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樑辛決戰之前,賈添曾傳令江山不受輾轉遁法,由此神梭也失去了最大的用途,只能像普通法寶那樣隨着隊伍左突右衝,卻無法帶上大家飛奔逃命。
賈添已經成了真正的大眼,天命所歸,偌大中土萬里山水盡皆臣服,聽他號令行事,只有一處地方他管不到:小眼。
兩座靈穴平級而處,賈添管天管地,唯獨小眼附近的山水對他的‘號令’全不理會……傀儡與中土修士的戰場緩緩移動,於片刻前終於進入了小眼的‘統轄’範圍,掌控神梭的茅吏立刻發覺此處天地‘恢復’正常。
輾轉又能發動遁術,苦戰到此的衆人都有了脫困的希望,不過眼前的形式比起來時路上要複雜一些,除了無邊無際的傀儡雄兵之外,天上又多出了個強敵憑鼎。
發動遁法不難,麻煩的是要把所有人都引入神梭,總得需要些時間;最要命的是,萬里襲殺到現在,玲瓏輾轉的身上也綻開了一道道裂隙。
不是輾轉不結實,而是它現在的主人太差勁,茅吏又怎麼能和以前跟隨魯執東征西伐的仙魔相比,使用不當、養護不當、更談不到人器相濟,以至大好神器,現下已隱隱顯出了崩碎之兆。
天上那個憑鼎,無論見識、修爲、戰力,都不弱於當年全盛時的‘百無一用’,若發現梭子展開、衆人陸續蹬舟,想都不想用,他必會出盡全力轟襲神梭。要真是如此,只怕不等大夥盡數‘上船’,梭子就會被他轟碎。
茅吏爲人有些木訥,但絕不是愚笨,在真正‘啓運’衆人之前,得想辦法先把憑鼎‘弄走’。
在以前說笑閒聊時,他也聽其他人提到過‘鬼話大咒’,明白至少在青墨死前,憑鼎都會專心致志地追殺她一個人;而關鍵則在於,青墨也曾是玲瓏輾轉的主人,神梭會主動‘接納’她,這便是說,茅吏發動神梭、接上青墨、運轉遁法,這個過程可以一氣呵成,全不會耽擱一點時間,更不會給憑鼎轟擊梭子的機會。
所以,神梭發動,帶上青墨遁入五行,消失於戰場之中
憑鼎見對方逃走,想也不想,叱喝咒令縱身急追。
遁入五行,肉眼不可見,彈指千里間,聽上去玄奇驚人,可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重高深法術,它還在大天地之中,只要對方的靈識足夠敏銳,也還是能查知梭子的所在和奔逃的軌跡。
神梭並未遠遁,僅止三十餘里而已,把青墨送到小眼跟前,茅吏一字咒令,又把她丟了出去。憑鼎緊緊追在神梭身後,青墨一跳出梭子,幾乎就和他撞了個滿懷
憑鼎中了鬼話大咒,必殺青墨而後快,突然又見到小丫頭現身,他的心裡既歡喜又狂躁,醜臉更興奮得都有些扭曲了,雙手凝力,正想把眼前這個‘恨到刻骨銘心的仇人’挫骨揚灰之際,不料一股莫名其妙卻又強大到連他都無法抗拒的怪力,忽然從地心深處捲揚而起,硬生生地把他‘拽’了下去。
憑鼎壓根就不知道,自己體內已經多出一絲煞氣,就和當初浮屠設計的一模一樣,一旦他靠近小眼,又哪還有逞兇的機會,立刻就被靈穴吸了進去
青墨是真陰之身,遭遇也和憑鼎一樣,但她早有準備,是一路咯咯脆笑着被小眼所擒……
從輾轉乍起,一直到憑鼎、青墨同時被‘拉’進小眼,連串變化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到不足彈指一瞬
靈穴之中有浮屠坐鎮,憑鼎就算再兇猛十倍,在浮屠眼中也不過就是塊好肉,青墨的安全全不用擔心,茅吏心情大好,大笑聲中又駕馭神梭返回陣中,去接應其他同伴。
而苦戰的衆多精怪、邪道,也同時爆發出一陣響亮歡呼。
一個月的苦戰,第一次齊聲歡呼
憑鼎懵懂着、驚慌着摔進小眼,還不等他弄清楚身邊的環境、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耳中陡然響起了一聲鏗鏘大吼:“肉”
這是他今生今世聽到的最後一個字。耳中吼聲尚未散去,他就真的變成了‘肉’,被浮屠一口吞了下去……
青墨的臉上又驚駭又納悶。驚駭是因爲眼睜睜看着一個嫦娥高手,就被那顆圓滾滾地腦袋連皮帶骨囫圇吞下;納悶則是因爲,小眼的情形,和樑辛、柳亦等人的描述卻不太一樣。
靈穴之中,不見骨海,只有一座丈多高矮、由累累白骨搭起的陰森佛塔
浮屠本形,真身。
圓滾滾的腦袋,正嵌在骨塔中央,吧嗒着嘴巴,一雙眼睛咕嚕咕嚕地亂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丫頭:“你就是曲青墨?差點嫁給樑磨刀的那個丫頭?”
青墨和憑鼎甫一進入小眼,浮屠就分辨出這兩人一個施咒、一箇中咒,那道鬼話大咒就是它傳授下去的,當然能明白怎麼回事。
至於‘差點嫁給樑磨刀’之說,都是浮屠從老叔那裡聽來的,樑、曲兩個娃娃一起長大,沒能喜結連理,他們倆都無所謂,可是着實讓老叔唏噓彆扭了一陣子,風習習和浮屠在小眼裡共處千萬年,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風習習知道,浮屠全都瞭如指掌。
青墨見浮屠沒一邊喊着‘肉’一邊張着大嘴咬過來,心裡放鬆了不少,口稱‘小丫頭曲青墨拜見浮屠前輩’,伏地施大禮叩拜,起身之後才搖頭笑道:“還有,我可從沒想過要嫁樑磨刀……”
對小兒女的婚嫁,浮屠纔不感興趣,也不容她多說啥,又搶着問道:“剛剛被我吃掉的那個是什麼人?滋味不錯……”提到新鮮人肉,浮屠顯出意猶未盡地樣子,跟着好像又想起了什麼重要事似的,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真是曲青墨?那我問你……”
“柳亦是老大,曲青石是老2,樑磨刀是老三,我就是那個老四曲青墨,錯不了的”青墨哭笑不得,忙不迭又岔開話題:“你剛纔吃掉的那個叫做憑鼎,修爲了不起得很,吃起來當然…鮮、那個鮮美”
浮屠不屑:“修爲了不起的很?也沒覺得什麼。”
“跟您老當然沒得比。”青墨笑嘻嘻地回答:“但是中土現存的絕頂人物裡,除去您老、樑辛、賈添、老叔風習習和大師兄謝甲兒之外,就沒人能再製服他了,算起來,憑鼎也是天字第六號的高手了。”
浮屠大搖其頭:“錯了錯了,你少算了一個就算憑鼎厲害,他充其量也就能排到天下第七。”
青墨大是奇怪:“少算了哪一個?”
“無仙”
直到提及此人,青墨才省起無仙應該也在小眼中,隨口應着:“無仙不是一直在昏迷麼,他不算。”目光流轉,想要尋找無仙,可小眼之中就只有一座身前一座森白古塔,除此之外空空蕩蕩再無一物。青墨又納悶道:“你把他吃了?死人可就更不算數了。”
浮屠嘿嘿一笑:“不久前他醒來了…現在還活着,我沒吃他。”
無仙已經醒來了?
小眼中見不到他,而骨海凝塌、浮屠現出真身……就算青墨一向糊里糊塗,此刻也能想明白大概是怎麼回事,駭然道:“你在用本尊真身鎮壓無仙?”
真正讓青墨驚訝的,不是無仙醒來,而是浮屠以骨海之形都困不住他,非得凝化本尊真身不可。
浮屠總算點了點頭:“無仙就在塔中。另外還有一件事,你肯定猜不到,你要不要猜個試試?”說完,浮屠眨巴着眼睛,滿帶期盼地望着青墨,真心實意地想讓她猜一猜。
青墨才懶得猜,直接就問:“啥事?”
浮屠撇嘴,顯得興味索然,不過還是應道:“我就快困不住他了。”
青墨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起話來也毫不拘謹,直接笑道:“別鬧,你會鎮不住他?”
“真的快要鎮不住了,我要是騙你…”浮屠滿眼冤枉,話正說到一般,臉上突兀閃過一抹痛苦之色,與此同時骨塔上也傳來一連串啪啪的爆響,浮屠的身體,竟真的爆開了一條條猙獰裂璺。
青墨嚇得險些昏厥過去,語無倫次:“真的要鎮不住了?那你、你剛還那麼高興?”
裂璺暴現,痛苦神情卻一閃而沒,浮屠又恢復了平時的神氣,翻着眼睛應道:“愁眉苦臉有用麼?該攔不住不還是照樣攔不住。再加上剛纔你送肉下來,我又哪能不高興。”
浮屠倒還從容得很,說完之後,又眼巴巴地望向青墨:“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麼醒的?前後都是咋回事?”愛聽故事的人,一般也都愛講故事,青墨現在急得搓手跺腳,可憑着她那點修爲啥忙也都幫不上,聞言後苦笑着點了點頭。
不料,她纔剛一點頭,腦子裡就‘嗡’地一聲悶響,彷彿被硬塞進來一段記憶似的,瞬間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浮屠的故事,不是用‘講’的,青墨是陰煞真身,勉強和它算作同宗,是以只要雙方願意,浮屠就能發動鬼術,把要說的事情,直接‘扔’進青墨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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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浮屠的估計,差不多是在百多年前……
無仙被送來下來的時候,四肢盡斷,身負重傷,之後始終昏迷不醒,傷勢既沒有癒合,也沒有惡化,彷彿他的時間已經停滯、凝固。但是在他身上,那股‘先天味道’卻越來越濃……直到百年前,無仙終於甦醒了過來,隨他睜開眼睛,他的斷肢重續、舊傷癒合,而身上的造化之氣也猛一綻放,而後盡數收斂入體,再也感覺不到了,更驚人的是,不知何時,他歪倒臉頰上的嘴巴,竟也迴歸了原位。
無仙依舊,但再也不是神仙相了。
見對方醒來,浮屠也不怎麼驚慌,骨海層層搖擺,將他穩穩穩困住,胖腦袋這才晃悠着‘遊’過來問他:“先前你在悟道?”
待無仙點頭,浮屠又問:“現在悟了?”
“應該是,我也說不太好。不過至少我弄白了一件事,我想領悟‘活着’,卻在中秋惡戰中求死中悟道……死是死,活是活,想從死裡悟出活着的真意,實在是胡鬧嘿,那時候我也糊塗得可以了。”無仙目光清明,微笑回答:“以前我根本都弄錯了方向,直到中秋之戰過後,我才把這一重關鍵弄清楚……”
無仙的興致很高,也不管他當前所處的環境,拉着浮屠着實長篇大論了一場,算一算時間,他至少說了幾十個時辰。
無仙毫不隱瞞,哪怕是最小的細節,只要與‘活着’的領悟有關,他都仔細講過,其實這個過程,遠不止無仙高興、拉着人說話或者他心中得意,不吐不快那麼簡單,更重要的是無仙在‘複驗’。
浮屠是從開天闢地起就存在的兇物,見識精深,雖然它受先天所限無法飛昇,但對天道之說也頗有見地……當然,浮屠不會給無仙什麼提示,自始至終它都在尋找對方悟道中的漏洞,而無仙則一一給出了答案、解釋。
浮屠寂寞,只要有人說話,不管對方說的是啥,它都聽得興致盎然,不過青墨對此卻毫不感興趣,只是大概‘看了看’,就跳過了這段‘記憶’……小丫頭一向懵懵懂懂,甚至都沒去想一下,事關領悟‘終極’,無仙的這番言論、和浮屠的連串對答何其寶貴,若將其封入一片玉訣中、投入以前的修真道上,惹出的殺戮,比起當年的正邪惡戰只會更強。
說過了‘活着’,無仙停頓了一陣,又問浮屠:“樑辛讓你看着我,你怎麼想?會攔我?”
清醒之前,無仙一直在‘悟’,身外事入耳不如腦,但所有有關自己的經歷,和旁人在附近的說話都‘存進’了心中,醒來後,相關諸事都能記得起來。
浮屠聞言後,沒急着回答,而是反問:“你悟道了…能成真仙?”
無仙笑着搖搖頭:“醒來時就說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悟道,就算真成仙,走之前總還得有一趟天劫吧?”說着,他又把雙手一攤:“至少現在,還是個活人,不能算神仙,有什麼事都得等離開了小眼再說。”
小眼是中土的定盤星、根基所在,所以就算無仙真的悟道,飛昇天劫也不會追進來打他,否則天劫撞毀靈穴,豈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天劫不入靈穴’,要真較真算起來,這也是一重規則。無仙先飛昇,就非得到外面去領受劫數不可。
浮屠可關心的不是這個,也不再兜圈子,睛直接問道:“那你能把我帶出去不?”
無仙啞然失笑:“不可能,小眼吸陰是中土規則,我可修改不了它。”
浮屠冷笑一聲,正色應道:“浮屠重義、重諾,既然答應樑磨刀要困住你,就不容你離開此間”語氣大義凜然,但眼中卻滿滿當當全是失望,話音落處骨海翻卷,層層裹住無仙,不許他離開小眼去往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