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辛哭笑不得,對着程不嵐道:“他們哥倆是跟着高健的童子,高健正療傷,把他們託付給我了。”
程不嵐哦了一聲,大笑:“高胖子又做繭子去了?這兩個娃娃都有意思的很,我見過你們的本事!起來吧,不用多禮!”說着,伸手扶起了兩個童子。
黃瓜和磨牙滿臉的喜色,爬起來之後,哥倆的手心裡各自躺着一塊漂亮的翡翠。
樑辛又坐上了滑竿,小汐橫在他的懷中,被兩小擡着,這才把話題扯了回來:“您老沒有破綻,倒是趙慶有些不對勁。”
樑辛看出趙慶不對頭,還是因爲他的兩位兄長。
曲青石和柳亦,性格差異極大,前者陰戾刻薄,後者大驚小怪,可骨子裡都烙印着一份真正的沉着。面對強敵時,他們會拼命會咆哮會忘乎所以,但絕不會亂。
說到底,即便血液沸騰了,但他們的心是靜的。在兔幾丘相識的青衣首領,也是如此。
到了解鈴鎮上,趙慶卻沒有這種素質。
屋頂上一邊喝酒一邊指揮指揮戰鬥,看上去雖然豪邁,可實際卻是混蛋透頂,烈酒刺激之下,一個指揮不當,就不知道會害死多少人。當時在屋頂上,如果把樑辛換成曲青石,趙慶早就捱上一串大嘴巴了。
還有在鏢局中發脾氣耽擱時間,在暗道中因爲壓力太大甘願交出指揮權……以趙慶的表現,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青衣長官。
解鈴鎮如此重要,以至指揮使要調派大名鼎鼎的黎角擔當主官,又怎麼會給黎角配個差勁的副官。
趙慶的這些小毛病或許微不足道,並不能太說明問題,可樑辛看在眼裡產生疑慮之後,又發現了更多的破綻。
說到這裡,樑辛頓了頓,對程不嵐道:“將心比心,我要保護一個人,自然是時時刻刻將他帶在身邊,寸步不離他左右,就像小汐寧可敲掉你的膝蓋,也不許你亂跑。”
程不嵐笑的挺和藹:“這個女娃娃,橫的很嘞!”
樑辛大笑,繼續道:“而黎大人卻把保護的人扔出了幾條街那麼遠,自己開鏢局,你老去開商鋪,看上去配合默契,可如果真有什麼意外,應變起來的總要浪費些時間。更何況黎大人隔三差五的還要離開鎮子去押鏢行路……”
應該被保護的人被扔在鎮子裡沒人管;沒有青衣素質、不該出現在這個崗位上的副官,黎角活着的時候,時時刻刻都把他帶在身邊。
想通了這兩點,樑辛就猜出了真相:趙慶就是黎角要保護的人。
趙慶是保護目標,那麻雀老鋪裡的程老頭又是個什麼角色?因爲程老頭的身份,所以緊急時能跟着青衣進入暗道……樑辛的心眼還算靈活,自然想到老程就是暗中的遊騎了。
其實趙慶不堪壓力,也是因爲他纔是真正要被保護的人。先是相處十年,親若父兄的黎角慘死,再看着生活十年視若家園的小鎮被摧毀,更有大羣的青衣兄弟浴血苦戰,一切慘禍都是因他而起,趙慶的心防再怎麼堅強,也難以承受了,這纔在暗道中提出卸任。
樑辛的猜測絲毫不差,轉頭望向趙慶,正想說什麼,程老頭突然大笑了一聲,吆喝道:“暗道的兩頭,都有有藤甲兵下來了,娃娃們小心點,咱們要衝了!”
鏗鏘和尚以法身入陣,最終被三個遊騎合力狙殺,可‘草木皆兵’的大陣並沒有被擊潰,就在小鎮附近,還有成千上萬的藤甲兵,正在追逐着活人的味道瘋狂砍殺。
這些藤甲兵,力氣比起普通人要大一些,毫無痛感只知道瘋狂嗜殺,此刻已經衝下了暗道,於青衣們而言,便只剩下廝殺了!程老頭在前,衆青衣在後,樑辛、小汐、兩個童子和趙慶被護在中間,一行人全速前進,向着出口衝去。
只有衝出去纔有機會逃命,也僅僅只是有機會!
這時樑辛突然響起了一件事,大聲問道:“程爺,你有沒有向外面請援?”
程不嵐頭也不回的答道:“這個自然,黎角一出事我便向外求援了,不過……我的援兵,來的會慢些,咱們還得再撐上一會!”
青衣們奔跑如風,不久之後,擁擠的聲音、擦擦的怪異步伐漸漸嘈雜,正面中,無數藤甲兵擁擠着,揮動着手中的木刀,一窩蜂似的撲了上來。程老頭哈哈大笑,手中的七條子鏈揮舞成一團燦燦銀光,所過之處草屑四散,竟以一人之力,頂着大羣的藤甲兵,帶領着青衣們,一步一步向前邁進!
過了一陣,現在的青衣主官熊大維威嚴的叱喝:“追兵到!”說着,果斷的一揮手,在他身後的一個青衣小隊,立刻停住了腳步,將停風盾護在胸前,繡春刀斜斜上指,肩並肩把暗道牢牢堵住。
大隊人馬在程不嵐的帶領下,越走越遠,而留守的十名青衣,根本不曾回頭看一眼!
轉過了不知幾道彎,第一隊斷後的青衣早已消失在視線中,熊大維卻再度重複:“追兵到!”
又是十名青衣越衆而出,堵住後路……
隊首處的程不嵐突然擠出了一聲陰狠的怪叫:“都是好孩子,給老子再撐一會!”
都是好孩子!
每一步,都是斷後的青衣用性命換回來了,程不嵐的呼吸漸漸粗重了,而銀鏈的飛舞的速度卻更快了,尖銳的破空聲撕裂着所有人的耳膜,樑辛全身乏力,可熱血沸騰,一時之間,他突然覺得有些遺憾,只遺憾,這些稻草人不會慘叫!
在熊大維第四次喊出‘追兵到’之後,程不嵐終於發出了一聲大笑:“出口到了!”他背對衆人,青衣們看不到,此刻的老頭子已經臉色蒼白,再大笑之後,嘴裡無聲的涌出了一口鮮血。
樑辛奮力擡頭,向着前方望去,出口盡在眼前,可他看不到外面的光線泄入暗道……所有的縫隙,都被稻草人填滿了!
程不嵐眼裡,只有出口根本沒有敵人,手中的七條銀梭舞動,傾注全部修爲不停的殺着,殺出一條血路……殺出一條草路,想到這裡,老頭子突然笑了,哪個遊騎不是縱橫人間的厲害角色,可唯獨他最倒黴,十年裡,一共殺了兩個和尚,一大堆草靶子……
終於,眼前猛地一空,程不嵐憑藉一人之力,硬生生的打通暗道,領着一羣小字輩殺上了地面。
而此刻,樑辛的身邊只有三十餘人了,可衆人還沒來得鬆一口氣,就被眼前的陣勢驚呆了。暗道的出口,位於一片小小的土窪之中,放眼望去,無數稻草人正把手中的木刀呼呼的飛舞,縱躍着,擁擠着,從四面八方向着他們衝來!
從天空鳥瞰,數千藤甲兵,匯聚成綠色的潮水,眼看就要將倖存的青衣淹沒。
空氣中瀰漫着濃濃的草腥味,青衣們列成圓陣,把傷者和趙慶圍了起來,趙慶不甘心,也亮出繡春刀,想要和同伴們並肩死戰,不料程不嵐擡起一腳將他掀翻在地,瞪着他狠狠的說道:“我們受命,要護你的性命,你給我記住,你就是死,也要最後一個再死!”
磨刀和黃瓜對望了一眼,放下滑竿,走過來對着樑辛道:“三哥,我們倆也上了!”說完,好像生怕樑辛會跳起來去捏他們脖子上的大筋似的,一溜煙的鑽進了青衣的戰陣,一手刀一手盾,片刻後哥倆又扔掉了盾牌,兩隻空出來的小手拉在了一起……
藤甲兵至。
殺戮,沒有吶喊,只有利刃斬斷草木的怪響,樑辛突然走神了,這種聲音聽上去,很像他小時候在罪戶大街,一羣罪戶孩子們湊在一起,幫着他們的醜娘劈劈柴……
圓形的戰陣越來越小,樑辛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腦袋頂着人,自己的腳丫子也頂着人,黃瓜覺得自己快死了,一邊揮舞着刀子,一邊吧嗒吧嗒的掉眼淚,哽咽着問一直在戰鬥中照顧他倆的程老頭:“程爺,咱家的援兵不來了吧?”
磨牙哭的比他兄弟還要厲害的多,鼻涕都已經流到了下巴上,還不忘插嘴說:“這陣勢,援兵來了也救不了咱們……”可話還沒說完,突然瞪大了眼睛,怪叫道:“馬蹄,馬蹄……”
片刻後,從大路的方向,揚起驚天的塵煙,隆隆的馬蹄聲彷彿要踩碎天地,整座地面都顫抖了起來,任誰都能看得出,正有一支規模龐大的騎兵,浩浩蕩蕩的向着鎮子衝來!
程不嵐猛的爆發出一陣大笑:“援兵,來了!”
所有人有些發懵,任誰也想不到,程不嵐請來的援兵,是貨真價實的兵,騎兵!
蹄聲如雷,號角連天,轉眼湮滅了所有的聲音;旌旗蔽日,刀槍如林,填滿了目光中每一個空隙,當鋼鐵的洪流列陣衝鋒,夯入藤甲兵的陣中時,衆青衣都在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