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添面沉如水,坐在一塊巨石上,久久不曾開口。
在他身前,正擺放在四攤亂肉......四個慘死的‘口袋’。除此之外,那個被曲青石掀掉了天靈蓋的八兩和尚,也冷冰冰的躺在旁邊。
百多名妖僧垂首肅立,此刻,沒人敢去勸上一句‘恩師息怒……’
從日升到日落,整整七個時辰,賈添才終於擡起來頭,目光掃過門下弟子,一字一頓的問道:“丟了四個口袋,都沒能換回些推薦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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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姐妹放心,這陣咱不會岔線去‘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一口氣搞定樑辛這邊^_^
隨着呼喝,天空中一道人影疾飛而至,快若浮光掠影,正是不久前降服涅羅剎、被此間凡人奉作神明的那個玄衣老漢。
此時的老漢,滿面紅光精神健旺,一雙眸子精光四射,哪還有一絲疲憊睏倦之態,飛掠途中鬚髮迎風飄揚,衣袂獵獵作響,真就一番神仙風采
片刻之後,轟得一聲悶響,一如上次現身時那樣,砸夯似的落在地上。
正行進的大軍突然躁動起來,乍見老漢,所有鐵甲的臉上都顯出意外與狂喜火燒雲現,死期已定無可更改,可誰都沒想到,老漢竟提前醒來……他已醒,不用再喚,自然也就不用再去送死
頃刻間,甲冑摩擦聲響成曠野,十萬大軍盡數跪倒在地,對着心中的神仙頂禮膜拜。
謝甲兒可也沒想到老頭子突然醒來、找來了,當即‘哈’的笑了一聲,大步迎了上去,樑辛這幾個人也都快步跟上了師兄。
見到謝甲兒等人果然在這裡,老漢滿臉笑容,又追問道:“你們可是中土來的?”
不僅精神、氣度變了,甚至連嘴巴也變了,上次老漢爲了說出幾個字,花費的力氣不必降服惡鬼少幾分,但這次吐字清楚聲音洪亮。樑辛和天嬉笑對望一眼,目光裡都有疑惑之色。要不是老漢的腰際還彆着那隻‘玲瓏慈悲’,樑辛還真不敢相認了。
待樑辛等人點頭後,老頭子霍然大喜,全沒一點忌諱,伸手去抓謝甲兒的手腕,看樣子想要拉起他到僻靜處去說話。
謝甲兒是什麼人,豈容‘不三不四’之人抓他手腕,眼中兇光一閃,小臂輕抖,不僅躲開了老漢的一抓,反而啪的一聲,抓住了對方的腕子。隨即謝甲兒的神情中,明顯閃過了一絲驚訝,眉頭微皺,放開了對方的手腕。
老頭子全沒在意這些細節,又復伸手去拉霸王的胳膊:“來來來,這邊來說話”
拉着謝甲兒走了幾步,老漢才突然看到,周圍還有無數鐵甲伏地跪拜,揮手道:“都起來吧,不用磕頭了,以後都不用再磕頭”
見衆兵沒有任何反應,老頭子這才省起他們根本都聽不見,咳了一聲,搖頭笑道:“忘記了,忘記了,乍遇小老鄉,高興得忘形了。”說着,隨手扶起身邊幾個士兵,飛快地打了幾個手勢。
大軍起身,不再張羅着趕路,就此停步紮營,一羣將領都守在附近,隨身聽奉仙長召喚。
老漢不再理會大軍,拉着樑辛等人,隨便找了方樹蔭坐定,老眼中滿是期待:“快與我說說,中土現在如何?”
謝甲兒隨口應道:“中土麼,還是那副德行。富家子玩女人,窮漢子打老婆,皇帝老子坐龍庭,要飯花子睡破廟。”
小活佛接口,滿臉不屑,語氣裡卻透着壓抑不住地幸災樂禍:“還有那些修仙的,修得莫名其妙,成天打來打去,打了不知幾千幾百年,還沒打夠,現在正憋着勁決戰嘞”
謝甲兒的回答純粹是敷衍,老漢卻好像聽到了最有趣的事情,放開聲音哈哈大笑。不過再聽了小活佛的話,老漢的笑聲戛然而止,神情略顯錯愕:“中土上還有大批的修家麼?這、這麼說老魯敗了?可也不對,這些年都沒只有羅剎……”
嘟囔了兩句,老漢搖了搖頭,把疑惑暫時丟開,又復開口問道:“你們怎會來到此處?”
謝甲兒異常耐心,把自己‘飛仙’破界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霸王開口在先,樑辛自然也不會再隱瞞什麼,跟着又把他們幾個人誤入繭子、遁入真土境等諸般經歷也都說了出來。
老漢好像上足了發條似的,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好的興致、那麼好的心情。聽着幾個人的‘飛仙’事,時而眉飛色舞,時而捧腹大笑,樑辛不會和他計較,可生怕會由此惹惱了師兄,偷眼望去,幸好謝甲兒的臉上沒什麼怒色,甚至還有幾分笑意,全無發難之意。
終於,老漢總算是笑夠了,也不等旁人追問什麼,徑自說道:“中土世界,有過三個結拜兄弟,齊福、魯執、楚慈悲……三兄弟人人身負絕學,聯手之下舉世無敵。可力氣再大又有什麼用,受天資所限,三個人誰也飛不了仙。”
老大齊福,天生廢人,耳目雙殘,五感只剩其三,根本沒資格感悟天道;
老2魯執,非人非妖,而是和‘小吊’出身相同,他也是個人形入胎的‘山天大獸’,靠着機緣重見天日又得以存活,苦修之下戰力驚人,但他就算修成了人心、人骨、人脈,終歸還是不被天道認同,只能於世間稱王,卻無法破道飛仙;
老三楚慈悲天縱奇才,卻人如其名,心性之中總舍不去對身邊事、身邊人的悲憫,順不得天道無情,又何談悟道飛昇。
自古以來,悟道飛昇的人,一定都會有強大實力;但強橫的人物,未必就能夠飛昇。論起本領,將岸、謝甲兒甚至小眼中的浮屠,隨便哪個戰力都能嚇退神仙,可他們誰都無法破道。
“飛不了仙,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可也總會有點不甘心,結果三兄弟研究來研究去,找到了個絕妙主意……”說到這裡,老漢忽然對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什麼絕妙主意,簡直餿主得不能再餿”
老漢自顧自的罵了幾句,又擡頭望向樑辛:“你從繭子裡看到三個鑽進坤蟲肚子,藉以飛仙的倒黴蛋,就是這三兄弟,其中老大齊福還沒等三裡坤化蝶就死了;老2老三也不是一帆風順,經歷了些波折,還鬧了個大笑話……兩個人出來得早了些,掉進了裂隙虛空。”
說到這裡,老漢又對着謝甲兒點了點頭:“虛空中那五個奴才人偶,就是老2的寶貝,用來抵禦亂流的,你先前所料分毫不差。”
謝甲兒沒說什麼,只是做了個‘你繼續講’的手勢。
“不管怎麼說,老2、老三總算得償所願,藉着坤蝶咬開的裂隙,進入了‘仙界’,再後來,老2魯執又回中土去了,只剩老三留在此地。”老漢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那個老三,楚慈悲”
雖然心裡已經有了些準備,可是在聽到老漢親口承認自己就是‘借坤蝶飛仙’的三人之一,樑辛還是驚悸了下,隨即追問道:“三人中的那個老2魯執,隨身的法寶,可是一柄重於千鈞的墨色長劍?另外還有一隻用作乾坤收納之用的粗大手鐲……”
話還沒說完,樑辛只覺得眼前人影晃動,老頭子勢若瘋魔,陡然撲躍欺身而近,快得連樑辛都來不及反應,繼而只聽到一連串叱喝,謝甲兒生怕楚慈悲會傷到師弟,即刻出手,催動挪移之術逼退對方。
而楚慈悲也有一身絕頂修爲,遇襲之下本能反擊
兔起鶻落,兩大高手在剎那間換過一擊,各自退回原地,謝甲兒橫臂將師弟護在身後,冷冷說道:“有話就說,少來動手動腳。”
楚慈悲手中握着面具,不過並未扣到臉上去,而是又收了起來,看也不看謝甲兒,徑自瞪着樑辛嘶聲追問:“墨劍、粗鐲都是魯執的東西,你在中土見過老2?他還在人間麼?”
直到此刻,樑辛也終於知道,麒麟小島上那位設計假大眼、篡改中土天地、坑盡天下修士的骸骨老兄,本名‘魯執’,出身‘山天大獸’
樑辛並不隱瞞,把自己所知的關於骸骨老兄的一切,都如實相告,更明言此人早已死了不知多久,於青蓮小島上坐化枯骨。楚慈悲聽得異常認真,一字一句都不肯放過,只要稍有不詳,他都會立刻追問。直到樑辛說完,老頭子才點了點頭,緩緩地坐回原地,喃喃道:“老2是山天獸出身,壽命雖長,但也不是不死之身。他又不像我,有這件龜吸養性的寶貝,哪能活到現在,是我一廂情願罷。”
自言自語時,老淚縱橫……
楚慈悲流淚,神情裡卻並沒有太多悲傷,只有不盡的唏噓
直過了兩柱香有餘,楚慈悲才揮袖抹掉眼淚,也不再感慨蹉跎,直接換過了新話題,望向樑辛等人問道:“來了仙界幾個月,覺得這裡如何?”
不等別人說話,小活佛就嘿了一聲,懊惱道:“哪是什麼仙界,不過是另一個凡世人間”
楚慈悲忽然露出了個古怪的笑意:“這裡就是仙界,你們沒來錯地方。”
小活佛愕然,摩挲着頭皮笑罵:“老漢糊塗了吧,仙界會是這個樣子?”
“那仙界應該是什麼樣子?”楚慈悲的笑容,愈發濃厚了:“哪個告訴你,仙界之中就應該是蓮花遍地,絲竹飄飄?哪個告訴你,仙界之中就一定會七彩旖旎,芬芳繚繞?”
小活佛哪會被這種沒味的話辯倒,撇嘴應道:“別的有沒有無所謂,可仙界裡總該有神仙吧?”
楚慈悲顯得有些‘神經戳戳’的,居然點點頭表示贊同:“這個倒是,仙界裡是一定會有神仙的。這裡本來有的是…而且還不止一路神仙,劍仙、妖仙、鬼仙、屍仙、兇魔一應俱全,而且還有些你們聽都沒聽說過的古怪活物,個個都法力不凡,人人都領悟天道不過現在都沒了……”說着,老漢終於笑出了聲音,笑聲裡滿滿當當的痛快之意:“都被我們給弄死了,一個不剩,統統弄死了”
“我說這裡就是仙界,因爲中土世界上,所有悟道飛仙的人,只要能成功渡劫,便都會被送到此間”老頭子的神情,變得有些瘋瘋癲癲了:“遠不止中土一家,與此間相連的一共有九個世界,九個世界中,只要有人破道飛仙,便會進入這裡”
“現在你們幾個明白了?幾個月前,你們遇到的那對涅羅剎,就是剛剛從惡鬼世界中悟道、飛昇,撐過天劫之後,稀裡糊塗地就掉進了這裡。惡鬼越界……嘿,不是惡鬼想越界,它們和所有人間修士一樣,只求飛昇,結果飛昇了才知道,原來…仙界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這下不止樑辛、小活佛,就連謝甲兒也驚得呆住了……這裡就是仙界,就是人間修士飛昇的目標所在。
只不過仙界沒有瓊瑤玉樹,沒有長生不老,而是一片殘缺天地、無聲世界。
修士也好怪物也罷,斷滅凡情,經歷無數痛苦磨難,窮盡此生只求飛仙逍遙,終於捱過了天劫,帶着滿心狂喜進入了這個世界,可接下來就發現,這裡的的確確就是仙界,但仙界中應該有的它全沒有,逍遙何在?永生何在?
而真正讓人絕望的是,這個世界四象殘、五行缺,根本無法修行,自然也沒法再度去突破什麼……這裡不是飛仙必經的劫難、不是修行途中的中轉站,它明明白白,就是終點
無論神通,無論領悟,無論種族,修行至此,已到盡頭。
謝甲兒的神情瞬間猙獰
在此之前,他都以爲自己‘犯了錯’,要麼用錯了法子,要麼在破界途中用錯了手段,這才鬧了烏龍,從中土凡間進入了另一個‘聾啞’凡間。
犯錯,雖然懊惱、雖然挫敗,但至少還有改正的機會……真正可怕的是,他沒錯,他是對的,結果本就如此
謝甲兒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幾乎是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了三個字:“我不信”
“你愛信不信”楚慈悲大笑,滿臉無所謂地應了句。
說完,楚慈悲好像還生怕霸王不會暴怒成狂、放手殺戮似的,又歪起腦袋,對着謝甲兒仔細端詳了一番,又復笑道:“連你都被氣成了這個樣子,那些爲長生拋妻棄子、求逍遙離家忘本的薄性子修士又會怎樣?反覆查探、終於確認了真相,絕望之下,誰還會守得住自己的心性?個個暴怒成狂,恨天恨地,更恨上了這個世界”
樑辛生怕師兄會暴起傷人,顧不得再去聽楚慈悲的瘋狂故事,坐到謝甲兒,想勸他幾句,可張開嘴巴又啥都說不出。真相就在那裡擺着,又哪還有開解之詞可用,吶吶半晌,到最後樑辛也只有反過來複過去的一句話:“你別生氣……別生氣啊。”
用一句話勸了半天,謝甲兒實在煩得不行,怒道:“有完沒完。”伸出大手把樑老三推一邊去了,跟着又望向楚慈悲,千萬個不甘心,又變成了老問題:“這裡,當真是仙界?”
楚慈悲比着他還要更不耐煩:“有完沒完”
謝甲兒陡然怒吼了一聲:“放你**屁”話音落處一躍而起
樑辛忙不迭跟着一起跳起,可還不等他去阻攔,就只覺一陣頭昏眼花,五聽瞬間渾濁,所在的一方小空間被謝甲兒鎖住,再無法稍動。
而此刻,另一條魁偉的身形便一閃而至,攔在了謝甲兒身前……
大活佛。
憑着謝甲兒的本領,根本沒人能攔住他,但這次謝甲兒並未施展身法,他的意思再明白沒有,他不躲、不繞,誰攔他,他殺誰
謝甲兒雙眼通紅,目光之中盡是濃濃戾氣,瞪着憨子桀桀笑道:“呆頭和尚,平白多活了五百年,夠了麼?”
小活佛嚇得臉色煞白,可還是跑上前,與憨子並立,牙齒格格亂響,梗着脖子應謝甲兒:“怕、怕你怎地。”
憨子還是那副傻笑模樣,揚起巨大的巴掌,略作猶豫之後,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直接拍向了謝甲兒的頭頂
謝甲兒則放聲獰笑狂態盡現,並不閃避,與憨子一模一樣,揚起大手,用同樣的掌勢,向着憨子頭頂拍落霸王不用躲,即便大活佛的猛擊轟到頭頂,憑着乾坤挪移之術,他也能把對方的巨力移轉開。
憨子的大手,扣中霸王天靈,可那一掌之中,並無一絲力道這一掌,不是拍,不是殺,而是……揉。
彷彿慈祥長輩安慰自家受了委屈的孩子,伸手在娃娃頭頂摩挲、撫摩……大活佛憨笑,目光之中盡是慰藉。
謝甲兒的手掌此刻也扣在憨子頭上,一愣之下,情不自禁收回了已經吐出的浩浩巨力。
即便收發隨心,可磅礴之力一出一回之中,還是引發巨震,憨子悶哼一聲,雙目雙耳同時沁出血線,顯然受傷不輕。
憨子身體晃動,搖搖欲墜,目光裡露出了一絲納悶,似乎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捱打,但是在軟倒之前,還是堅持着、執着着、同時也無比拗口、無比費力地,說出了一句他剛剛學會的話:“別、別生氣啊……”
憨子會說話,平時都會自言自語,只不過一般不去理會別人罷了。
說完,大活佛身子一仰,直挺挺地向後摔去。
哇的一聲,小活佛嚎啕大哭,還道憨子被謝甲兒殺了,矮胖敦實的身子直衝而起,雙手凝化金光口中嘶嗥:“我拼了……”
嘭的一聲,小活佛凝聚起自己身帶的全部蠻力,狠狠擊中霸王胸口
謝甲兒悶哼了一聲,身子微微晃了晃。
小活佛哪肯就此罷休,虎吼聲聲,再度凝聚神通,可這次還沒來得及轟出第二擊,謝甲兒一探手揪住了他滿是肥肉的後頸,不耐煩道:“人沒死,鬧個屁”
“我不信”小活佛瘋了,手舞足蹈,發瘋猛打,但足以劈山斷嶽的力道,都被謝甲兒移轉乾坤,盡數卸掉了……
“你愛信不信”謝甲兒直接把小活佛扔上了九霄雲外,伸手扶起了憨子……
人心肉做,便是如此了。霸王心軟了,自己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仙界、老漢,大活佛,都他孃的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