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道的陣法很可笑,法術成形之後,天海之間忽然亂作一團,狗叫雞鳴沸反盈天,集合百餘精英弟子合力施法,喚出的神通居然是兩種再普通不過的畜生:黃色的大公雞、黑色的癩皮狗。
這些畜生都是土行靈元所化,身體很不結實,只能攻出一擊便會爆體而亡。只不過公雞一啄,能將一方房屋大小的頑石戳碎成齏粉;而癩皮狗一撲,就能從天上引來十七枚拳頭大的飛蝗石,每塊石頭的力量差不多相當於四步大成之人的全力一擊。
承天道的陣法,只有這兩種畜生……是兩種,不是兩隻,沒人數的他們究竟造出了多少隻。
東南方向,無數公雞與癩皮狗混雜在一起,犬子引頸狂吠公雞上下撲騰,徹底遮蔽了海面,一路狂奔而至!
承天道,厚土陣:土雞瓦狗。
……
鑑火道的陣法,人數最多,花的本錢最大,他們不光是催動法術,而是以弟子入陣,化身烈火殺劫。
當陣意被喚醒之際,方圓數百里內所有烈火靈盡數應招,凝化成千餘道火蛇,劃破空氣衝入陣法。火靈吞吐,藤般、蛇般將與陣中弟子層層纏繞,眨眼之後,陣中每一位鑑火門徒周身都翻卷起熊熊烈焰,手中更多了一柄九尺離火杖。
世間萬物,皆可燒灼,離火杖下,火海吞天。
東北方向,千餘弟子被火靈俯身,化身明火修羅,身披烈焰高擎火仗,貼海而飛。
鑑火道,火靈陣:明火執仗。
……
流連道宗的陣法是以水靈元凝華成十七條青龍法相,看上去並沒太多奇特之處。
不過卻有一點:青龍桀驁,即便是法相,輕易也不受修家召喚。人間修士施法,將靈元幻化成鳳、麟、鵬、蛟比比皆,可惟獨難見青龍相。
他們能凝出一羣青龍法相,實在也不用再去告訴旁人,自家的陣法究竟威力如何了。
西南方向,十七條青龍翻騰咆哮,水汽蒸騰遮天蔽日,海面濁浪如山。
流連道,水行陣:潛龍出海。
……
金玉堂這次施展的陣法卻中規中矩,劍陣。只是這次陣勢小了許多,一共才喚出了千來把飛劍。
陣法之下,千柄飛劍迴盪飛舞,劍陣中飛劍顏色並不相同,形態也相差極大,有長有短,有寬有細,甚至還有斷劍殘劍,列陣而起時殺氣是足夠了,但因爲參差不齊,多少顯得有些威風不足。
會如此,是因爲金玉堂這一陣中的飛劍,每一把都曾真真正正存在於修真道中,每一把都曾威名顯赫,每一把都曾有過一個有名有姓更有實力的主人!
金玉堂收劍、養劍,從立派至今,不知多少化去了多少時間,才收集了這千把真正的好劍,更不知耗費多少心血,才把這些劍養爲所用,陣意流轉之下,每一柄都會喚起當年的榮光,如主人在世一般,一擊而殺!
‘金戈鐵馬’懼怕墨劍,是因爲金靈畏懼金尊,而此時的劍陣是以劍意爲主,墨劍爲鯊魚巨鱷、劍陣則是千條嗜血小魚。
西北方向,千柄古劍匯聚成一道並不算太磅礴,但卻承載了不知多少血腥、足以湮滅萬千生靈的森森寒流,激鳴之中凌空渡海。
金玉堂,銳金陣:睹劍思人。
……
指夕道的陣法,與同道相比最有仙家味道,他們擺弄的是雲彩。
侏儒聞風諭令到處,陣中兩百弟子同時並指戳天,一朵早已懸浮在他們頭頂的濃重雲朵轟然炸碎,化作千百長絹,翩翩陡轉驚若游龍。
白雲長絹有形而無質,每一道所凝聚的攻擊之力,還不如四步大成修士的法寶,可它們的厲害之處就在於……打不退,一擊之下便做散碎,可眨眼之後又會重新成形,繼續和你糾纏不休,死不了的螞蟻,遲早能把大象啃成一堆白骨!
天空,自上而下,白雲舒張,蜂擁而至。
指夕道,陽元陣:風捲殘雲。
……
五陣齊至,摧枯拉朽!
小島上濃密茂盛的叢林被天門手段層層滌盪,參天大樹被連根拔起、堅韌野藤化作槁灰,不過轉眼間,小島就變成了光禿禿的一片……只剩島子中央,還有那麼微不足道、方圓不過百餘丈的林子。
林子之內,便是三宗殘兵的容身之處了……不是殘林堅韌,更不是陣法神通止步,而是樑辛,瘋了的樑辛。
瘋跑、瘋喊、瘋打的瘋子樑辛!
入主星陣,更把身法發揮到淋漓盡致,圍住這最後一片林地,縱躍、穿梭、打轉……
雞飛狗跳也好,飛劍青龍也罷,看似齊頭並進,可實際上還有着一個細微的差別,或略略突前,或稍加滯後……
所以,萬千法術,全不在樑辛眼中,他只看那一道最近的!他只求能守住這百丈方圓,無論什麼敢越雷池一步,他便一步衝過去,斬雞頭、熄烈焰、擋青龍、折飛劍、還有撕雲彩……
短程之內,樑辛的速度天下無雙。他瘋了,就是要用自己的速度來彌補距離、彌補範圍。
而五個方向、五座天門大陣,真就在這一刻,無法突破一個瘋子的防線!
神通浩蕩,巨響疊疊,龍吟狗叫神劍翻飛,說不出的好笑中,瀰漫起的卻是無以言表的慘烈,樑辛不知是哭是笑,怪聲長嗥裡星陣連綿不絕……
林子裡,屠子雙目如血,他的目光跟不上樑辛的身法,卻能看到樑辛在空氣中拉起的道道殘影,都做披血慘紅!
樑辛浴血,不僅舊傷崩裂,而且另添新創!
屠子身邊的長春天呼出一口悶氣,輕聲道:“就算樑辛能擊退天門,此戰之後,怕也是要大病一場了。這股瘋勁,分明不正常。”
五座天門陣法各有神奇之處,在攻擊上,比起卸甲山城的破月三一,或許還稍差一籌,但也絕對是一個級別的戰陣,當初在離人谷中樑辛被破月一擊打碎了星陣,而現在的樑辛,除了黑鱗異常結實之外,修爲上比着那個時候也不見得就長進多少,又身負重傷……他能狂猛如斯,硬生生阻住諸多大陣的前進之勢,都是因爲心魔笛子剛剛那一響!
心魔肆虐,在催動起一次天下人間之後影響並未結束,樑辛心中的酸甜苦辣早都化作尖刺,遊進血脈之中,隨着鮮血流淌,時刻不停的刺着他的每一寸身體,此刻的爆發,不是潛能乍現,而是真真正正地透支。強大到無以倫比的精神,支持着殘破不堪的身體,僅此而已吧.
勢若瘋魔,可心中的那一點清明尚在,樑辛神智未失,口中歇斯底里地狂叫不停,可大吼深處,卻都帶上了一絲笑意,因他明明白白,看到了一線希望,一線活着的希望……青墨正緊鎖雙目,閉目凝神,而她身旁的輾轉神梭,也在輕輕晃動着,有了甦醒的跡象。
輾轉神梭可大可小,五行遁匿無跡可尋,只要這件寶貝能醒來,大家就還有逃命的希望!
希望脆弱地彷彿一盞螢火,在天門陣法的圍攻下搖曳顫抖,隨時都可能熄滅,樑辛只有死撐,拿着自己這條小命去護着它……活着。
至親好友都在閉目,樑辛卻哪捨得讓他們等死!
琅琊被樑辛帶回到密林中,剛纔沒來得及說什麼,直到現在才緩過一口氣,對着樑辛大喊道:“心魔笛子不結實的很,估計是不能再用了,你要心裡有數!”
正如老蝙蝠先前的判斷,北荒巫的娜仁託雅在設計‘心魔笛子’時,就把它當做了一對一的專殺之器,根本沒去考慮笛子的耐用程度,反正吹過之後,修士心魔起,修爲散,笛子也就沒有用處了。
琅琊手中笛子,在吹響過一次之後,雖然沒有徹底砸碎,但是在笛身上也裂開了一道口子,怕是再也吹不響了……
精神亢奮,快要把腦袋都撐裂了;身體似乎已經不存在了,輕飄飄的毫無質感,可傷口之痛卻清晰到無以倫比,沒人能體會樑辛現在的感覺。
縱躍、擊殺、縱躍、擊殺,周而復始,由此時間也好像進入了一個輪迴,短暫,卻無窮無盡!
小島外,一羣天門核心懸浮半空,鳥瞰着島心處那場一個人的苦戰,幾位掌門的神情皆做驚詫,不知是誰,喃喃嘆了句:“將岸之子啊……魔頭!”
一人之力,逆襲、全身而退、獨擋五座法陣,雖然到現在,樑辛也不過才撐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可也足夠對得起‘將岸之子’這四個字了。
只有流連道的掌門沒浮上高空觀戰,他正滿臉心疼地收斂怪魚殘屍。
這條魚的壽數,比着他們流連道還要更年長,雖是鯉魚之身,卻生俱天龍血脈……龍鯉。
這種東西,只要修行到了,有朝一日是要化龍飛天的。浩劫東來,是從大海上來,流連道渡劫的依仗,就是這條海中萬獸的老祖宗了。
九星連線只差三十年,如果真有大劫,天門之間就不能是現在這種平起平坐格局了,大難當頭,當然要選出一隻領頭羊,統御整座修真正道應付巨寇,此事雖不曾擺到桌面上,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金玉堂在白頭山拿出‘金戈鐵馬’是爲了揚威,流連道請出護道神獸,又何嘗沒有此意。
澤漁老道做夢都想不到,龍鯉居然會死……他不明白,早已寵辱不驚不被外物所惑的龍鯉爲何會胃口大開,去吞那六片黑鱗;他更不明白,六片黑鱗憑什麼,能把龍鯉碎屍萬段!
金玉堂的掌門秦痩,在眺望了一陣之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揚手佈下了一座絕聲絕目的結界,把自己和門下的幾個弟子隱藏了起來。
其他的天門人物知道他們有事要說,也不太在意,繼續觀戰。
結界之內,秦痩一指老九:“老子有事找你,怕一會忘了,你退開十步…嗯,差不多了,給我站好了,站直了!”
老九知道他要做什麼,可又不敢不遵掌門諭令,愁眉苦臉地站好。
秦痩面目猙獰,罵了句:“你!”隨即助跑幾步,擡起一腳蹬在了老九的大腿上。
咕咚一聲,老九摔倒,秦痩卻毫不收手,跳起來對着寶貝徒弟亂踹亂踩,嘴裡一通亂罵:“別以爲我看不見,你剛能殺了那個王八蛋,你奶奶的,濫好人,惹禍精。”
當然,打得雖兇,可用的都是蠻力,秦痩再混橫,也不會喚出把神劍去戳徒弟。
顧回頭趕忙上前抱住秦痩,替老九求情:“師父息怒,師弟爲人樸實,在小廟前姓樑的好歹也算救過我倆,師弟這才放他一回,雖然做得不對,可也有情可原。”
秦痩停住了亂打,琢磨了片刻後,伸手向着前方一指,對顧回頭道:“你也退開十步,給我站好……”
顧回頭臉都黑了,一邊後退一邊給自己分辨:“這裡沒、沒我啥事。”
秦痩活動着身體,在準備助跑:“你也說老九做得不對,那我問你,他哪裡做得不對?”
顧回頭不敢怠慢,認真回答:“知恩圖報算不上錯,可師弟的做法卻大大不妥。事情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到底。”
老九的臉上好幾個鞋印子,躺着不肯起來,直接扭過腦袋問:“啥意思?”
“若想報恩,也要出手,可第一擊就要把交情放出去,讓姓樑的知道你能攔他卻不攔,之後樑辛會殺上魚背,他要真擒住兩個掌門,說不定還真能換來活命。他救過你我,你又放過了他,以後越走越近,也算值得了。”
顧回頭神情凝重,口中對師弟淳淳教誨,眼角餘光卻一個勁的去瞄掌門:“要不報恩,當堂就該將樑辛擊殺,於其他幾個掌門面前爲我金玉堂揚威。最怕的就是你做得這樣了,又出手攔住了樑辛,害他失去戰機,到最後又放過了他……我若是樑辛,怕是恨你會多過謝你,更何況,你掐掉了他唯一的機會,就算你不殺他,他多活不了片刻,你這算什麼?戲弄他麼?”
老九眨巴着眼睛,也不把剛挨的那頓打放在心上,嘿嘿笑道:“這麼麻煩,我就是看他衝得兇,怕他會傷了你們;可動手之下我又覺得不該殺他。”
顧回頭苦笑搖頭:“一時理解不了也沒關係,日後多想一想,多聽師父教誨,總會明白的……”
話還沒說完,秦痩拔身而起,大步衝到顧回頭的跟前,一腳把他也踹倒在地,這纔開口道:“恩,說得還算他有道理!”
顧回頭真恨不得還一句:你打得可他沒道理。
老九一個骨碌爬起來,望向秦痩問道:“師父,樑辛死定了?”說着,伸手把顧回頭也拉了起來。
不等秦痩回答,顧回頭就應道:“五座天門法陣,足夠要他性命了。”
秦痩則冷笑道:“就算他撐過了法陣也沒用,真正的犀利手段還在後面!”說着,揚手撤去結界,繼續觀戰。
小島上的苦戰仍是老樣子,樑辛化作一團疾風,拼死護住衆人最後的棲身之地,六黑一紅七片陰沉木耳北斗列位,在帝星紫薇的帶領下呼嘯翻轉,漣漪中每一道巨力迸發,都會在冥冥之中引出一串悶雷。
沒人能看清樑辛的身法,所以也沒人能看得到他七竅淌血的恐怖模樣,血色黑紅,斑斑點點,雙眼、雙耳、鼻孔、嘴角……再打下去,他會死。
而且用不了多久。
長春天暗嘆了一聲,盤結手印,開始準備逃遁的法術,不過他自己也明白,逃不掉的。
就在此時,樑辛突然身形一震,險些都身法失守,猙獰怒吼道:“少廢話!”
片刻後,他又怪叫道:“當真?”
跟着,他又重複道:“少廢話!”
又過了一會,樑辛再度開口:“好!我以乾爹在天之靈立誓,以我兩位兄長的性命立誓!”
樑辛字字如雷,吼得長春天莫名其妙……V