫蘊道:“林老師,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就算掙個好名聲,也不能任人唯親吧?”
見馮紫蘊鐵了心要留下來,林染也不再攔阻,沙隱金悄悄挪到甘菲身後,悄聲問道:“這馮紫蘊跟洪宸很熟嗎?沒聽她提起過啊!”
甘菲小聲回道:“據我瞭解,她們應該不認識,這馮紫蘊爲什麼突然這麼好心?我剛要說我願意留下來的,沒想到她行動這麼快,倒被她搶先一步!還說得那麼好聽!”
沙隱金奇道:“這就奇了怪了,難道她深得古之聖賢的精髓,有一顆聖女的愛心?”
甘菲白了她一眼道:“得了吧,反正我是不信!”
這時趙老師快步走近,說班車已經在等候了,林染只好讓大家先去乘車,同時向沙隱金遞了個眼色,沙隱金立刻會意,連忙招呼學生們去乘車。
待同學們走後,林染坐到牀邊,滿面愧疚地說道:“洪宸,對不起,是我害你受傷,理應在這裡陪你的,但這次活動意義重大,我實在脫不開身,待回學校後我再好好補償你。”洪宸笑了笑,道:“哎呀別太見外了,我沒事的,快走吧,別讓大家等急了。”
林染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放到洪宸懷裡,道:“這是我的手機,有事的話就打給沙隱金,不要不好意思。”
洪宸道:“你把手機留給我?同學們怎麼聯繫你呢?”
林染一笑:“我從不給學生留電話的,有事的話他們會聯繫沙隱金的。”
想來也對,林染如果給學生留電話,一定會24小時來電的,況且市面上想求林染電話的又何止千萬,電話號碼一經泄露,只怕會永不寧日,這時候就能看出有個沙隱金在身邊是多麼重要了。
閒了一個上午,也沒人過來,下午醫生給換了藥包,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說是可以回去了,可那個所謂留下來照顧自己的馮紫蘊卻依舊不見蹤影,洪宸只好懇求醫生在診室裡再躺一會兒,等待朋友前來。
直到將近傍晚,醫生換了班,馮紫蘊纔不緊不慢地過來,進到診室,見面就說:“走吧!”說着,拉起洪宸便走。
“啊疼疼疼疼!”
馮紫蘊粗手粗腳,一下扯地洪宸失聲尖叫,馮紫蘊翻了個白眼,道:“扭傷個腳而已,大呼小叫地幹嘛?”
洪宸心裡雖然不太服氣,但人家肯放棄學習機會來照顧自己,便是有恩,又怎麼能對恩人失了禮節?當下忍了這口氣,再疼也咬牙堅持,不再發出一聲。
馮紫蘊扶洪宸回到酒店,往牀上一扔便什麼也不管了,甩門而去。洪宸萬般無奈,在學校時便對馮紫蘊這個人有所耳聞,校園裡傳說她是獨行俠,一天到晚神出鬼沒,少言寡語,冷得像一塊冰,今日一見,果然名副其實,跟她在一起住,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洪宸給沙隱金髮了個微信:“我回酒店了。”很快,那邊回道:“吃飯了沒有?”
洪宸摸了摸餓了一天的肚子,回覆道:“吃過了。”
信息沒有再回,想必參觀的第一天,林染作爲整個學界的少年天才、知名人物,晚上定有宴會應酬,洪宸也就不再打擾。
肚子餓的難受,感覺胃酸要把肚子腐蝕掉似的,反正動也不能動,索性睡覺。昨晚幾乎一整夜沒睡,躺在牀上睡意很快襲遍了大腦,也不知睡了多久,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洪宸隨手一抓,只見備註顯示是“媽”,洪宸一愣,趕緊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放到一邊,生怕一個不下心點了接聽鍵。
鈴聲經久不息,響到自動掛斷,緊接着又來,看樣子是有急事,洪宸雖然左右爲難,但怕萬一是林染家裡發生什麼事,如果耽擱了,這個罪過可就大了,於是戰戰兢兢地按下了接聽鍵。
洪宸不敢說話,手機裡面卻傳來一個慈祥地聲音:“兒子,你忙完了嗎?”
老人家開口發問了,不答似乎說不過去,與其扭扭捏捏,倒不如坦然面對,於是回道:“阿姨您好,我不是林染......”
林母一哽,有些吃驚地問道:“那......那你是......”
“我是......”沒等洪宸說明身份,林母卻好像恍然大悟一般,輕聲道:“你是林染的女朋友吧?”
“啊?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洪宸趕緊否認,“我只是他的學生!”
“學生?”林母顯然有些不信。
“呃......”洪宸趕緊擡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22:35!!腦中頓時嗡地一聲,趕緊解釋道:“阿姨您誤會了,不是您想的那樣,其實是林老師把手機放在這裡,他有事出去了......呃......也不是,我們是出來組織......”
一向能言善辯的洪宸,此刻說話竟是含混不清,本來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場活動,自己受傷,林染把手機留在自己這裡,這麼一件普通事,此刻在自己嘴裡卻彷彿越描越黑,好像處處都在證明林染跟自己有什麼一樣......
“好了好了”林母笑道,“姑娘你不用多說,我瞭解林染,他的貼身之物從不肯借給任何人,能把手機給你,說明你在他心裡的地位很高,唉!家裡介紹的就是不如自己看對眼兒的,呵呵。”
洪宸聽到林母這般說,方纔的緊張激動頓時煙消雲散了,呆呆問道:“他有女朋友了?”
林母趕緊解釋道:“哦,姑娘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之前林染談過一個女朋友,在一起四年,感情很好,但最後卻發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林染這孩子從小要強,又愛鑽牛角尖,他認定的事誰也無法更改,所以直到現在仍然放不下,他爸怕他走不出這段陰影,便又給他介紹了一個,可林染死活不同意,於是爺倆吵架,到現在也沒說話,我這才趁他爸睡着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這幾天過得怎麼樣。”
洪宸心中五味陳雜,低聲道:“他......他這幾天很好,您不用擔心......”
林母道:“姑娘啊,那我麻煩你多照顧他一下,林染這孩子,心裡有事從來不寫在臉上,表面上成熟穩重,其實叛逆心特別的強,如果他有哪裡做的不好,你多勸勸他,另外,讓他有空給家裡回個電話,就說我跟他爸都記掛着他呢!”
掛了手機,洪宸內心久久不能平靜,心想:“林老師居然有過一段四年的愛情?真讓人不可思議,起初聽他說起的時候,只道是他在英國留學時認識的女朋友,沒想到竟有這麼深的糾葛,想必這個女生一定是位美若天仙,各方面都像林老師一樣出衆的女人吧。”
洪宸望着吊燈,腦中浮現着學界的元老精英們向林染敬酒奉承的場景,林染作爲學界翹楚,前途不可限量,雖然在學校裡只是助教身份,但連校長都要給他幾分面子,即便是上市公司的董事經理,對他也是禮賢下士,尊敬有加,畢竟要得到像他這樣一個全面的人才,就彷彿挖到寶藏一樣。自己何德何能,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林染對自己從來都只是一個老師對於學生的關心,又何曾有過一絲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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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林染來說,離開M大學,前途只會更加寬廣,而自己離開M大學,無非就是一個普通學生畢業,之後找工作、結婚、生子,如此過完一生,她與林染之間,存在着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鴻溝天塹。
洪宸想得累了,又昏昏睡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門“咣噹”一聲被踢開,嚇得洪宸一哆嗦,趕緊開了牀頭燈,只見馮紫蘊眼神迷離,東倒西歪地走了進來,滿身酒氣,“撲通”一聲跌到牀上,嘴裡呢喃有聲。
“紫蘊......”洪宸輕輕叫着她。
正想把她扶到枕頭上,馮紫蘊卻猛然向前一爬,“嘔”地一聲吐了一地,房間裡頃刻充滿了刺鼻的氣味,不知道今晚她喝了多少酒,洪宸看了看時間,已經半夜兩點半了,馮紫蘊吐完渾身顫抖,難受的低吼着,沒辦法,洪宸只好扶着牀沿,用一隻腳一蹦一跳地來到她的牀邊,輕輕拍打着馮紫蘊的後背,馮紫蘊早已經不省人事,只是嘴裡仍然嘟囔着什麼,聲音太小,洪宸也沒有聽清。
幫馮紫蘊脫了衣服,收拾好殘局,已經接近四點,洪宸腿腳不方便,開個窗都十分費勁,馮紫蘊倒是睡的跟死豬一樣,不知到底是誰照顧誰。
收拾完這一切,洪宸無力地躺到牀上,本就一天沒吃東西,現在感覺更餓了,天已經矇矇亮,趁着最後這幾個小時,還是睡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