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與九座凡間相連,算上中土,魯執等人已經先後抹去了其中八座世界的飛仙事,就只差最後一個惡鬼世界。
每有惡鬼飛昇,之前四個月,仙界會顯出預兆。上一次天嬉笑來到仙界時,這裡剛剛顯出越界徵兆,隨後天舟往返,等樑辛等人再過來時,距離惡鬼越界只差兩個月了。
惡鬼越界的‘頻率’並不固定,楚慈悲在世時,往往幾百年也沒有一個惡鬼過來,可是等到謝甲兒‘上任’,惡鬼幾乎是‘一會兒來一趟’,樑辛離開的這一年多的時間裡,謝甲兒還殺過一個厲害夜叉。
歸根結底,只能算謝甲兒‘運氣太好’。
樑辛安頓好眷屬,也並沒急着離開,在仙界又逗留了兩個多月,直到親眼看着師兄又狙殺了最新的越界惡鬼後,這纔算是放下心來,召集衆多魔主,開始商量返程的事宜。
按照樑辛的意思,這一趟,只要天嬉笑送他自己回去就好了。現在中土上,最麻煩的事情,不是還沒到來的浩劫,而是打定主意要和樑辛糾纏到底的賈添,大隊人馬回去,而樑辛又要出海,不能在中土坐鎮,難保賈添不會找日饞的麻煩。
說到這裡,樑辛顯得憤憤不平:“賈添這個人混得很,浩劫將至,還非要對付我不可,和我鬥得越兇,神仙相就越佔便宜,這麼明白的道理,他卻根本不肯去想……”
正說着半截,不知是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有人領頭,其他人也紛紛笑起來,樑辛被他們搞得一頭霧水,納悶道:“你們笑個啥?”
老蝙蝠怪笑着應道:“前面你把他打得狼狽不堪,幾乎把他手下殺光,更壞了他不知多少件大事,現在又怪他不分輕重,小子,你可也有點混。”
樑辛想了想,也笑了。雙方結仇要從三堂會審算起,到現在不知糾纏了多少事情。爲乾爹報仇,本來是件再單純不過的事情,可偏偏就和‘浩劫東來’攪到了一起;而賈添的傀儡大計,幾乎把樑辛的朋友、恩人都一網打盡,樑辛也自然要出力對付……其間沒有對錯之分,也沒有道理可論,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天生的對頭牌。
也許是陰錯陽差,也許是造化使然,二十幾年前,在罪戶大街呱呱墜地的小樑辛,似乎就是帶了天地氣運,來給賈添找麻煩的。
冥冥之中,早有註定吧。
浩劫東來之前,日饞大隊返回中土,很可能會和賈添的傀儡先拼起來,不想讓神仙相得利,大家暫時留在仙界也的確是個好辦法。樑辛要一個人返回中土,曲青石並沒多說什麼,而是上身微微前傾,與樑辛四目相對,很有些莫名其妙地問道:“再之後呢?”
樑辛擺出一副糊塗相:“什麼再之後?”
這個時候柳亦嘿嘿低笑,三兄弟彼此之間再瞭解不過,曲青石一開口,柳亦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說道:“再之後,想辦法把葫蘆、銅頭他們誑上天舟,命天嬉笑把他們丟到十界中的另一處太平世界避禍;完事之後,天嬉笑也不回仙界,多半會到另一個世界,靜靜等上幾十年,再回中土探查情況……小魔頭甩掉了所有人,咱們都被困在這裡回不去,就他一個人留在中土,放手一搏,迎抗浩劫,大不了與中土共存亡,心裡卻沒了牽掛。”
樑辛確有此意。這一趟獨自回去的理由冠冕堂皇,而回去之後,他也不打算讓天嬉笑再返回仙界了,至少在浩劫東來之前,不讓義兄、小汐他們再回中土
沒想到自己的這點小心思,一下子就被兩位義兄拆穿,樑辛愣在了原地,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目光遊散左顧右盼,誰也不敢去看。
青墨的小臉都有些氣得發白,可曲青石卻一反常態,不再是往日那副陰森模樣,相反,神情裡還帶了幾分笑容,搖着頭笑道:“老三,你想錯了一件事。對付賈添也好,應付浩劫也罷,我們…至少我不是爲了你。”
說完,微微停頓片刻,又繼續道:“就算壓根沒有你這個人,我也會對付賈添,不容他把我的兄弟朋友變成傀儡;浩劫東來也是一樣的。你我一同打殺,可是這其中還有個關鍵之處,我不是爲了你纔去做這件事,而是……你要做的事情,也是我想做的,有你一起做自然好得很,可沒有你,我也會做。”
柳亦也望向樑辛,隨聲笑道:“我也一樣,回去迎抗浩劫,不是衝着你的面子,更不是閒着沒事給你幫忙。這件事本來我會做、要做,不過湊巧,你也要做,那大家就湊到一起做唄。不光是打賈添、打神仙相,就說當初開山破煞,算起來我的確是你半個恩人,可我是爲了救你才陷入險境的麼?我自己也要逃命,也要殺蠻子,大家是互相幫忙罷了。從你我結拜到現在,中間那麼多的事情,大都如此,不是爲你做的,而是我自己也要做。事情歸事情,情分歸情分,你別混到一起去。”
說着,柳亦自己也嫌自己有些羅嗦了,擺了擺手:“總之就是這麼個意思,我不覺得欠你的人情,你也別覺得自己會連累我們送死,你‘事事有趣’你的,我要護着中土,卻是另外一份心情,與你無關。明白了?”
樑辛明白了,忽然想笑,打從心眼裡輕鬆了許多。
不提其他的,只說浩劫東來,樑辛罪戶出身,生命全無希望可言,他能有這一段大好人生,全是靠親人所賜,由此也就更珍惜身邊的親人朋友,可是對中土世界本身,卻並沒太多的感情;而老蝙蝠、兩位義兄等人,對世界的感情,比着樑辛要更深厚得多,而且他們每個人都有一份骨性,坐擁大力,眼看着神仙相要來毀滅中土,豈肯袖手旁觀?
大家是戰友,朋友,可這一仗,他們卻不是爲了樑辛而打根本就沒有‘連累’一說。
曲青石又道:“你做的危險事,我們幫不上忙,但只要不是太離譜,也沒人會去攔着你;反過來也一樣,這一仗我要打,與你無關,你沒有阻攔的道理。”
柳亦又接口:“這一趟我們不跟你回去沒什麼,可你要真存了把我們甩在仙界的念頭,那就撅了這它們吧。”說着,他從去自己的乾坤袋中摸出了三支弩箭。
這下就連曲青石都愣了下,愕然道:“真的假的?你還保留下來了?”三支弩箭,箭簇鋒銳,一看制式曲青石就認出這是寡婦弩上的配箭,當年三兄弟在苦乃山司所結拜時,插箭爲香,後來變故連連,誰都沒在意這三支箭,沒想到柳亦把它們收了起來保留至今。
柳亦恩了一聲:“猜到老三會不聽話,隨着帶着箭鎮他”
樑辛哭笑不得,同時見到這三支箭,心裡也着實有些感慨。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實在不用再囉嗦了,對着兩位義兄、青墨小汐等人痛快點頭,笑着應道:“天舟肯定會回來接你們,放心就是。”
說完後,他又笑了笑,轉目望向長春天、弦子等人:“大家都隨着自己心意行事好了,想回去打這一仗就回去,不想去裹進這場是非的,就留在此處,無妨的。”
斷滅凡情之下,中土在修士眼中也不過是塊個頭大些的土疙瘩罷了……日饞衆人都默不作聲,只有琅琊脆生生地應道:“那你要記得,提前叮囑好大魔君,免得他爲難大家。”
老蝙蝠、小汐等一定會回去參戰的這些人,並未多說什麼,也實在沒什麼可說的,正統修士不想打就不打吧,何必強人所難。
曲青石轉開了話題,開始計算時間:“毀掉真大眼,神仙相瘋狂之下,會立刻起兵,搭乘最近的一次洋流而來。此刻中土已經入冬,每年潮汐大約會在秋季成形,浩劫東來,不過就大半年的功夫了,七月中旬之前,我們再返回中土,免得回去早了,又會惹來賈添。另外,你進入混沌大海之前,最好能試着聯絡下賈添,你要做的事情會引發大戰,讓他提前有個準。”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囑託,樑辛都一一記下,之後也不再作贅言,跑去向師兄辭行,謝甲兒煉化那條新胳膊正在關鍵時刻,這次沒法和樑辛一起回去,他也不去囑咐什麼,只是笑道:“放心去吧,萬一要死了,我給你報仇”
而後樑辛又陪了母親幾天,只帶上羊角脆,就此啓程返回中土。
一路順暢,全無異常,仍是在南疆着陸,樑辛並未急着下海,而是趕往苦乃山。山中仍是老樣子,猴兒谷更是一如既往地熱鬧非凡,全不受‘浩劫東來’的影響,小猴追打,大猿嬉鬧,葫蘆師父邁着四方步掉書袋。
樑辛說出他將趕赴巨島,浩劫即將爆發,跟着舊話重提,想請師父和妖族蹬舟避難,可仍和以前一樣,葫蘆搖頭拒絕,因爲一時找不到適用的成語,師父這次沒再掉書袋,它不肯離開的道理異常簡單:這裡是家,要有人來搶,他們寧死也要爭、不退
這裡是家。
要是以前,樑辛或許會琢磨些花招,誑妖族蹬舟,但是在仙界與兩位義兄那番‘我願做,不是爲你’的談論之後,他的心境也變化了許多。實在…不用去勉強,每個人都在爲了‘願’而做,這樣很好,很快樂。
在猴兒谷中逗留了一天,陪着師父談天說地,其間常常會有天猿探子回報‘軍情’,無非是東家的妖精偷了西家的果子;山上的鳥怪打了山下藤精,與其說是軍情,倒不如說是‘八卦’,葫蘆老爺神情鄭重,每件事都要評論上一番,看樣子,這些山中小事比着浩劫東來要重上一萬倍……
日升月落,第二天破曉時分,樑辛辭別師父,正要上路,葫蘆忽然喊住了他:“先別走,神碑是不是還在你身上帶着?德藝雙馨的那個。”
樑辛都把此事忘了,贔屓神碑一直在他須彌樟中,趕忙晃動指訣,把神碑又擺回原處,大小天猿同聲歡呼,葫蘆師父一連串地吩咐手下:“快去把銅頭給我找來,讓他回來守碑”一邊說着,一邊圍住贔屓來回踱步,看着神獸身上被轟擊而出的道道傷害,葫蘆滿眼心疼。
樑辛搖頭而笑,也不再去打擾,遙遙對着師父一揖,扛着羊角脆轉身離去。
待他走後,葫蘆忽然停下了腳步,望向樑辛離開的方向,喃喃唸叨了句:小子,小心點
離開苦乃山,再去離人谷,老叔仍在養傷,樑辛也就不再停留,一路向東,帶着羊角脆一直入海。他不會飛,但是在海面上跑還不成問題……不過也不敢衝得太兇,他也沒見過‘混沌海’的模樣,萬一那裡和普通海水全無區別,自己稀裡糊塗跑過界,死得未免有點太冤。
自己估算着,距離混沌之海應該不算太遠了,這才停住了腳步,晃動手訣取出自己那幾片戾蠱黑鱗,注入星魂後,心念轉動不休,催動黑鱗入海。
甫一接觸海水,五片黑鱗便同時炸起一聲嘹亮長嗥
每一片黑色木耳中都容納了一隻蟠螭殘魂,早在上一次中秋惡戰時,這些殘魂便已甦醒,不用主人再去刻意催動,只要入水便驚旋即只見一層層厚重煞氣從木耳中飄散開來,轉眼凝聚成形。黑色煞氣化作金色光芒,虛幻成蟠螭真身,來回遊弋。
大海立刻炸了鍋,方圓數百里內,無論兇魚還是小蝦,都開始瘋狂逃命,攪得海水渾濁不堪,直到半天之後才又歸於平靜……
樑辛召喚禿腦殼、一步陰陽的辦法,就是調運黑鱗中的蟠螭元神了。
蟠螭重義而通靈,即便遠隔萬里也能感受到同類的元魂之力,一定會來查探端倪。不過大海廣博,就算它們察覺到這裡的氣息,也不可能立刻趕到,樑辛倒也不着急,放出那五條元神凝化的蟠螭再附近遊弋不休,自己頂着小猴子耐心等待。
一天之後,海面全無動靜。
三天之後,還不見有蟠螭到來,樑辛有些待不住了,心裡開始後悔,應該找青墨把麒麟蛋要來纔對……等到第四天頭上,海水陡然平靜了下來,彷彿一隻無形巨手,將海面徹底抹平,莫說海浪,就連微瀾都不見一絲,堪比鏡面光滑
異狀已現,可樑辛的靈覺卻空空如也,什麼都沒能查到。
只能用詭異形容的平靜,只維持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大海陡然‘四分五裂’是真的裂開了,若從天空鳥瞰,此刻的海水,就彷彿一塊凍得梆硬的厚重牛油被摔到了地上,裂、卻未碎。隨即金蟒刺目,一條巨大的蟠螭現身
樑辛見金光乍現,本來滿臉喜色,可還沒等他笑出聲,神情又猛地僵硬了:這條大蟠螭,身形足足百丈開外,比着一步陰陽大出了數倍。
就算再沒有見識,樑辛也知道蟠螭絕不會長得這麼快,按照輩分計算,一步陰陽算是禿腦殼的祖宗,而這條蟠螭,乾脆就是一步陰陽的祖宗
咕咚一聲,羊角脆兩眼翻白,直接被嚇暈了,一頭載到海里,被水一激又立刻清醒回來,扎手紮腳爬回樑辛身上,可再也不敢去騎他脖子,瑟瑟發動地鑽進了主人懷中。
樑辛知道大蟠螭一般都在混沌深海遊弋,輕易不會出來,哪想到自己的運氣居然這麼好,竟趕上了一頭真正的大傢伙。蟠螭是海中仙獸,現身的這一頭更修行了無數年頭,它在水中時,就連樑辛的靈覺也探不到他。
大蟠螭的目光如有實質,穩穩盯住了樑辛,看不出太多敵意,不過它不找樑辛來‘碰腦袋’,顯然也沒把它當成朋友。
樑辛試着對它笑,蟠螭呲出獠牙,樑辛立刻不笑了。
小猴子護主,見大蛇對主人呲牙,它馬上翻臉,也想呲牙,結果臉皮抽*動了半晌,最終兇狠像變成了個諂媚樣……
幸好,這頭大蟠螭並不算暴躁,雖然對一個人間小子指揮同族元魂不滿,但它也看出樑辛的黑鱗不是人間法術煉化的,而是出自蟠螭之‘手’,顯然面前之人,與同族有些淵源。若非如此,早就攻殺上來了。
大蟠螭既不攻擊,也不離去,就用目光冷冷地盯住樑辛,一動不動。
它不動,樑辛也不敢亂動,就那麼一直僵持了整整兩天,終於,一陣‘忽忽忽’地歡快叫聲響起,自視線盡頭顯出一道白色水線,一條黑色的小蛇頭顱高高揚起,豁開水面,急行而至。
這片水域早就成了海族禁區,魚精海怪都不敢靠近半步,唯獨這條小蛇滿不在乎,時不時還要跳出海面翻兩個跟頭,而小蛇的頭頂,正頂着半片殘損的齒冠,遠遠望去好像歪帶了頂帽子,更顯得它吊郎當的,不過那對豆豆眼裡,到滿滿地都是興奮,一路大呼小叫着,衝向樑辛。
樑辛打從心眼裡鬆了口氣,禿腦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