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青石說的沒錯,傀儡爲奴,與主人神識相系,無論死掉或者逃脫,賈添都能立刻發現。
不過賈添並未出手……他對樑辛等人說去‘睡覺’,實際是要入定靜養,元神收斂,暫時隔絕與外界的一切聯繫,在他醒來之前,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如果他醒着,發覺送到離人谷的傀儡正一個一個的脫離控制,是會遵守自己的諾言,‘四天之內我絕不殺人,由得你去想辦法’;還是立刻施展辣手,抹殺這羣即將變成敵人的傀儡?
沒人知道。
彷彿還嫌不夠亂似的,大家正驚疑不定時,曲青石、柳亦、青墨等人隨身攜帶的木鈴鐺同時響了起來,曲青石取出一看,目光隨之一亮:“是天嬉笑,他回來了,問咱們的位置,要趕來相見”
大好消息,樑辛精神一振,曲青石傳訊回去,說明位置,請天嬉笑趕來相見。
不久之後,木舉人成功點化了第二批青木神將,日饞等人顧不得再擔心什麼,立刻又忙碌起來,曲青石施展定身咒、柳亦殺戮神將、樑辛傳送神弓、親友接弓一射……
緊張、忙碌,離人谷前的空地上,人人肅穆,生死成敗在此一舉。
直到兩天之後,距離賈添約定的時間還差一個時辰的時候,日饞弟子、苦乃山羣妖,來到離人谷前的數千親友傀儡,盡數回覆了清醒。不僅擺脫了妖魂奪舍、賈添的控制,且人人修爲激增。
等到最後一個傀儡恢復正常,樑辛再也忍不住心裡的狂喜,跳着腳哈哈大笑,恨不得現在趕往京城,找到賈添,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吼一句:你的禮物,樑三爺收下了
救下了傀儡,衆人這才翻出了葫蘆老爺兜裡的那顆藥丸,彼此傳看。
藥丸大若龍顏,顏色灰黑,散着一股濃濃地惡臭,只看形質便知它不是什麼好東西。
另外,這枚藥丸在陽光下呈半透明,隱隱可見其中裹雜着許多細小紋路,細看下不難發覺,這些‘紋路’,彷彿是一串串複雜法撰。
在場中人不乏理單煉藥的大行家,可誰都沒聽說過這種將法撰煉入丹藥的法子,更不知道這顆藥丸究竟有什麼效用。
樑辛好奇得很,他實在想知道,賈添打算怎麼對付自己。吞了藥丸,會被毒死,會發瘋發狂,還是變成傀儡?不過這事不能指望賈添來揭曉答案,依着他的性子,多半還是那句‘吞下去就知道’……距離約定還有些時間,樑辛乾脆帶上藥丸進入小眼,一是探望老叔,二是向浮屠請教,看它是否識得這枚怪藥。
老叔仍在骨海深處修養,無法相見,浮屠則把這枚藥丸擺放在眼前,圓滾滾地腦袋圍着藥丸轉來轉去,半晌過去了,它還在轉,看得樑辛眼暈。
不知過了多久,浮屠總算停了下來,搖頭道:“不認識,不知道”
樑辛膛目:“不認識你還轉了那麼半天?”
“這不是爲了看得仔細些嘛…”浮屠一臉的‘理所當然’,跟着又把話鋒一轉:“要不我嚐嚐它?入口之後,效用多半也就明瞭了。”
樑辛立刻搖頭,來自賈添的藥丸哪能亂嘗,尤其還是小眼裡的浮屠,弄不好就是一場天崩地裂的大禍。
浮屠卻滿不在乎:“放心,就是把全天下所有的劇毒之物都擺在一起,我也當它們是頓早點”跟着不由分說,一伸舌頭竟把藥丸真的捲進嘴裡,動作之快,樑辛都來不及阻止。
樑辛大吃一驚,正要斥罵、要他把藥丸吐出來,可還不等他開口,浮屠的臉色驟然一變,驚天動地地喊了聲:“唉呀媽呀”
原汁原味、東北腔十足,是從長春天那學來的。
樑辛只覺得頭皮發炸,一時間腳都軟了,怒聲道:“快吐出來,你怎樣?”
不料浮屠卻咧開嘴巴,哈哈大笑,整座骨海都隨之震顫,顯然他啥事沒有,嚇唬樑磨刀玩來着。
樑辛又氣又笑,心裡還有些不忍。小孩子都不屑去耍的把戲,中土第一妖孽卻玩得如此開心……被困無數年頭,時間漫長,那份無聊、寂寞,也實在沒法用語言去形容了。
喜滋滋地大笑了一陣之後,浮屠才道:“這藥丸不會害人,也談不到什麼神效,反正沒什麼大用處就是了。”
樑辛不解,賈添送來顆惡臭燻人的藥丸子,總不會就是爲了噁心自己的吧,當即皺眉追問了句:“沒什麼大用…也是有些用處的吧?什麼用處?”
“照着味道來看,效用應該和‘地藏慈悲印’差不多,不過那枚印是件法寶,這個則是顆藥丸子。”
‘地藏慈悲印’,這幾個字樑辛聽着耳熟,琢磨了一陣,才恍然想起,以前妖女琅琊曾有過這樣一枚印。銅川慘案之後,在草原上她要奪自己的惡土力,雙方就此翻臉,青墨受到重創,樑辛發動邪弓,四步修爲的琅琊,當時就是靠着這枚印,才逃過了足以擊殺五步邪弓一擊……這些事情都是雙方和解後,琅琊對樑辛講起的。
這枚‘地藏慈悲印’,只能用一次,只有一個效用……替主人死上一次
丹藥和地藏陰一樣的效果?足以引得天下人都爲之瘋狂的寶貝,還沒什麼大用?
不過這藥對浮屠來說,倒還真沒什麼用,沒人能殺得掉他,死不了的傢伙,用不着再多一條性命。
樑辛張大了嘴巴,喉嚨裡咔咔做聲,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一陣,才費力問道:“除了讓人多處一條性命,另外還有沒有害處?比如會發瘋、會變成傀儡啥的?”
浮屠大搖其頭:“沒有,都說過,這藥不會害人”
樑辛懵住了……賈添給自己送來的是神仙丹散?他是好意?他圖個啥?在皇宮裡,如果不是苦修持和羅起先後出現,自己現在已經死了,賈添要殺自己,又送藥來?還弄出個四天大限、殺滅傀儡的局面?
所有的事情都沒得解釋,除非去問賈添。樑辛呼了口悶氣,暫時也不再費腦筋去琢磨,把手伸到浮屠嘴邊:“吐出來吧,多謝你。”
浮屠眨眼:“吐什麼?藥丸?吞下去了,沒得吐了。”
樑辛先是愣了愣,跟着嗷地怪叫了一聲,氣急敗壞:“不是說就嚐嚐麼?怎麼、怎麼吞了?這藥你吞了有啥用?”
浮屠用看怪物的眼神瞅着樑辛:“嚐嚐,不就是吃掉麼?我嘗過的東西,可從沒吐出來過。”
樑辛真就覺得五雷轟頂了,恨得他都想要在小眼裡亂跳亂打,大好仙丹,哪怕給一個不認識的病入膏肓之人服用呢?偏偏是最不需要這種寶貝的怪物,吃了仙丹……
就在樑辛又心疼又生氣,恨不得跳腳亂叫的時候,眼前忽然人影晃動,下來了一個人,樑辛略顯詫異,仔細一看,來得竟然是醜娃娃天嬉笑。
對方一見樑辛,立刻躬身施禮:“屬下天嬉笑回來覆命,拜見宗主。”禮數一絲不苟,語氣也鄭重莊嚴,唯獨聲音裡帶了份親切之意、歡喜之意。
不等樑辛說話,浮屠就‘哈’地大笑了一聲:“日饞副幫主回來了”上次進入小眼時,樑辛將自己的經歷和盤托出,順便也把真土境時封天嬉笑做日饞副門主的事情說出來,本來就當個笑話說的,沒想到浮屠對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記得無比牢靠。
天嬉笑醜臉一紅,他自己都忘了,原來自己坐在還是日饞仙宗的第二把交椅上……
幾乎和樑辛猜的一樣,苦乃山決戰時,天嬉笑發動了完美天舟,中土天下,就只他一個人會駕馭天舟,可他只會把‘開着天舟從仙界回中土’,結果天舟一下子竄出去,他也徹底傻眼了,胡亂鼓搗着,開始在十界亂鑽,整整折騰了一年多,最後總算找到了仙界,這才折返回中土,落地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來見‘明見萬里’的宗主。
見他回來,樑辛也滿心高興,暫時不再去想仙丹的事情,問他道:“在仙界見到師兄了?他還好?”
“大魔君一切安好,我趕到前,仙界又現惡鬼越界之兆,他老人家正在備戰。命我回來傳話,浩劫東來之際,駕馭飛舟去仙界找他,他要回來參戰。”
樑辛霍然大喜,謝甲兒肯幫忙再好不過。而且天嬉笑回來的正是時候,現在亂象已現,神仙相大軍隨時回到,賈添又是個瘋子,中土越來越不‘保險’,不參戰的親友,樑辛打算把他們送到仙界避難。
對往返中土、仙界,天嬉笑顯得把握十足:“天舟這次仍是降在了南疆,隨時能夠起飛。”說着,他又笑道:“這一年多的功夫,我幾乎就長在天舟裡,技術大漲,只要是十界之內,想去哪裡都沒問題。”
樑辛高興同時,又問道:“那真土境呢?你駕飛舟,能不能去真土境?”
天嬉笑愣了下,不禁問道:“去真土境做什麼?”話剛出手,他就恍然大悟:“你要救小和尚歡喜?”他剛回來不久,還不知道東籬先生也進入了繭子。
樑辛笑而點頭:“還有東籬先生,總不能把老先生和小和尚,一輩子都丟在繭子裡不管吧。”靠着一身惡土之力,樑辛魔功大成,‘乾坤挪移’之術雖然還‘混沌’得很,但多試幾次,想要移出繭子也不是什麼難事。而三裡坤蟲繭神奇,無論從哪個方向突破,只要一離開,就會落入真土境,所以樑辛才詢問天嬉笑,能不能讓天舟到那裡去。
最近就會有一趟仙界之行,樑辛打算藉着此行,把困在繭子裡的東籬先生接出來。
天嬉笑爲人慎重,仔細琢磨了一陣這才緩緩點了點頭:“我沒駕着天舟去過那裡,但是應該問題不大。”
說過了與天舟相關的事情後,天嬉笑又對着樑辛道:“因爲長春天他們都在上面,仙界的事情他們並不知情,說話不太方便,所以我向曲大姑請了一粒眉心骨珠,進入小眼來向宗主稟報情形。另外還有件事,想要請教浮屠前輩。”
浮屠正閒得發慌,聞言眼睛都亮了起來:“請教什麼,說來聽聽。”
“我想…想詢問下,無仙的狀況。他、他還好吧?”
浮屠根本就沒廢話,晃了晃腦袋,骨海層層涌動,片刻之後,一片巨大骸骨簇擁着無仙‘浮出海面’。
自從中秋之會後,無仙已經在小眼裡呆了三年……算算時間,整整六千多年,可就連中秋惡戰時留下的傷口都還沒長好,比起以前,他真就沒有絲毫的變化,就彷彿時間在他身上已經徹底失效了一般
見無仙還是老樣子,天嬉笑明顯鬆了口氣,並沒多說什麼,只對浮屠躬身道謝。
天嬉笑對無仙的關注,很有些莫名其妙,可樑辛毫不見詫異,而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見過了無仙的狀況,天嬉笑又轉頭望向樑辛,想要解釋自己爲何如此。不過樑辛搖了搖頭:“你先別說,我且一猜……登仙大道?”
樑辛的答案突兀,天嬉笑卻露出了一副歡喜神情:“宗主明見萬里,屬下拜服”
日饞上下,千多妖人,算起來就只有天嬉笑最爲謹慎,從未有過絲毫逾距,嚴守禮數,無論什麼時候都對樑辛畢恭畢敬,由此,他的‘馬屁’也拍得最爲鄭重其事,‘明見萬里’四個字又從他嘴裡說出來,樑辛心花怒放,連忙擺手,假惺惺地推辭了兩句,這才轉頭又望向浮屠:“我記得你以前說過,無仙的身上,多出來一股‘天地氣運’的味道?”
浮屠點頭:“不錯。就是因爲這股味道讓我沒胃口,否則哪能留到現在還不吃他。”
“那他身上的這個‘天地氣運’,變化了沒有?”樑辛追問。
“比着剛下來的時候,更濃了些。這股味道你們察覺不到,只有我能嗅得出。”
日饞仙宗正副宗主對望了一眼,樑辛的神情倒沒什麼變化,可天嬉笑臉上的喜色愈發地濃郁了。
樑辛對着浮屠點了點頭,道了句多謝,隨即伸手拉起天嬉笑:“這個事情回頭咱們仔細說,現在先上去……”
話還沒說完,浮屠就大吼一聲:“想走?先把話說清楚了”
樑辛兩人把無仙‘調’出來,品頭論足,說了幾句沒頭沒腦地話,浮屠早就被他們搞得一頭霧水,現在哪肯放他們離開,非得把事情說清楚了,否則浮屠不肯罷休。
樑辛無奈,只得暫時留下,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浮屠……
不久之後,樑辛和天嬉笑終於回到地面,沒去提無仙的事情,只把丹藥真相告之衆人,結果上至葫蘆銅頭和衆多魔主,下到日饞門徒山中小妖,人人破口大罵,特別是纏頭老爹,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來,惡聲惡氣地對着樑辛大吼:“就是喂狗,也比給浮屠吃了強”
看樣子要不是因爲打不過浮屠,老爹早就下去打他去了。
樑辛把腦袋撓得咔咔響,這事還不能怪人家浮屠,可也不怪自己,更怪不到送藥的賈添,不知道該怪誰,反正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仙丹,算是糟蹋了。
正大亂大罵的時候,一柄飛劍從京城方向向着離人谷急掠而至,和樑辛約定的時候到了,賈添以飛劍傳音。飛劍顫動中,賈添的聲音響起:“三株清香,有話要說。”
樑辛知道賈添有清香化形的本領,一時也顧不上再懊惱什麼,跳起來去找香……足足夠了有一個時辰,在離人谷的一座小境中,才燃起來三株清香,青煙嫋嫋凝聚成形,凝聚出賈添的形質。
賈添的語氣有些納悶:“怎麼這麼久?”
樑辛還沒開口,一旁的血河屠子滿頭大汗,一邊用袖子擦汗,一邊撇嘴插話:“你娃當三炷香那麼好找咯?龜兒子一句話,老子跑斷了腿”
離人谷早就搬家了,谷裡哪有香,邪道人物和妖族也都不隨身帶着這種零碎,血河屠子特意跑出去,千辛萬苦找了一座還有香火的大廟,弄回來了些香燭,賈添這才和樑辛見上了一面。
賈添捱了罵也不當回事,還向着屠子點點頭,含笑說了聲:“辛苦你了,是我考慮不周,上次見面時應該塞給樑辛一把香。”
血河屠子翻了翻怪眼,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點啥好了,沒再理會賈添,就此退出了小境。
這個時候,又從樑辛身後跳出來個小小的身影,用清脆童聲對賈添怒道:“我大家姐在哪裡,快快還來”
出聲的屠蘇。
在苦乃山惡戰前,他送蜥蜴去猴兒谷,隨後就留在谷中,邪術爆發時,他也和日饞、妖族一起在飛梭上,這次賈添把他也一併還了回來。秦孑在出事的時候沒和衆人在一起,‘歸還’時也不在隊伍中。
賈添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把秦孑給忘了,趕回我找找看,不是故意刁難,真的是忘記了,我把葫蘆長春天他們都送還了,也不差一個大祭酒了,短則三天,長則五日,我把她送還離人谷”
說完,不再理會屠蘇,賈添把目光一轉,望向了樑辛:“你居然真有辦法復原傀儡……”
這句話可問到了樑辛的得意之處,不等他說完,就哈哈大笑:“意外麼?你那份大禮,正合我心意,來得剛剛好。”
賈添倒沒什麼懊惱,只是搖頭道:“其實也算不得太意外,只不過我以前不太肯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