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辛不知道,自己在泥沼中整整呆了二十多天。和尚的清心普善大咒早就念完了,隨即從其他‘仙家’口中得知樑辛‘丟了’,再發動靈犀去聯繫,但小魔頭已經陷入‘自主境’,對他全無迴應,和尚急得想哭,也跳進沼澤四處尋找,同時‘靈犀’呼喊就從未間斷過。
樑辛纔剛剛回應了句‘我無妨’,和尚就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靈犀’重建,和尚能夠確定樑辛的位置,立刻就要趕來接應,樑辛趕忙制止住他,要是讓和尚‘找到’自己,在呂淹看來未免也太巧了些,難保她不起疑竇。
和尚還不放心,心語道:“那你的傷勢怎樣了?我現在過去幫你療傷,然後再離開,不被別人發現就是了”這個提議倒是讓樑辛心中一動,在泥塘裡憋了二十多天,自己跟自己打了個糊塗仗,雖然是贏下來了,但身體也沒有絲毫改觀,重傷依舊,體內只剩下一成左右的力氣。而且此間亂力穿梭,這些天裡給了他數不清的‘重擊’,所幸他是陷在泥巴里,土性相承,惡土身能將加身重創的傷害分攤出去不少,要是在島上的怪風中,他早就被挫骨揚灰了。
可即便如此,樑辛的傷勢也加重了不少。不過傷勢加重,是自己的內傷,那些外傷在這二十多天裡,倒是盡數痊癒了,包括一臂一腿的骨折,現在也初步接合,至少能無礙活動了。
五臟六腑都傷得不像樣子,要是能被和尚的天道救治一下自然好得很,但在猶豫片刻後,樑辛還是搖了搖頭,沒讓和尚過來。
現在泥塘裡有兩千個神仙相‘游來游去’,別看這麼久都沒人能找到他,說不定下一刻就會有神仙相出現,萬一撞見和尚正給他療傷可大事不妙。
樑辛只是怕事有湊巧,會連累了和尚。不過他不知道,就是自己這一‘小心’,無意中又躲過一劫……要知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比起剛剛得知‘樑先生會抽力奇術’時,呂淹已經平靜了許多,對‘奇術’的事情也反覆推敲過多次,雖然她仍篤信此事是真的,但也加上了一份小心,在和尚進入泥潭後,她就安排手下加以監視,要是涵禪真過來找樑辛,呂淹馬上就能知曉,憑着女魔的心思,很快會猜出兩人有某種聯繫,如此一來,什麼圖謀都白費了,小魔頭與大和尚也只剩下死路一條。
勸住了涵禪,樑辛又問起有關經過,有關首領相殘的事情涵禪全不知情,他只知道,呂淹人在大眼之內,羊角脆也在她的手中。
本來樑辛還在猶豫着,要不要趁着現在的機會自己潛入大眼,但呂淹也在靈穴中,自己潛進去也還是會碰到她,還不如被人‘發現’、被帶進去來得更‘順理成章’。
當下樑辛告訴涵禪‘瞎遊’就好,自己則‘隨波逐流’,一邊撞大運似的等着別人來發現自己,一邊檢查、試探着自己的身體……
心念戰勝了本能,他對身體的控制也真正到了極致,很快樑辛就發現,自己的身法更上層樓,無論靈覺還是應變都增強許多,可也僅止於此,在魔功上,‘想不到’還是‘想不到’、‘來不及’更沒有絲毫變化。
他自己也沒法確定,這次究竟是不是個突破。不過樑辛有個優點,他喜歡動腦筋,但只限於自己有能力去思索的事情。對於那些沒法確定之事,他從來都是‘淺嘗即止’,懶得多想。
現在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搗毀大眼,不把這處靈穴毀掉,小魔頭哪能善罷甘休。
又‘漂了’大約四五天的樣子,終於,不遠處泥流滾蕩,一個雙眼幾乎長到太陽穴、好像比目魚似的神仙相現身。
‘比目魚’神通開路直衝到樑辛身旁,先探心跳,見他還活着,比目魚的喜色更重,一邊以法器傳訊,一邊拉起樑辛向下急速潛游,不久之後呂淹就帶人接應過來。樑辛任由對方拉着,心中發動靈犀,對老實和尚打了個招呼,要他立刻去尋黑鱗,跳海逃命去……
又潛游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樑辛忽然覺得周身一輕,終於擺脫了腥臭稀泥,進入了靈穴大眼
與鎮百山小眼一樣,巨島的大眼也是域中天地、化外乾坤,這座疆域是因造化而成形,與氣脈無關,即便靈元滋養枯竭,大眼的化外格局也不會改變。
不過因爲靈元的枯竭,大眼其他‘威力’都已經消失,本來它應該和小眼截然相反,如時間‘奇快’、逢陽便囚等,現在這些特性已不再,不過是一座能夠隔絕巨島惡劣環境的化外之境罷了。
樑辛仔細打量着四周,看上去就和‘浮屠不在家’時的小眼差不多,空曠、深邃,無論縱橫都望不到邊際,與其說是一座靈穴,倒不如說它是一座宏闊深淵來得更貼切。
目光之內,除了呂淹等人並無他物,樑辛明白,成羣的怪物和百年前進駐大眼的神仙相,都還在極遠的深處,憑自己的目力還看不到他們。
四周漆黑,萬里虛空,無風無光……樑辛還是不會飛,全靠呂淹施法托住,纔沒直挺挺地掉下去。
隨同呂淹一起下來的,還是最初的那幾個人,呂淹只道樑辛重傷且脫力,形同廢人,也實在沒必要再動用大陣仗來看押他了。羊角脆被換到另外一個神仙相抱着,見找到了樑辛,小猴子歡喜的喳喳亂叫,恨不得馬上就要跳到主人身上去親熱一番,但那個神仙相抓住它不放,掙扎了一陣也只得作罷。
‘抽力奇術’還活着,呂淹開心無比,由衷讚歎了句:“厚土真身果然了得,先生還能活着,也算奇蹟了。”
樑辛苦笑搖頭,有氣無力地指了指自己:“泥巴太臭,先給我沖沖……”
在泥塘裡泡了一個月,現在的小魔頭活像個成了精的地蠶,拿出去暴曬三天,直接就能放到帝王墓裡去做兵馬俑。
施法給人洗澡,對仙道高手來說比打個哈欠還簡單,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有人掐訣施術,樑辛周身立刻涌起清甜水泉,片刻功夫就把他衝個一乾二淨。
身上淤泥盡去,毛孔髮膚都在歡快舒張,樑辛只覺得神清氣爽,說不出來的那麼舒服。跟着他也不再耽擱時間,轉目望向呂淹:“連遭重創,難過得緊,再不抓緊療傷怕真堅持不住了,還請上仙成全,把土行怪物帶出來吧。”
這番話正和呂淹心意,自然不會拒絕,笑嘻嘻地點頭,隨即對着大眼深處揚聲傳令:“帶一頭土行獸上來,給樑先生療傷”
樑辛致謝之後,又伸手指了指羊角脆,可是這次呂淹沒容他開口就搖頭笑道:“待會怪物就到,小樑先生專心療傷就是,什麼時候需要銀環口水就招呼一聲,其他的全不用操心。”
樑辛要不回小猴子,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平兢已死,另外兩個首領正在閉關不理外務,呂淹也就接管了大眼,將近一個月的功夫裡,她早就安排了好了一切。至於大眼中的那二百個神仙相,在他們看來,自己就是‘幹活’的,誰當掌櫃的他們都無所謂。
諭令傳出,自有人相應,不久之後,一個神仙相從大眼深處疾飛而至,在他手中,正拘押着一頭‘怪模怪樣的東西’。
據大銀環所見,大眼深處的五行怪物,都是房子大小的‘氣泡’,不過在融入天猿精血、被點活之後,它們的樣子又發生了變化,怪物的模樣也天猿極爲相似,五官、四肢、長尾、身上也披了一層短短的絨毛,可怪物也並未脫去‘氣泡本形’,就彷彿是一頭天猿被強行注入瘴氣,整個身體都膨脹幾倍,變得臃腫不堪,五官四肢也由此扭曲了起來……看上去,有些可笑、有些可怕,更多的卻是可憐。
這五行獸的毛色褐黃,目光渙散,神情裡卻隱含不甘,在神仙相的拘押下猶自奮力掙扎,顯然尚未認主,還是混沌惡獸。
羊角脆的臉色就變了,圓溜溜的眸子裡,頑皮活潑不再,換而無盡怒意,身上的絨毛也微微乍起小傢伙以前和大銀環‘靈犀、易鼎’過,但是大銀環並未把這裡的慘事告訴它。
而五行獸平時都被囚禁在大眼最深處,羊角脆隨着呂淹進入靈穴的這段時間,也從未見過它們,老弱天猿的屍堆也早都被神仙相處理乾淨了,是以小猴子並未發覺異常,直到此刻,真正見到了一頭五行獸。
憑着銀環天生的敏銳感知,就在怪物現身的剎那裡,在羊角脆心底猛地炸起了同族哀號,眼前血光萬道,耳中慘嚎不停……所幸羊角脆不是‘野猴子’,它早認樑辛爲主,也明白樑辛來此必會有所圖謀,所以它強忍着狂怒,要等主人發動時,它再發瘋
土行怪物被一直押到衆人近前,樑辛故作驚訝,指着怪物:“此物不是天生,是…是島上的仙家手段?”
呂淹也犯不着去隱瞞什麼,點頭道:“先生好眼力。”
樑辛‘隨口’問道:“這樣的怪物,一共有多少?”
呂淹比劃了一個‘六’,樑辛裝糊塗:“六百頭?”呂淹咯咯地笑了起來,搖頭道:“島上三位師兄,率同二百仙家,前後忙碌了百多年,才造出了些怪物,花了這麼大的精力,要知造出六百頭,未免有些得不償失了。”
隨即也不容樑辛在去瞎猜,呂淹就直接給出了答案:“六千頭。”說完,她略作停頓,又補充道:“土行獸,六千頭。”
樑磨刀這次是真的大吃了一驚,大眼深處,只土行獸就有六千頭
對仙道高手的玄奇法術,大銀環也不甚瞭解,小魔頭就更不用說了,他們不知道,一頭銀環的精血魂魄,足以點活四隻‘五行怪物’,不過這門法術也不是‘包打包中’,在點活怪物的大陣中,也有不少法術敗了,到了最後,一共有將近三萬頭五行獸真正被點活下來,土行一脈的怪物,佔到了其中兩成,整整六千頭。
兩千神仙相、三千兇猛大猿、三萬中逼近大宗師之力的五行獸……浩劫東來。樑辛愣在原地,全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呂淹倒也沒什麼不耐煩,只是輕輕咳嗽了聲喚醒樑辛,跟着問道:“有件事我一直好奇的很,小樑先生要抽取這樣一頭怪物的土行力,大約會用多少時間?”
樑辛隨口瞎掰:“彈指功夫。”
呂淹笑了…打從心眼裡溢出的快活。
就是因爲土行獸太多,所以她才一定要除掉平兢。
此刻距離那兩個首領出關還有百五十天左右,而奪一獸只需片刻,這小半年的功夫,就算不能把六千獸力盡化己用,至少也能奪一半下來了,等那兩人出關,自己已經實力暴漲……另外兩人誰也活不了。
六千土行獸的力量,都被她一人獨享,會讓她達到一個什麼樣的境界,就連她自己都不敢想象只要掌握了奇術,自己就能真真正正成爲‘第一仙’。
歡笑過後,呂淹又做了個手勢,命手下把那頭五行怪物拘押到樑辛跟前,說道:“這就請小樑先生施法療傷吧。”說完,又復笑了起來:“先生的抽力功法,堪稱天下第一奇術,呂淹崇仰得很,實在不捨得走開。”
樑辛故作猶豫,最後還是笑了笑:“先看看合不合用再說吧,就怕這個怪物的土行力不夠純烈,不能爲我所用。”說着,緩緩擡手,按在面前那頭五行獸的‘肚皮’上。
五行獸是被‘凝力塑身、法術點活’的,性格異常暴躁,可它被樑辛按住後,神情裡的惡性忽然消散了,本來渙散的目光,也悄然變得清晰了些……小魔頭臉上沒太多表情,心中卻狂喜不已
樑辛現在的處境,早已‘一敗塗地’,幾乎沒有翻盤的機會,可他煞費苦心,靠着和尚來撒出一個‘奇術’的大謊,就是爲了進入大眼……來賭一個機會。
在仙界,得坤蝶認可,洗煉惡土真身,打從根上去論,小魔頭自己也是個土行怪物,而最重要的是,返回中土後,在猴兒谷對付‘乾坤一擲’的那一戰裡,曾有一條兇坤被神仙相喚來,結果那條九里坤不僅沒有爲難樑辛,反而奉他號令臨陣倒戈。
也就是那一戰,樑辛發覺自己的惡土身,不僅能打、能捱打,而且還有一份對土行惡獸的天生親近之意。他絞盡腦汁,進入大眼,想法其實簡單得很,就是盼着能像指揮‘九里坤’那樣,把靈穴中的土行獸也盡數‘策反’了。果然自己的手一按在土行獸的身身上,對方几乎立刻就安靜了下來,同時樑辛也能明明白白地感覺到,這頭怪物正向自己傳遞着一份‘善意’。
如果現在樑辛面前的,是山魈石怪之類的天生土行精怪,也未必會對他表露親近,更不會聽從他的調遣,惡戰猴兒谷時的那條九里坤,之所以對樑辛‘言聽計從’,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爲樑辛身體、力量中都染了濃濃的坤蝶氣息,‘大家是親戚’。
其他的土行精怪,和他同源不同宗,最多和他相安無事,也犯不着聽他號令…不過靈穴中的土行獸先天不全,雖然已近被‘點活’,但靈智仍混沌得很,並沒有什麼‘主見’,它感到樑辛與自己一樣都是純烈土行,自然而然就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意。
見到土行怪物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呂淹險險就笑出了聲,心裡更篤定是樑辛的‘奇術’有效,又哪裡想得到事情真相,對着那個拘押怪物的神仙相做了個手勢
神仙相會意,撤消了法術,輕輕退開了幾步,而五行怪物果然也不再反抗,靜靜與樑辛對望着……
樑辛並不理會其他事情,手上用力,穩穩按住怪物的肚皮,仔細感受着對方。五行獸並沒什麼思想,就只有簡單的情緒,被樑辛的手按着,怪物的神情安詳,目光裡甚至還帶了一份模糊的笑意。
半晌之後,樑辛卻皺起了眉頭。呂淹輕聲追問:“還合用麼?”
樑辛不答,他在想另外一件事:這種怪物神智混亂,幾乎沒什麼思索的能力,由此,它對樑辛顯出了親近之意,但也全不懂得聽奉號令,樑辛沒法像指揮九里坤那樣去驅馭它們做什麼。
見他不語,呂淹也略略顯得有些緊張了。
樑辛又試了幾次,始終沒能找到駕馭土行獸的辦法,可強敵就在旁邊看着,他總不能就這樣按住怪物不說話,也就放開了手,搖頭道:“能不能再換一頭怪物來……”他的本意只是拖延下時間,以期想到其他辦法,不料他的手纔剛剛一放下,那頭五行怪物陡然怒嘯了一聲,不再理會樑辛,巨大的身形撲躍而起,兇狠衝向了周圍的神仙相
本是天猿,慘死之後元神被強訂入一具古怪身體,自從它們活過來之後,就對神仙相有一份與生俱來的濃烈恨意,此刻它身上沒有法術桎梏,又離了樑辛的‘安慰’,立刻就恢復了心性,依照本能轉身去和兇魔拼命。
幾乎與此同時,樑辛也恍然大悟,他根本不需要去指揮誰五行怪物天生就恨極了神仙相……
大羣的五行怪物,應該都被神仙相的法術困住,自己要是能破掉對方的法術,放出它們,這些怪物自然就會去和神仙相拼命。
只是,怪物們都在靈穴深處,此間還有兩百多個神仙相,自己又只剩一成力道,衝的下去麼?放得出來麼?
小魔頭眨了眨眼睛,他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